章家父子當初調入中護衛,不是因為那時候還是趙王的陳栐發現他們在顧長風麾下有什么特異之處,而是因為陳善昭說動陳善嘉,陳善嘉又在父親面前提了提,陳栐想著橫豎不過是總旗小旗之類的星色,輕而易舉就調了過來。只沒想到如此無心之舉,后來卻演變成了一招想不到的棋,陳善昭娶了章家女,章家女不但爭氣地生下了他那父皇的第一個重孫,繼而又在那樣兇險的情形下保住了陳善昭父子,更為他的力挽狂瀾奠定了大義名分和堅實基礎。而章家父子一個在開平一個在榆林,表現都是可圈可點,現如今章昶被他點了傳臚,竟也是一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樣子!
陳栐打仗的時候常喜歡身先士卒,做事也討厭暮氣,愛的是敢打敢拼的銳氣。于是,此時此刻他絲毫不以為忤,反而挑了挑眉示意章晗和章劉氏起身,隨即才踱步到了章昶面前,居高臨下地問道:“你剛剛說富國強兵,莫非以為朕聽了你的,就能富國強兵?”
“回稟皇上,臣所提不過拋磚引玉,并不敢言因此而能富國強兵。但倘若皇上能以此事咨議,則天下賢士輩出,自有更好的策略e來皆云窮兵黷武,文臣常以四海升平為大治,然文景之治,年年和親歲歲納貢,然匈奴興之所至仍鐵蹄犯邊;漢武窮兵,然匈奴失祁連山,日夜嚎啕無力再犯,奈何漢武之后漸漸國力衰弱,因而方有死灰復燃。然兩漢以后五胡亂華。待到隋唐,匈奴二字已是不再聞知。從匈奴到鮮卑到突厥契丹女真蒙古等等各族,為邊患者長年累月,中原屢遭荼毒。因而。若不能以雄軍時刻枕戈待旦厲兵秣馬,則動輒有改朝換代之虞。”
這話說得極其大膽,然而。皇帝對于這拋磚引玉四個字,以及后頭那番激烈的言論倒是頗為嘉賞。背手站了片刻,他便莞爾笑道:“看來章家人大膽是一脈相承的。你爹敢在開平以假降挾敵破敵,你大哥敢在榆林把婦孺都動員上了城墻,你姐姐更不消說,當年和燕王妃兩個女子在京城鬧出了那樣的場面,現如今你才剛中了進士。便也敢在朕面前侃侃而談c了,不管你說得對也不對是也不是,終究敢說,朕取你這一點,起來吧。”
“多謝皇上寬容大度!”
章昶倒也乖覺。再次行過禮后迸出如此一句,這才站起身來,這一回卻是垂手而立規規矩矩,看得章晗暗自莞爾。而皇帝在主位坐定之后,隨口問了章晗陳曦在東宮那幾日的起居,得知一應都是按照在坤寧宮的規矩,他頓時滿意地點了點頭:“晨旭雖說年紀還小,但朕從小看著他長大,文武上頭都對他異常嚴格。便是希望他能夠成才出息。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善睿當初學武也是這么過來的,善昭若不是……”
皇帝說著一頓,想到陳善昭在那次陪自己圍獵時的“意外”,他的神色不禁微微有些黯然,隨即才若無其事地改口說道:“總而言之。這孩子沒有讓朕失望。此次朕北巡北平后,還打算沿邊查訪北地邊防,讓他隨著朕一起去吧。”
拒長子才回到身邊不過數日,但章晗深知陳善昭要留京監國,而陳善睿至今都沒準信究竟是否跟著,陳曦能夠跟去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因而,她幾乎是想都不想便點了點頭道:“父皇說的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嗯。”陳栐對章晗的反應很滿意,當即輕輕點了點頭,等到眼角余光掃著了章昶,他突然又說道,“章昶,你剛剛說得頭頭是道,可敢跟著朕北巡,去看看那些雄關堅城是什么樣子?”
章昶雖眼觀鼻鼻觀心地站著,但心里卻在盤算著他這個勛戚子弟授了傳臚,這第一個職司該從哪里歷練比較合適。因而,乍然聽見皇帝這么一句話,他先是愣了一愣,隨即立時趨前深深施禮道:“皇上金口玉言,既是您說了,臣當然敢!”
“哦?”陳栐饒有興味地笑道,“這次怎么不把孝道兩個字掣出來了?”
“臣的母親是深明大義的人,自然知道忠孝兩難全,更何況皇上只是點了臣跟著北巡,又不是讓臣上刀山下火海,自然無損臣的盡孝。”說到這里,章昶微微一頓,突然話鋒一轉道,“更何況,臣斗膽說一句實話,自從臣登科之后,上門提親的人絡繹不絕,臣不勝其擾,也想躲一躲。”
聽到這句大實話,又看見章昶無可奈何的樣子,陳栐掃了一眼滿臉誠惶誠恐的章劉氏,又看到章晗那微微色變的臉,他不禁哈哈大笑了起來。好一會兒,他方才若有所思地說道:“都說人生四大喜事,洞房花燭夜和金榜題名時是放在一塊的,你這一考中,別人趨之若鶩也是人之常情。你便安心隨朕北巡,至于你的婚事,朕回頭自然會給你挑一個好的!”
“多謝皇上。”
直到送了皇帝離開東宮,章晗見母親一下子扶著一旁的單媽媽才能站直身子,分明是冷汗淋漓幾乎虛脫,她忍不縱狠瞪了章昶一眼,繼而才對單媽媽說道:“單媽媽,你先扶著娘去西暖閣里休息一會兒。”見章劉氏張口要反對,她便柔聲笑道,“娘,不妨事,這是在東宮,別人不會說什么閑話。您且放心瞇瞪一會兒,我有些話要對小弟說。”
今日按日子是輪到陳曦住在坤寧宮,而陳皎和陳旻也都被皇后召到坤寧宮去說話了,章晗索性就把章昶帶進了東配殿。把在此伺候的宮人內侍都屏退了下去,又令秋韻在外頭守著,她方才目光炯炯地看著章昶道:“你剛剛在皇上面前說提親的人踏破了門檻,可是故意的?”
“姐姐知道了還問我。”見章晗目光倏然轉厲,章昶卻仍是一臉坦然,“娘和大嫂這些天都為難得很,這我都看在眼里。雖說大嫂對我擔保,這事兒姐姐已經發了話,家里盡可推在你身上,可你在宮里已經夠難了,何必為我的事情再操心一次?今天我冒險在皇上面前如此一提,倘若皇上真的對章家有什么想頭,那么便會在替我擇一門親事的時候表現出來;倘若沒有,這次也能夠看得出來。這是一舉兩得的好事,何樂而不為?而不管好壞都是皇上定的,連我這個傳臚也是皇上親自點的,傳揚出去人人都會覺得皇上對姐姐對章家都是信賴有加,如此不論太子殿下還是皇長孫都安若泰山。”
章晗原以為弟弟不過是一時耍個鋅倆,此刻聽得其竟然已經想得通透徹底,她不禁用一種從未有過的審視目光看著弟弟。哪怕是得知章昶高中的時候,她也不像此刻那樣五味雜陳。弟弟不但長大了,而且竟比大哥章晟的膽子更大,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婚姻去賭!
見姐姐沉默了下來,章昶不禁有些后悔說得太直接了,少不得補救似的打趣道:“姐,你就別擔心了,好歹我也是皇上親自點的傳臚。要不是一甲三個都是進翰林院,保不準我就直接進一甲了。所以哪怕是為了這個,皇上也不會把那些不著調人家的千金點了給我。就好比當年太祖皇帝給皇子皇孫選妃,一個個都是合著各家心意,至于日子是否和順,卻得看過日子的人自己。我又不是那種性子不好的人,無論到時候娶了誰,日子都會過好的……”
“夠了!”
章晗終于忍不住打斷了章昶,見其訕訕地站在那里,她才淡淡地說道:“你既然長大了,會做主了,這些事情我今后也不會再管了。”
見章昶面色大變要說話,她卻伸手止住了他,隨即方才輕聲說道:“只是你記住,日后別一味大膽。天威莫測,別以為皇上的心思就是那么容易揣摩的。我今日算準了皇上會來,但卻沒有算準皇上對你的態度。就如同你算準了皇上點你傳臚,必然能容忍你這富國強兵的論調,但你未必能算準皇上將來賜婚給你的人!有些姑娘固然是門第好性子亦不錯,但配給了你卻未必是好事!”
當陳善昭晚上回到東宮時,已經得知了皇帝欽點陳曦和章昶隨同北巡的事。然而,乍然聽說父皇居然說要賜給章昶一門好親事,他卻不禁蹙起了眉頭。見妻子的眉宇間亦是存著淡淡的憂色,他便若有所思地說道:“若是張銘朱逢春徐志華家里的姑娘,那也不該我們著急,而是該四弟著急。而若是貧寒些的,章家也無所謂。怕就只怕……”
彼此看出了彼此擔憂的重點,夫妻倆不禁相視苦笑。多年老夫老妻了,他們已經能夠憑著彼此的一個眼神一絲表情看出對方的想法,因而在東宮以外的地方往往能默契處事。這六年以來,東宮能夠幾乎沒出過任何紕漏,便是因為他們一個主外一個主內,把所有的難題都消弭無形。夜深人靜彼此依偎在一起的時候,陳善昭就聽見章晗在耳畔低低說了一句。
“晨旭雖還小,但他的婚事已經有人打上了主意。你若是看中了什么人,就先對我言語一聲,再設法慢慢在父皇母后面前下水磨功夫。他是我們的嫡長子,一定要讓他和咱們一樣婚事和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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