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正三品的金吾左衛指揮使,自從皇帝登基之后,杜中著實風光過一陣子。然而,隨著皇帝把刑獄大權收回,他只擔著偵緝百官的職責,而陳栐雖是馬背上威名赫赫,可對文官的態度卻還寬容,再加上東宮太子陳善昭分明對他這種人心存疏遠,他便只能緊緊抱住了燕王陳善睿這根粗大腿,一而再再而三挑唆陳善睿去爭。
就是之前在代王身上使的那花招,讓代王把責任推在陳善睿身上,這固然是因為陳善恩出的主意,可他自己也盤算得很好,事到臨頭他可以設法再把此事栽在陳善昭這個東宮儲君身上,到時候興許陳善睿就能抓會一舉上位。就算皇帝真的第三百六十九章天子雷霆,君子坦蕩因此而惱了陳善睿,陳善恩也會有機會。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兩頭下注!
可誰能想到,代王被關進宮中內官監之后便杳無音信,時隔幾個月突然下旨鴆殺,殃及子孫。而陳善睿這個爛泥扶不上墻的居然大病了一場,他派了個人去燕王府問候送禮,竟是被燕王妃王凌給打了出來。現如今都幾個月過去了,陳善睿就再也沒露面過,更不用提見他了,分明從前苦苦經營的那些努力都付諸流水,一想到他就怒從心頭起,可要惡向膽邊生,他又沒那膽量!
于是,如今面對皇帝突然分派下來的這樁案子,就算杜中有心給陳善昭上點眼藥,但他在百官之中著實沒有多少威信,皇帝下旨分明是因為疑心有人覬覦東宮,保章家的意思更清清楚楚。他也不敢恣意妄為。再加上章鋒鎮守開平這十余年不歸,他很是設法在那邊搜羅過這位太子岳父的劣跡和證據,結果卻是一無所獲。沒奈何之下,他不得不無精打采地查證了那些個蹦跶最歡快的官員。查出了幾個與包括淮王第三百六十九章天子雷霆,君子坦蕩在內的藩王有些關系,另幾個則是和幾家家有待嫁千金的勛臣貴戚有關系,剩下的則是求名之輩。最后一股腦兒報到了天子跟前。
僅僅是在杜中稟報的第二天,皇帝就做出了異常迅疾的反應。派杜中去淮安召淮王入京,將那幾家勛臣貴戚有的派到福建海上捕倭,有的派去麓川防緬,有的派到川中平蠻,有的派到廣西鎮瑤……這天南地北的一調動,就是再遲鈍的人也能看出不對勁來。一時間那些上書攪和過的官員一時人人自危。果然,還未到年前衙門封印,京官之中便有十數名科道言官放了外官,分別是兩廣四川甘肅陜西等地不等,幾乎都是一等一的苦缺瘦缺!
和此前往召周王和代王時不過一位白衣使節不一樣。此番杜中卻幾乎是形同押送一般將淮王送到了京城。有代王被處死的例子在前,淮王自然抵死不認什么陰蓄亡命覬覦東宮之類的事,陳栐也懶得問,直接就把人禁在了京城淮王府中,下旨將淮藩今后再不就藩。算算此前周王自請留京,因造反而廢為庶人的秦王,因謀逆而被處死的代王,因謀逆而被廢為庶人的廢太子,短短數年間。陳栐的兄弟死的死廢的廢,留京的留京,這已經是第五個了。于是,當長寧八年的新年剛剛過去后不久,好幾位藩王先后上書,只道是藩地氣候不宜居住。請求遷回京城榮養,這其中,便包括了淄王陳榕。
而皇帝陳栐壓著這些奏折先是不準,繼而在其他藩王也左一個右一個跟在后頭上書之際,他方才裝了樣子開廷議,最終準了此事,許諸王帶家眷子女回京城居住。此議一出,任是誰都知道,太祖皇帝即位之初的封藩制已經名存實亡。想想當今皇帝的幾個兒子,如今當初年紀還小的兩個分別封了徐王和潞王,范王陳善恩只是臨時鎮守北京,家眷還在京城,遼王也是從鎮守北京改成了鎮守遼東,并未建藩沈陽,至于當初最是威名赫赫的燕王陳善睿,則是至今都被皇帝留在京城,卻冊立了皇長孫陳曦為皇太孫。
一時間,人人都是心中敞亮,皇帝雖溺愛嫡四子陳善睿,卻始終不曾動引對東宮的信賴!
可被其他人認為得天獨厚的東宮一家子,近來的日子卻逍遙得很。皇帝閉門思過的口諭到現在都還沒收回,陳善昭便名正言順地不見外官,只除卻宋宜那兵書講讀不曾停過一天。而陳曦雖遷去了柔儀殿,可上午幾乎日日到東宮春和殿蹭上宋宜的一堂課,下午練字之后就教導陳旻認字讀書,順帶應付問題層出不窮的妹妹陳皎,時而章晗還會親自抱著尚在襁褓的陳昊過來湊湊熱鬧,日子過得充實而又愜意。
這種關上門只過自己小日子的生活,隨著皇帝正式解除了陳善昭那閉門思過的禁令,緊跟著三月中又下旨遷都北京,把這件最最要緊的事正式擺上了臺面,自然而然就化作了烏有。拒陳善昭作為始作俑者,挑起了父皇心頭早就有的那一重念頭,但眼看群臣反對聲極其強烈,甚至有的人直接伏闕直言,他那丟下多年的求情功夫不得不又撿了起來。整整兩三個月,他這個皇太子便救下了十七八個被盛怒之下的陳栐下獄的文官,雖說有的心灰意冷回鄉,但更多人是在他的曲意調護下送去了外任。而當京官正交口稱贊太子仁厚的時候,另一個消息卻倏忽間散布了開來。
當初第一個建言皇帝遷都的,便是如今的東宮儲君陳善昭!
一重又一重的風波讓整個京城上下亂得就如同一鍋粥似的。然而,處在這漩渦中心的東宮人等,卻都平靜得很。章晗照樣是大多數時間陪著兒女,少數時間做做針線,一來打點皇帝萬壽和皇后千秋的禮物,二來也是想給兒女們親手縫制一些衣衫。這會兒她便喚了陳曦到跟前,將一件青布直裰在他身上比劃了一會兒,又縫了最后幾針,這才站起身拿著衣裳含笑說道:“來,試試看合不合身?”
雖說不是第一次穿母親親手做的衣服了,但陳曦在試穿之際,還是忍不住開口說道:“娘,做針線太傷眼睛了,再說我正在長身體的時候,一件衣裳穿不了多久,何苦費這樣的功夫?光是尚服局送來的那些衣裳,我就穿都穿不完……”
“別處的和我做的怎么一樣?”章晗微微一笑,隨即親自給陳曦整理好了右衽以及領口,退后一步上下一打量,她這才點了點頭,“至于你正在長身體,這也沒什么關系,你下頭還有兩個弟弟呢,穿不下了盡可給他們穿。既然是天潢貴胄龍子鳳孫,難道還有人會從這穿戴上指摘你們?尚服局那里我已經命人去說過了,他們日后的四季衣裳,都會裁減一半,橫豎你積存下來的舊衣都多得很。”
見陳曦竟是目瞪口呆,章晗便笑道:“這不是我矯情,想當初你皇祖母在保定府打理趙王府上下,以及號召府中仆婦和軍民婦女一塊趕制軍袍的時候,就一直都是這樣的規矩。你爹在京城的不算,其他兄弟都是四季衣裳減半,穿前頭兄長舊衣的也不少見。”
“皇祖母……確實一直都簡樸的很。”想到住在坤寧宮時,傅氏確實素來不喜奢華,那些祭祀節慶的禮服都讓人仔細漿洗熨燙,冊封皇后之后便再未讓人重新做過新的冠服,四季常服也都簡簡單單,陳曦對于母親的說法便漸漸接受了。然而,他心里還有更重要的事,擺擺手吩咐秋韻暫時退出去,他便對章晗說道,“娘,爹勸諫皇爺爺救了那么多官員,現如今卻有人在外頭散布流言,道是遷都北京本為爹爹的建言,事情鬧得如此沸沸揚揚,娘你一點兒不著急?”
“不著急。”章晗想都不想便答了一句,見陳曦一下子便愣住了,她便坐了下來,似笑非笑地說道,“有什么可以著急的?你說是流言,怎么就沒想過,遷都的事情確實是你爹的建言?”
“什么!”陳曦頓時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置信,“爹對于軍略武事素來很少建言,怎么會……”
“你記住,遷都不僅僅是軍略武事,而是朝廷大事,天下大事!而且,你爹建言此事已經很有些年頭了,真正說起來,太上皇晏駕之后,你爹就對你皇爺爺建言了此事,所以方才有你三叔帶著永清侯前去鎮守,工部尚書馮大亮親自跟了去修繕北京城池和行宮。若非預備要遷都,什么城墻和行宮需要造那么多年?要知道,馮大亮固然回來了轉了禮部,但新任的工部尚書卻在去年又去了!”
這著實是陳曦根本沒有想到的內情。而他看著母親那仿佛在笑的眼神,心里突然又迸出了另一個念頭,竟是鬼使神差地問道:“那爹爹的建言應該是極其隱秘的事,絕不應該輕易被人獲知甚至傳言出去……難道這事情……”
“你知道就好。要說也是你爹太老實,那次救下都察院右僉都御史胡彥之后,一時負疚說出了情由。胡彥嘴快了一點,再加上這些天京城最大的焦點便是此事,自然而然就成了人駒知。”端詳著陳曦那張瞠目結舌的臉,章晗便笑著招手示意長子到自己身側坐下,隨即才語重心長地說道,“你爹是你皇爺爺的兒子,也是你皇爺爺的臣子,求情并非為一己之私,那些官員只是一時想不通上書反對,不少人都是出于公義,但你爹救了,便容易被人認為是濫施恩德。尤其是你爹建言的事未必會一直是隱秘,與其讓人揭出來讓人指摘,還不如他自己主動一些。君子坦蕩,小人藏私,便是此意!”
說到這里,章晗忍不住微微一笑。忠厚孝悌的書呆子,賢德仁義的皇太子,陳善昭還真是扮什么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