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經常跟曹二狗小白一幫人往來的結果,湯燦清對這種表情有極高的適應度了,不是很驚慌,只是再一次把頭發絲撥亂點,把頭給低下去點,試圖把自己藏在高高低低的花瓶燭臺以及酒杯后面,可她身材那么高挑的,哪里擋得住?
所以她看陸文龍的表情就頗有點偷偷摸摸的味道。
而她那兩個小時候的女伴就有點慌張了,傳說的黑道弟兄,都是只聽男朋友或者別人神神秘秘的提到過,哪里見到這樣直接走過來的,頗有些手足無措!
所謂架子,這就是黑道的不變法門!
黑道永遠都是凌駕于法律和日常生活以外的另一個灰黑色的世界,無論政府怎么打擊,也不過是讓這個成色的黑色濃度深淺變化而已,任何社會都避免不了這一個層面的存在。
所以無論是吊兒郎當的小混混,還是殺氣騰騰的大流氓,又或者眼神陰沉的黑道梟雄,都有一種讓平常人家一看就想敬而遠之的氣質,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符號。
陸文龍因為奧運冠軍的身份,掩藏得好一點,可當他出戰的時候,哪一次不是把這種神情態度詮釋得淋漓盡致?
這種態度氣勢似乎就在提醒旁人,輕易別來沾染,一旦染上點顏色,也許就會付出比鮮血還濃重的代價!
穿著后面雙開岔休閑款西服的干滾龍走過來了,這么十多步的距離。陸文龍基本上就把他的身份觀察了個干凈,四張桌子,他基本就是坐在距離那個唐三爺最遠的一張,好幾次都起身幫忙倒酒招呼服務員,算是個眼睛招子比較亮的鳳尾老幺(剛剛登堂入室的親信,排行為十),也許就是個司機,總之連小頭目都算不上。
腳步漂浮,根本不是練家子,脖子上的金鏈子很耀眼。但是陸文龍覺得太亮,用長年收售二手金銀首飾的余齙牙經驗來說就是沒有黃金的沉淀含蓄,多半是鍍的假貨,連鍍金都不是!
但是黑色西裝里面的黑色T恤領口隱隱露出一個刺青的邊緣,已經渾濁發綠,說明這個看上去年齡都四十多歲的老滾龍,在道上已經起碼混了二十年以上,沒出息……
陸文龍笑笑,依舊沒什么表情。把最后一塊牛排叉進嘴里嚼了,這玩意兒。他還是知道,冷了就不好吃,以前他在亞運會餐廳就第一次吃了不少,奧運會吃到歐洲的正宗貨,更加喜歡,眼前這家的味道是真不錯。
然后才伸手到面前的幾個杯子中間,右手稍微停留的選擇了那杯檸檬水,算是簌簌口,讓口腔的味蕾得到點釋放。這可是維克托有時候在臺球房吃點兩塊錢的炒田螺經常被大家嘲笑的事情。
然后才拾起面前雪白的餐巾在嘴上印一印,抬起頭看著雄赳赳跟在干滾龍后面的兩個年輕小子
干滾龍走過來,端著杯子隨意的晃一晃,也不坐下:“聽說兄弟是在渝慶跑灘(做生意)的生毛子(非江湖中人),有興趣想給我們三爺敬杯酒,那還是要納一份壽禮哦!我先敬你一杯。”仰頭就喝了!
陸文龍心里明鏡似的,這倆小子還真夠狠毒的。估計說了自己有錢,可以交點油水,就把自己拖下水了,明著說敬自己酒。就是個先禮后兵不識抬舉的把戲,如果真是個老實的生意人,估計不捧出點好處,是走不了路吧?
就是不知道這杯酒值多少錢了!
人心……他似乎想起了自己在平京被當地小痞子們敲詐時候,那些為了看戲,就不惜慫恿頑主們把自己扣下養佛爺的路人,眼前這幾人更加不堪,這難道才是人的本性么?
搖著頭起身,湯燦清想跟著他起來,被陸文龍伸手按住了肩膀,姑娘就不動了,抬頭看著,嗯,是從頭發絲中間看的。
陸文龍隨手抓了一個酒杯起來,不管里面是白葡萄酒還是什么,在鋪著白布的桌面上隨意的畫了一個圈,留下西瓜大小的痕跡,把高腳杯杯底在布紋圈外面點一下,再放到圈子中間點一下,端起來:“捧蓮花,團條子,木楊城內是乾坤!”
聲音不大,卻干凈利落,帶著荀老頭最喜愛的那種舊時口吻,然后一口就把酒給喝了,把酒杯放到圈子里,同樣是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眼前的干滾龍!
干滾龍臉上表情一變再變,沒搭腔,居然拱拱手退著走開!中途還絆到一張椅子,都沒扭頭,退著讓開一兩張桌子的距離,才轉身跑回去!
瞎子都知道陸文龍的這種做派是有來歷的,那三個年輕人頓時有點腳肚子篩糠!
得罪人了!
他們知道自己得罪人了!
如果這是個咋咋呼呼的生意人,叫喊著要報警什么的都還好點,只怕就是這種胸有城府,朗朗上口應對得體的內家人!
看著陸文龍的表情瞬間就變了。
陸文龍能感覺到,伸右手食指,點了點他們之前的座位,語氣很輕:“身為空子結梁子(身為江湖外人卻混在中間制造矛盾),站上面吧……”
原本坐著還端著酒杯的阿峰愣住了!
陸文龍順手就把桌面上一個杯子翻腕就潑他臉上:“我不說第二遍!”淋濕了一臉卻一聲都不敢吭!
三個年輕人馬上就戰戰巍巍的站到了雕花的西餐廳椅子上!
陸文龍再仰頭看看他們:“要跟我低頭說話么?”
三個年輕人立刻就蹲下來,雙手抱著膝蓋,一臉嚇得面色發青!
兩個女伴也嚇住了,立刻跟湯燦清開口:“小清……湯……湯姐,他們不懂事,不懂事,您,你……”
湯燦清差點笑出聲來,擺擺手:“男人的事情,我們不要攙和,來吧,稍微站遠一點,別攙和,這是我唯一的提醒。”說著就隨手在桌上端了一杯檸檬水,就坐在椅子上稍微往后退一點,椅子腿在光滑的石材地面上還是比較溜的,這不過是她習慣性的一個舉動罷了,稍微在陸文龍的背后躲一下,多溫暖的一種感覺,更重要的是,她已經看見對面幾乎所有人都在扭頭看這邊,自己還是別再繼續犯錯了,躲起來最好。
陸文龍才不站著等呢,重新坐下,端過桌上的水果沙拉,給自己刨了一碗,就慢吞吞的開始吃起來,偶爾扭頭看看右側的三只蹲著的鵪鶉,稍微揚了揚脖子,似乎在比劃,坐著是不是沒有這三人蹲著高,這三人趕緊把頭使勁往兩腿膝蓋中間壓低,動作所有多好笑就有多好笑!
這才叫現世報!
沒有黑壓壓的全部過來,那個唐三爺居然在七八個人的簇擁下過來了!
周圍的食客顯然注意到了這邊很不尋常的局面,一個個都起身躲遠一點,盡量靠著墻壁接近門口,卻都不離開,這是多么難得一見的場面,這種熱鬧看了起碼都可以當做好幾年的談資了!
陸文龍還是斯條慢理的吃水果沙拉,那邊過來大概也就二十米左右的距離,越走越近,偷偷從他的肩頭望過去的湯燦清感覺自己心跳得砰砰砰,越近就越急!
急得她的心尖子都要跳出來的樣子!
可是身前一米左右的那個寬厚背影還是那么沉穩的用水果小叉把沙拉吃完,最后一片還在小碗上把沙拉醬抹干凈才放在嘴里,隨手用手背在嘴上一抹,根本沒有了開始吃西餐用餐巾的裝斯文動作了!
沒起身,伸手在桌面上隨意的撥拉,找到兩個沒有用過的白瓷碗,一樣大的!
西餐的桌上不就是碗多么,各種用途的餐具特別多,看上去復雜得很,陸文龍卻找的是最一般的小碗,碗口巴掌大那種,疊在一起左手抓住,小臂這么在桌面上一橫掃,嘩啦啦的就把桌面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杯碗瓢盆全撥到另一邊,在桌邊清理出一塊空地來,渾不管那些飲料汁水流得滿桌都是!
服務員遠遠的看著,也不敢說話,也許有人匯報給經理了,但不知道報警沒。
唐三爺已經帶著人走到五六米之外了!
能看見他下面也是穿的類似綢緞燈籠褲的款式,一雙平口布鞋,步履穩健得多!
看著這頗有點黑壓壓過來的陣勢,三個年輕人嚇得已經魂飛魄散,知道自己今天挑出事兒來了!
倆女孩兒已經哭起來,還不敢出聲,只敢讓眼淚默默的順著臉頰滑下來,捂著嘴跳起來站遠點,靠在墻邊一動不動!
早干嘛去了,商量的時候不是也滿帶點嫉妒不屑么?
湯燦清也覺得有點發抖,想伸手去拉住陸文龍,似乎那樣能給自己點勇氣……
陸文龍還是沒起身,雙腿平放彎曲,不伸直不翹腿,大馬金刀的分開,左手把桌面上的兩個碗摘開來,對放在一起,然后把自己的左手食指放在自己這邊的碗旁邊輕輕的敲,沒什么特別的節奏,就是輕輕敲,眼睛不看任何人……
其實是在繃住自己不要笑!
荀老頭啊……他們這些老頭子就喜歡搞這些玄玄秘秘的鬼把戲,因為是手上功夫,陸文龍倒是熟悉得很,以前龐老頭還跟荀老頭倆喜歡交流這些各種切口動作,所以陸文龍算是終于沒有白學,終于派上了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