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就到大年三十了。
這天一早,子晴被沈氏叫醒去守著小四,因為家里的男丁今天都要去祠堂祭祀,沈氏他們要先去準備東西。
這種熱鬧子晴自然不能錯過,便抱著熟睡的小四放到夏玉的床上,然后在廳堂里看著大家忙碌。
桌子上的大長條托盤里擺著用開水焯好的整雞,一條鯉魚,一個豬頭,一條豬尾,一碗上面插了四個紅棗的齋飯,一壺水酒,子晴數了數,正好六樣。
地上的一個籃子里放了一掛鞭炮,一把香,一對紅燭,一副對聯,這副對聯是曾瑞祥單寫的,“喜居寶地千年旺,福照子孫萬事興。橫批,喜迎新春。”
東西準備齊全了,老爺子帶著家里的男丁走了。周氏又趕緊做早飯,沈氏忙著打理豬食,子晴回到她姑的房間守著小四,秋玉正坐在窗前給田氏的衣服繡花,棗紅的衣服底邊配上一圈淺黃的迎春花,還挺雅致的。
子晴一看喜歡上了,“小姑,你繡的真好看,小姑,你教我繡花好嗎?我也想學。”
“學什么學,我哪有時間,讓你娘教你去,前兩年教子萍,笨得要死,差點沒氣得我吐血。”秋玉一臉不耐煩。
這時,夏玉進來了,瞪了她一眼,“大過年的你跟個孩子亂發什么脾氣,說你多少次也不改,要是大哥一家聽到了,又有的氣生,別等著娘罵你。”
秋玉聽了沖子晴做了個鬼臉,子晴回她一個甜甜的笑。
三個人正說著時小四醒了,子晴打開包被發現小四拉屎了,才要喊阿娘進來收拾,可巧阿婆和子萍進來了。
子萍說:“嬸嬸出去了,沒在家里。”
子晴只得開口請阿婆幫忙整理一下,誰知田氏用手扇了一下,“太臭了,怎么這么臭?”
說完,田氏轉身就走了,讓子晴一時沒反應過來,這是她阿婆嗎?
是親阿婆能干出來的事情?
偏子萍一點事也不懂,手里拿著個雞毛毽一邊扔著玩一邊說:“我在找人都哪去了,原來都躲這了,我們出去踢毽子吧,我娘剛給我做好的雞毛鍵。”
子晴自是沒理會她,她忙著給小四換尿布呢,倒也知道先倒點溫水,用臟尿布找個干凈的一角沾了水給小四洗洗屁股。
夏玉也上前搭了把手,一邊忙著一邊對子萍說:“子萍,你自己玩去吧,二姑也踢不了,你小姑要把阿婆的衣服趕完,子晴要看小弟弟。”
子萍這才瞅見秋玉手里的花樣,忙湊了過去,“小姑,我娘也給我做新衣服了,小姑你也給我繡點花唄。我的新衣服可漂亮了,這回我就是穿舊了也不給子晴。”
子晴聽了自是不爽,敢情自己一直都是撿別人的剩落,難怪身上的衣服如此破舊,肯定是以前沒分家阿娘沒有半點財權,從娘家帶來的銀子一點也不敢動,怕被阿婆知道了惦記了去,只好苦著自己的孩子。
想通了這一節,子晴說道:“萍姐,你放心,以后你就是給我,我也不要了。”
“哼,說的好聽,那你把身上的脫下來。”子萍斜著眼睛看向子晴。
子晴聽了腹誹了一句,什么人啊,也沒得罪她吧。
“萍姐,我是說以后不要了。沒說以前啊。”
可巧這時老爺子他們回來了,拜祭完家里的老祖宗,張羅吃早飯呢,子萍一生氣甩著手先出去了。
秋玉幸災樂禍地擰著子晴的臉頰說:“看不出來,你嘴巴子這么厲害,你就等著挨罵吧,她肯定會告訴她阿娘的。”
子晴一聽暗嘆一聲完了,依大娘的性子,指不定得說點什么風涼話,到時千萬別再開口了,把家里長輩惹急了,自己倒還無所謂,就怕爹娘受不了,大過年的可真是找罵了。
還好,因著過年,子晴和子壽破例上桌了,一大家人擠了滿滿一桌。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正吃著,子萍開口了,“娘,子晴說了她以后再不要我的舊衣服了。”
“人家當然不用了,有一個會掙錢的爹,還有一個小小年紀會掙錢給妹妹買布的哥哥,你娘沒本事,沒給你生個好哥哥好弟弟,你呀,別拿你的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再貼,羊肉也還是貼不到狗肉身上,記住了沒?”周氏撇著嘴說道。
這番話讓在座的老爺子和田氏很是不喜,幾乎所有人臉色都不好看,再怎么說,一個大過年呢,又是正經的血親,哪能用羊肉狗肉什么的來比喻。
不過子晴倒是確定了一件事,這個女人委實不夠聰明,眼界格局什么的也不大,只能看到眼前的這點蠅頭小利,這樣的人做女主人,這個家興旺不了。
這時的子晴萬分慶幸分家了,盡管自家吃了不少虧,可絕對是值得的。
“行了,老大家的少說兩句吧,大過年的,小孩家家的知道什么,吵幾句也正常,都是一家人,你看你都教孩子些什么了。”老爺子看不過眼,開口了。
“哼,就怕我拿人家當一家人,人家還不拿我當一家人。”周氏猶自嘀咕,倒也沒敢大聲。
因著周氏這一鬧,大年三十的早飯就在沉悶的氣氛中結束了,大人們忙著準備晚上的年夜飯,這才是重頭戲,辛苦一年,貧苦人家這天都會傾盡所有弄一桌豐盛的晚餐,小孩子就盼著能吃頓好飯。
話說子晴來這么長時間都沒正經吃過一頓飽飯,肉就更別提了,只聞過一次肉香。
因而不用照鏡子,她也能猜到自己準是面黃肌瘦的,頭發枯得跟稻草差不離多少。
故此,她著實有點盼著晚上的這頓年夜飯,無他,是真饞了。
大約申時左右,菜擺上了桌子,大家準備就坐,老爺子吩咐子祿去放一掛鞭炮,讓子福給長輩們都倒上酒,老爺子端起酒杯,不曾開口眼圈先紅了。
“今年是大家在一起過的最后一個年,過了年你們兄弟就分家了,爹這輩子沒本事,沒讓子孫過上富裕的日子,可爹也沒短了你們的吃穿,且爹的兩個兒子都比爹有出息,爹高興,莊戶人家能混到爹這樣,該知足,爹只希望,分家了,兄弟還是兄弟,家里的兩個妹妹,你們也多想著點。爹也沒別的想頭,就盼著你們日子越過越紅火,爹就知足了。干了吧。”
最后一句話老爺子是哽咽著說出來的,在座的長輩眼圈都紅了,兩個姑姑都哭出聲來了,田氏用手擦了把眼淚,笑著說:“這大過年的老頭子非把大家招巴哭了,跟你過了一輩子也沒見你說過這么長的話,孩子們也沒走遠,就老二家的搬出去了,你想什么時候去看看,還不抬腿就去,過年過節想叫他們回來還不是一句話。好了,過年了,高高興興的,子萍,帶著弟弟妹妹們吃菜,多吃點。”
“是啊,老爹老娘,一桌子的菜不讓我們吃,光讓我們哭,哭飽了菜就省下了,不知道一大年我就惦著這頓飯,有什么話也要讓大家吃飽了再說。”秋玉的話讓小輩們樂呵起來。
子晴早就發現了,也就秋玉還敢在老爺子面前撒撒嬌,她帶頭夾菜,說說笑笑,這頓年夜飯總算一片祥和。
飯后,老爺子在廳堂的地坑里用樹根生起一堆火,一家子圍坐一圈,旁邊放一個圓環的三腳架,坐上一壺熱水泡茶,暢想未來,回望過去,紅紅的火光溫暖了每個人,這一刻,子晴覺得這才像溫馨的一家人。
也不知什么時辰,子晴和子壽都困了,老爺子讓沈氏帶著小孩先回去睡覺,只留下了曾瑞祥守歲。
回到后面的房子,蕭家一家也這樣圍著火堆守歲,笑語連連的。
此情此景讓子晴的心忽然濕潤起來,傷痛來得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