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鑰匙給我。”
王三爺用手指敲了敲老村長的辦公桌,并沒在乎村長那一副看見閻王爺的死了爹的表情。語氣一如既往的那么沖,根本就沒把這個窩囊村長放在眼里。
老村長也蒙啊,心里繞了一大圈,心說:你個災星四年沒回來,一回來就問我要鑰匙,我哪來的鑰匙給你?
可想歸想,村長到底還是不打算得罪這個瘟神,趕緊解決問題趕緊把他送走才是正道。
“你……”老村長咽了口唾沫:“什……什么鑰匙?”
“我家鑰匙。”王三爺一屁股坐在了破沙發上,來回看著村長辦公室里的擺設,嘴里嘖嘖稱奇:“你這變化挺大啊,空調都裝上了。”
“別……別,阿……阿堅。二叔跟……跟你說,這空調吧,是……是那梅……梅老師走后給送來的,學校一臺我這一臺,你看……”
“行行行,您別說話了,我性子急,聽著難受,我家鑰匙給我。”
王堅站起身子,也懶得跟這窩囊老家伙廢什么話,就他那窩囊勁,別說這村子沒什么玩意好讓他貪。就算是這村子富可敵國,這老小子也不敢往里頭伸手,別的不說,就是東家西頭那些個老潑婦們,跟外面折騰的本事沒有,可誰要是坑了她們家一點陳芝麻爛谷子,那可撒潑打滾喝藥上吊一并俱全,就這老頭的身子骨,那幾個老娘們三兩口就能把他給吃干凈咯。
這老村長見他提鑰匙的事,當然是不敢怠慢,當初這王三爺走的時候,他家的大門可是敞開著,這要是哪個不開眼的小王八蛋吃飽了撐著進去拉泡屎或者給倒騰掉什么玩意,那這三爺一回來,可絕對是得大鬧天宮的。所以當時老村長就暗自揣摩了圣意,自作主張的把老木頭家的屋子給鎖了起來,順手還把里頭的被服褥子什么的拿塑料紙給包了包,到時候長了綠毛,少不得又是一陣波瀾。
不過這一去四年倒是讓老頭把這事給忘得差不多了,冷不丁被這小霸王回來一問,一時間還真沒反應過來,差點把尿都給急出來。
“我說……”王堅王三爺看到老村長屁滾尿流的樣子,有點詫異的撓撓頭:“我就這么操蛋?至于看我跟瘟神一樣?”
至于!怎么不至于!您哪是瘟神一樣?您就是活瘟神吶,您是不知道,您走這四年那簡直就是春風又綠江南岸啊。
“好吧,當我沒說。”王三爺倒也不矯情,從他的破包里摸出一個看上去還挺漂亮的收音機和三摞紅票子,往村長桌子上一扔,然后扭頭就往外走,臨到了門后時,冷不丁回頭嫣然一笑:“收音機送你的,這三萬塊錢是給阿穎上大學的,我要是知道你那兒子把這錢給吞了,不讓阿穎上學,我他媽讓他下半生都坐不起來。”
老頭一聽,額頭上的汗就出來了。阿穎是她孫女,比王堅小個六七歲,從小就三哥前三哥后的跟著王堅屁股后頭撒野,除了王堅誰也管不著。王堅走那天,十二三歲的阿穎還摔盆子摔碗的非要跟她三哥一塊走,后來被王堅拿竹條抽了一頓屁股才老實下來。今年夏天阿穎就高中畢業了,原想著高中念完了就送她出去找份工,賺點錢補貼家用,再看著有合適的就給她找個好人家。
可現在,這三爺抽冷子回來這么一下,還撂下這么句話,這可是打碎了村長規劃了許久的美夢。畢竟阿穎長的水靈,鎮上有個大賓館已經同意阿穎到時候去當大堂經理,一個月工資可是能給開兩千呢,這還不算提成,在這破地方,兩千一個月那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的好活計。
“擺那張臉干什么啊?你一輩子沒文化,還非得把阿穎給禍害了是么?”王三爺一看村長那臉色就不樂意了,指著村長鼻子就罵起來了:“我告訴你,我可就這么一個妹妹,你掂量著辦。”
放完了狠話,王三爺一抽村長手里的鑰匙,順手給他扔下一包抽了幾根的芙蓉王:“我是為她好,等會拿了東西我就走,別留我吃飯了。”
說著,王三爺也不管似乎有什么話要說的村長,推開門就朝自己屋子走了過去,一路上“三哥三哥”的叫聲絡繹不絕。而這村長巴巴的看著桌子上那三萬塊錢,第一次覺得這人民幣怎么這么扎眼這么難看,簡直就跟那燒給死人的冥票子似的。
王堅有錢么?沒有。
這三萬塊錢,是王堅大學四年給人送報紙、送牛奶、發傳單、扛純凈水、收破爛、修自行車、賣羊肉串、烤地瓜、蹦爆米花、暑假寒假去幫人家具廠打散工一點一點賺來的,雖然是上了不要錢的師范類學校,可那也僅僅是免了學費,可雜費和書本費住宿費什么的,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更何況王堅也得吃飯啊。
但是他知道,三萬塊對城里的老爺大官富豪明星們來說,差不多也就是一頓便飯的錢,可對自己那個貧困縣來說,三萬可是一家三口五年都賺不來的巨款,別說什么村長也是干部,家庭會富余一點,那都是對那些個得了好政策的村子,這地方……村長到了點,照樣下田插秧,除了每個月能多出個三百塊補貼之外,還真就沒個屁東西好撈了。所以他還真怕那老東西把阿穎送去打工,然后早早嫁人,那小丫頭可就算是真毀了。
很快,胡思亂想著的王堅就來到了自己打記事起就一直住著的房子外頭,大門緊鎖著,外面的鎖頭已經有一層細密的銹跡了,原本鮮紅的春聯也早就變得斑斑駁駁。紅磚綠瓦還是那片紅磚綠瓦,但是時間真的是很鋒利的東西,才四年而已,這屋子就已經顯出破敗了。
王堅站在屋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恍惚間似乎還看到老木頭坐在門框邊的搖椅上一邊笑瞇瞇的吃著西瓜一邊給自己講那些山里精怪的故事。
“老頭子,我回來了。”
王堅像以前高中時禮拜天回家時一樣,朝老木頭經常坐的地方喊了一聲,雖然再也不會有人應他了,也再不會有人給他端出一碗涼颼颼的綠豆湯了,可他卻覺得心里突然踏實了許多。
用力的咬了咬后槽牙,頂住了在眼珠子里轉了一圈的淚花兒,他緊緊皺了皺眉,然后用手上的鑰匙費勁的打開了門上的鎖。
“嘎吱……”
破舊的門軸發出了特刺耳的摩擦聲,外頭的光線照進了房間。王堅抬頭看了一眼正對著大門口的遺像笑了笑,抬腳走進了屋,還順手摸了一把全是灰塵的竹搖椅。
他沒多說話,只是徑直走到了廚房,從碗櫥里摸出那把廉價的紫砂壺,并在后院的壓水井里舀水里里外外的洗了個干凈,然后開始生爐子燒水。這些個動作非常熟練,而且一氣呵成,在燒水的空檔,他還略微的打掃了一下前堂,從自己包里摸出節能燈泡給換上,還給老木頭上了三根煙。
“好久沒喝家里的茶了。”王堅坐在八仙桌前,下巴放在桌面上看著老木頭:“老頭子,你說想抱孫子的,孫子還沒出來,你就走了呀,你太不仗義了。”
他一個人就這么像和人聊天似的絮絮叨叨,時而埋怨時而傻笑,說了一會兒,他突然一拍腦門:“對了,我一直有句話想問你。你說說,你讓我冬練三伏夏練三九,我吃了多少苦,可你又不讓我用它,我練來干嘛呀?說句難聽的,你窩囊了一輩子,到頭來你得了什么啊?我就想不明白了,我問過你,我這王堅的堅是個什么字。你告訴我,這堅,就是埋在土里了,也得豎起來。可我他媽有太多看不順眼的東西了,你讓我怎么忍!”
王堅說的最后幾句話,幾乎就是咬著牙往外擠出來的,一字一頓,鏗鏘有力。
“你從小就告訴我,男人躺下是一座橋,站起來是一座山。可你不讓我當這座橋,不讓當這座山,我窩囊!”
他說著話,頭發眉毛都豎了起來,眼睛里都快冒出火了,神情莊嚴肅穆:“老頭子,我今天來,就是告訴你。我,不再當孬種了,人死朝天,大不了就下去陪你,我王堅本來就是賤命一條。”
他這賤命一條剛出口,老木頭的牌位帶著遺像嘩啦啦的全部莫名其妙的翻倒在地,相框上的玻璃碎落一地。
王堅一愣,然后沉默了片刻,接著居然自顧自的笑了出來:“老頭子,你這是怎么了呀?我一不隨你意,你就跟我耍脾氣?你不小了,別這么孩子氣啊,順著我一次行么?”
他無奈的蹲下身子收拾滿地的碎玻璃,然后小心翼翼的擦干凈照片上沾染的灰塵,接著又彎腰去撿落在地上的牌位。
可他一摸到牌位,立刻就覺得不對勁!為什么?老木頭的木匠手藝,那可是魯班一脈傳下來的,這說出去可就是牛大逼了。這王堅王三爺呢,從小就喜歡跟著老木匠后頭學著,雖然沒正式學過,但是打小就聰明的王三爺到了十四五歲的時候,差不多就已經把老木匠的手藝學了個七七八八,唯獨就是造不出他那會自己動彈的小木馬而已。
所以他一下就能斷定,這牌位里頭夾著機關。這本事別人家可沒有,唯獨就是老木頭有。估計是老木頭在臨死前知道自己快不行了,特意給自己拿上好的梨花木打了一個牌位。而這牌位里頭是中空的,這如果不是摸了幾十年木頭的老木匠,誰也摸不出來這牌位的分量里頭有水分。
而且就算知道了,誰也不會去在意一塊牌位是重了幾兩還是輕了幾兩。但除了王堅,因為他了解老木頭,老頭的人跟他的名一樣,很板很正,不管是干什么,只要干就一定不會去糊弄,這幾兩的差,就足夠老木頭氣得兩天吃不下飯了。而且他不糊弄別人,更不糊弄自己,所以牌位的分量既然不對勁,那肯定里頭有機關。
老木頭的機關很巧妙,縫隙之間切合木紋,裝回去之后幾乎不會松動也不會發出響聲,沒有特殊手法,除了暴力破解根本就拆不開。而且這牌位刷了漆,從外面那更是看不出來和一整塊木板有任何區別。
王堅心說‘老頭子啊老頭子,你多大歲數了,還跟我玩這么一套,要是我真沒看見怎么整?’
輕易的拆開了老木頭的牌位,從里頭掉出一封信和一本小冊子。王堅低下頭從地上把兩件東西撿起來,再把牌位復原放回桌子上,借著頭頂上的燈光看到信封上用正楷寫著六個大字:
“我兒王堅親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