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也無所謂,你也聽不懂,就當我在跟你問好好了。”
王堅看著那一臉微笑的稻川先生,淡淡的一笑,渾然不管旁邊臉色很難看的主任和那個中國通女人。
“你能聽懂中文,是吧?”松開稻川先生的手,王堅扭頭看向中國通河下:“怎么翻譯是你的事了。”
“王堅!你被開除了!”
王堅嗯了一聲扭過頭,看著主任:“什么理由?”
而那個稻川突然揚起手,用頗為僵硬但勉強算流利的普通話說道:“這位老師很幽默,我很欣賞你。那么,現在我能坐下聽你講課了嗎?”
王堅心中有些小吃驚,但是還是挺淡定的,他很得體的點點頭:“請隨便挑一個空位置吧。”
主任狠狠瞪了王堅一眼,然后走上前弓著身子沖稻川耳語:“稻川先生,他是新老師……而且他只是臨時代課的,他的所作所為不代表我們學校其他老師的所作所為,請您能諒解,在原班主任請假結束之后,他就會跟我們解除勞動合同。”
“我相信他不是代課老師。”稻川看了王堅一眼:“從他和學生說話時的眼神我能看出來。好了,許先生,我現在能聽他上課了嗎?”
“當然當然。”
許主任走到第一排去拍了拍前面兩個學生的肩膀,低聲示意他們讓一下位。
可這時王堅突然發飆,把教案往講臺上一砸:
“我告訴過你,這個課堂上誰最大!你哪來的資格在這指手畫腳?全班起立,哄他出去!”
還別說,王堅的命令著實很有效果,他一出聲,早就忍這個主任很久的學生們集體站了起來,一根根長短不一的中指比劃得錯落有致。
教務主任當場就氣得臉色通紅,指著王堅呼哧帶喘。
“這兩位是客人,我客客氣氣的等著他們坐好,用我上課的時間。可我的學生在這,不是來學怎么拍馬屁的,在公車上要有長幼有序。可在這。”王堅用力的一拍講臺:“不需要!”
“這位老師,您息怒。”稻川始終面帶笑容:“這件事是由我而起,我向大家道歉了。”
說完,他站到講臺上,分別朝三個方向鞠躬,然后給旁邊的女孩一個眼神,兩個人走到了教室最角落的兩個空位上安靜的坐下,拿出了筆和本子,等待著王堅上課。
“你還在這干嘛?”
王堅拿眼睛橫了一下主任:“還要我請你出去一次么?”
主任牙都快咬碎了,可無奈稻川這個太子爺級的大神在這,他不好發作,只能沖著王堅惡狠狠的低聲說了一句“等會來我辦公室”,然后就灰溜溜的跑了出去。
他的離開,班上的學生掌聲雷動,然后王堅咳嗽了一聲,掌聲瞬間熄滅,整齊程度絕對達到了軍隊級別。
“好了,剛才只是一場小誤會。現在我們繼續上課。”
接下來,王堅這一課上的很精彩,基本上沒有翻開書和教案,中途還不斷用播放電影片段來給他要講的東西作為補充。而且不知怎么的,29班這個垃圾班的學生在這節課上的表現十分搶眼,就連課堂接話都接出了國際級水準,而王堅也答的非常漂亮,就像個外交部的發言人。
等到下課鈴響時,王堅看了看表:“剛才耽誤了十分鐘,下課時間沒有了。”
本來拖堂會讓學生怨聲載道,可王堅這句話一出,大家不但沒有反對,反倒一邊倒的支持,渾然把有人聽課的事情忘在了腦后,直到上課鈴響起時,王堅才抬起頭,打開了音樂播放。
“下節課還是我的,想噓噓的自覺從后門出去,給你們五分鐘。”
而這時,那一直在聽課的稻川走了上來,先是給王堅鞠了個躬,然后滿臉微笑的說道:“王先生,你的課非常好。我專注教育三十年了,很少能發現年輕導師里有你這樣生動的。生動到讓學生不舍得下課。”
“過獎了。你看,我都是個馬上被開除的人了。”
“不,你放心,許先生那邊我會去溝通,我決定再多聽你一節課,接著和你一起去。”稻川擺擺手:“我覺得一個教師,身上首先要具備一種骨氣和底氣,我不覺得你今天有任何的不妥。包括你說釣魚島是中國的,就好像我們都說它是我們的一樣。”
“你中文說的真不賴。”王堅笑著說:“就是調調有點奇怪。”
稻川也冷不丁的幽默了一把:“已經比韓國人好很多了,即使整個世界都是南韓的。”
“好了,他們都回來了。我要開始上課了。”
“感謝您。”
等到下課的時候,王堅收拾了一下東西,然后帶著兩個聽課的日本人走到了主任辦公室,敲開門之后,發現許主任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臉色灰黑。
“王堅,我忍不下你了。今天就算是校長保你,你也得給我滾蛋。不然我直接通知集團,讓集團派人處理。”
也許是沒看人,主任在王堅進來之后,吧啦吧啦的說了一大堆,然后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紙:“填了他,走人。工資下午給你結清。”
這時稻川走上前咳嗽了一聲:“許先生,不用這么激動。”
一聽他的聲音,主任唰的一下就坐正并睜開了眼睛,然后連忙讓開位置,請稻川坐到了辦公桌前,接著一陣忙碌,又是拿杯子取茶葉又是倒水。
“稻川先生,這樣的人是害群之馬,他不但會影響學校的聲譽,還可能影響整個集團。”
稻川沒說話,只是皺著眉頭很努力的聽著主任的每一句話,表情很嚴肅。并等到主任把話全部說完之后,他才緩緩說道:
“我母親曾經在中國生活了三十年,她一直用論語教育我,她說‘巧言令色,鮮矣仁’還說‘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雖然我們集團是一個商業的組織,但是它的前綴上掛著兩個字,是教育。我父親去世前也曾經告訴我,最有價值的東西,并不是金錢,而是一個人的思想。而我來這里三次,發現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你們正在……批量作業。”
“你簡單說,他聽不懂。”王堅趁著稻川思考怎么解釋這個批量作業的時候插了一句嘴:“就是流水線生產。”
“對的,我就是想說這個詞。”稻川朝王堅點了點頭:“我很難發現你們的閃光點,我曾經一度考慮過,停止再對這所學校的投資,但是我還是決定再觀察一陣,因為拋開國籍和那些虛榮的身份,我也是一名教師,如果學校停辦的話。我想,這對那些孩子,并不公平。”
說完,稻川看向王堅:“王先生,你讓我看到了希望,謝謝你。”
“你太客氣了。”王堅笑了笑:“也謝謝你,你說話挺有水平的。”
許主任呆呆的坐在沙發上,神色憔悴。
“許先生,你也不用太過于焦急,我們會在下午的會議上想出一個折中的辦法,我相信單單靠王先生一人,是沒有辦法扭轉局勢的。”
說完,他站起身朝王堅伸出手:“請不要對我存在偏見,忘掉我的身份和國籍,論語上說‘三人行,必有我師’,再次感謝你,王老師。”
“好了,這次是我三次來這里最滿意的一次,希望下次再來的時候能發現這里在朝著更好的方向發展。”稻川滿臉微笑:“還有,王老師,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嗎?”
“好說,視能力而定。”
“好的,我拜托你保持這種風格,不要輕易改變自己。你讓我看到了一種態度,一種治學者才有的風骨。”
王堅破天荒的在面對姑娘撒嬌之外的時刻臉紅了,他其實哪有什么風骨,他只是照著自己制定好的計劃來而已,外加脾氣暴躁受不得約束,到這老外嘴里居然成了風骨……
“對了,河下是我的學生,她……”稻川突然撲哧一笑:“還是讓她自己說吧。”
這時一直沒有說過話的中國通妹子走上前,朝王堅和許主任各鞠了一個躬,并用字正腔圓的普通話說到:“大家好,我叫河下菱美,中文名叫何阿美。我這次來,其實是想在這里定居的。因為……因為舌尖上的中國……請大家多多關照。”
她說完,連王堅都笑了,說的那么優美,還什么“舌尖上的中國”,分明就是好吃嘛,不過想想也是,在他們那,吃個西瓜都舍不得用勺兒摳著吃,更別說其他的高檔玩意了。而且……她的名字,著實是太本土化了。阿美……多么的具有八十年代中期城鄉結合部風范啊,王堅絕對相信,她再過段時間會恨自己的名字,特別是在遇見大偉之后。
說完,她朝王堅伸出手:“你好,雖然你的某些言論讓我有些反感,但是這并不會動搖你這堂課在我心中的地位,我會在很短時間內超越你的。”
“隨時奉陪。”
他們走后,主任撥通了校長的電話,把王堅的所作所為和一肚子的委屈統統倒了出去,四五十歲的人,在電話里哭的像個孩子。
“小許啊,有的時候,你的觀念真的要改改了,官本位本來就是個很害人的東西。下午我和稻川開會的時候會提這件事的,你放心吧,你這么盡職盡責,肯定不會被刁難的。”
“可……可小日本都是當面一套背后一套,稻川那么年輕,萬一一沖動,我怎么辦?”
“稻川年輕?誰告訴你的?”校長笑得很開心:“他快六十歲了,成熟的很。王堅的事你就別去操心了,他是個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