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歡跟著通事舍人水漣進了光明殿前,先要經過近衛軍的檢查,從上到下,只差沒有翻楚歡的底.褲,進入之后,穿過一道道崗衛,又被檢查了三次,每一次都是嚴厲無比,楚歡此時才真正明白,想要接近皇帝是多么困難的一件事情,而想要入宮行刺皇帝,那更是癡人說夢,且不說能否經過重重檢查進入皇宮,進入皇宮又是否會迷失在錯綜復雜的宮殿群中,只說就算到了光明殿,身上就算帶著一根針,那也不可能通過崗衛進入光明殿中。
楚歡此時倒是懷疑水公公讓自己沐浴更衣的真實用意,皇帝這道旨意,究竟是真的要祛除所謂的“俗氣”,還是用這種方法在入宮之前就進行一次檢查?
光明殿有恢弘的正殿,楚歡一開始也以為會在正殿相見,但是到了正殿,卻空無一人,反倒是從正殿邊上的玉廊下經過,轉到正殿后面的一處稍小殿宇,小心謹慎之間,便猛然看到了前方有一座玉水池,水池修的精美無比,白玉修成,池內是清澈的水,上面甚至點綴著碧綠的荷葉,在水池不遠處,便有一處玉臺,玉臺倒是不大,上面卻是盤膝坐著一人,一身道袍打扮,乍一看去,倒似乎像是一位道人,但是他的頭上卻帶著金冠,珠光寶氣,璀璨生輝。
玉臺四角,有四尊銅雕,一龍頭,一青鶴,一神龜,一麒麟,四尊銅雕雕飾精美,純銅所造,口中卻都是向外彌漫裊裊青煙,楚歡遠遠就聞到檀香味,知道四尊銅雕乃是異狀香爐。
玉臺之下,左右兩邊都是盤膝坐著幾個人,池水平靜,檀香裊裊,大殿內一時間卻是十分的寂靜,這些人就宛若是在大殿之內修禪參道一般,還真有幾分寧靜雅致的味道,距離那邊尚有一段距離,水公公探出拂塵讓楚歡停下,自己則是躬著身子上前,到得玉臺邊上,才跪下稟道:“啟稟圣上,楚歡傳到,正在等候!”
楚歡這才確定,玉臺之上穿著道袍戴著金冠之人,正是帝國皇帝瀛元。
皇帝面無表情,淡淡道:“宣!”
楚歡上前,跪倒參拜,皇帝已經淡淡道:“平身!”他神色平和,年過六旬,須發皆白,但是雙目卻依然有神。
楚歡謝恩過后,站起身來,卻也按照水公公先前的吩咐,并不抬頭,但是他能夠感覺到兩邊那些盤膝坐著的大臣似乎都在打量著自己。
“楚歡,劉耀是你殺死的?”皇帝沒有廢話,開門見山,他的聲音雖然蒼老,卻帶著肅穆的威嚴。
楚歡倒也想不到一上來皇帝便這樣問話,拱手道:“小臣失禮,不知劉耀是誰。”
他話聲剛落,旁邊已經有人冷笑道:“大膽,小小武京衛兵士,安敢自稱臣?”
楚歡皺起眉頭,瞬間舒展,扭頭去看,只見斥責自己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的老頭兒,從官服看就是一位朝廷重臣。
“不知者不罪。”皇帝平靜道:“周納言,楚歡初入宮中,規矩不懂,也不必較真。”
玉臺邊的幾名臣子都是一怔,倒想不到皇帝忽然變得如此通達,須知皇帝如今的性情與曾經大不相同,在皇帝面前說話做事都要極其小心謹慎,哪怕是一句話說錯,或者一個動作做錯,都有性命之危,楚歡上來便失言,臣子斥責,皇帝卻為他開脫,這是極其罕見的。
皇帝向旁邊看了一眼,不遠處伺候的一名太監立刻躬著身子上前來,手中還捧著卷宗,皇帝接了過來,隨意翻看了幾下,才看向楚歡,道:“原來你做的事情倒是不少。”
楚歡不知道皇帝此言何意,也不敢說什么,這大殿雖然宏闊,但是楚歡卻感覺四周的空氣無形地向自己擠壓過來,氣氛十分的壓抑。
他倒不是膽怯之人,但是膽子再大的人,身處這樣的環境,面對帝國的皇帝,終究也會緊張,楚歡畢竟也是血肉之軀,頭一次入宮面見皇帝,心中緊張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齊王曾經遇刺,是你護救才脫離險境。”皇帝看著卷宗,也不抬頭,聲音平靜:“通州知州趙廣慶叛亂,通州大營兵變,是你與林冰兩人入營穩住通州大營,更是由你拿下了趙廣慶……天蜀國賊寇劉耀匿于京城,是你殺死了劉耀……!”他說到這里,抬起頭來,看著楚歡,神情依然淡定無比,道:“這每一樁功勞,都是大功,看來你的本事實在不小……!”
楚歡卻想不到那卷宗里面記載的都是自己的事情,有些吃驚,看來皇帝召見之前,已經有人將自己的情況專門匯集起來,以供皇帝閱覽。
楚歡覺得這份卷宗十有八九便是神衣衛的手筆。
他不知道卷宗上面是否還記載了其他的事情,但是卻肯定自己刺殺駙馬的事情必定不在卷宗之上,否則自己現在也不會出現在這光明殿中。
玉臺邊上的幾名臣子都是有些驚訝,面面相覷,皇帝突然召見楚歡,事先知道的人并不多,其實這些人對楚歡這樣的小人物自然也不會有心思去了解,本來都還在奇怪皇帝陛下為何召見這樣一個籍籍無名的小人物,此時聽皇帝幾句話,這才知道眼前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年輕人卻立下了數般功勞。
一名高高瘦瘦的官員已經恭敬道:“真君,莫非天蜀國當年逃竄失去下落的劉耀已經死了?”
楚歡心里正在奇怪這官員口中的“真君”是誰,卻聽到皇帝已經道:“不錯,二十多年前,天蜀國滅,劉耀卻如同老鼠一樣逃竄的不知下落,二十多年來杳無音訊。朕知道,如果他還活著,一定不會忘記朕,而朕這么多年來,也一直沒有忘記他。只是朕卻想不到,他就躲在朕的眼皮底下,不過這樣也好,他最后也是死在朕的眼皮底下,像他的老子一樣!”
高瘦官員立刻道:“真君道法無邊,劉耀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必不會逃出真君的手掌。想來是真君如今道法大成,普澤京城,劉耀這樣的鼠輩無法容身,這才跳了出來,雖是楚歡所殺,但卻是真君的道法所致,臣恭喜真君,賀喜真君!”
這人說話十分露骨,阿諛奉迎,楚歡見此人一身官服級別甚高,只覺得如此高位之人,說出這樣的奉承話來,比普通人更顯惡心。
他不喜歡聽這樣的話,皇帝卻似乎很受用,臉上顯出笑容道:“道法無邊,想要大成,談何容易,林愛卿,休要胡言。”
瘦高官員林愛卿卻顯出誠懇之色道:“真君,便是您怪罪,臣也不得不說,臣每一次覲見真君,都能感覺到真君的道法在無邊擴展。”他身體前伏,道:“真君容色如春,充滿了神道之氣,就在幾天之前,臣的老母親更是因為真君的道氣,轉危為安!”
皇帝“哦”了一聲,奇道:“這如何說起?”
林大人道:“臣一直不敢稟奏,其實臣的老母親一個月前重病發作,瞧了大夫,都說大限將至……!”
皇帝道:“朕并沒有聽你提起過!”
“真君參道,又要日理萬機,而臣也不想因為家母的病情影響國事。”林大人眼圈兒一紅,“臣知道真君仁慈之心,若是知道家母病重,也必定影響參道,所以臣并無上奏。”
皇帝問道:“她現在如何?”
林大人本來傷感的表情陡然變的激動起來,道:“大夫說家母無力回天,大限將至,臣本來心灰意冷,可是上次真君賜給臣一盒紅棗,臣拿回家中,喂了家母吃了兩顆,本是想讓家母與臣一同沐浴圣恩,孰知……!”他說到這里,臉上神采飛揚,卻是頓住。
皇帝似乎十分好奇,問道:“如何?”
“孰知家母吃了真君賜下的紅棗,過了兩日,竟然可以起身行走,三日之后,已經恢復如常。”林大人激動道:“臣這才知道,真君賜下的紅棗,并非食物,而是救命的靈丹妙藥!”
楚歡在旁聽見,雖然面上沒有任何表情,心中卻是冷笑,這林大人連這等荒謬的故事也能說得出來,而且聲情并茂,當真是無恥之極。
皇帝聽后,反倒哈哈笑起來,顯得十分得意,道:“林愛卿,你可不是在胡說八道?”
“臣不敢!”林大人肅然道:“臣所言,句句是真,真君大可派人去查,臣若是有一字欺瞞,便是欺君之罪,該當滿門抄斬。”
楚歡心中嘆氣,暗想:“皇帝就算真的派人查,只怕也不會有人將真相上報。你固然可以收買那些查驗之人,就算不去收買,那些人又怎敢說此言是假?如果向皇帝說此事是假,便是否定皇帝的神通,只怕查證上奏的人反倒要倒大霉,只要聰明一點,誰都能想到其中關竅的,誰敢說這位林大人所言是假?”
皇帝撫須道:“倒也未必是朕的神通,或許是你母親福澤未了!”
“若只是如此,臣還不敢斷定。”林大人道:“家母服下紅棗之后的第八日,晚上忽然做了一個夢,夢見一頭戴金冠的神仙與她說話,告訴家母,本來家母壽限已至,但是金冠神仙從天又借了幾載光陰賜給了她,家母詢問神仙尊號,金冠神仙卻是大仁圣道無量真君!”說到這里,林大人看著皇帝頭上的金冠,神色激動,“臣心下疑惑,讓家母畫下夢中神仙的金冠模樣……!”他從懷里取出一幅畫卷,雙手呈上,道:“真君且看!”
旁邊有太監上來接過畫卷,呈給皇帝,皇帝接過打開,看了一眼,大笑起來:“這不是朕的金冠嗎?”
林大人拜伏在地,高聲道:“正是,臣那時候才知道,真君真身,乃是大仁圣道無量真君,家母轉危為安,正是真君所賜!”
林大人一說完,立刻有一名長臉官員拜伏在地:“臣參見大仁圣道無量真君!”
其他幾名臣子互相看了看,雖然眼中的神色各異,卻終究都是拜伏在地:“臣等參見大仁圣道無量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