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歡對于夷蠻人知道的并不是十分的具體,但是作為帝國北部的游牧民族,楚歡也是有過耳聞,甚至見過夷蠻人。
夷蠻人與西梁人雖然都是氏族部落,但是本身卻又是大不相同。
西梁人雖然分為大小各部,但是各部盟卻有一個中央控制的王權,從上到下有著十分嚴格的等級,其制度雖然不完全相同于中原王朝,但是各方面卻也是模仿著中原制度。
而且西梁人雖然被中原人視為外族,但是形貌之上,卻并沒有太大的懸殊。
夷蠻人則不同。
相傳夷蠻人來自遙遠的北方,很多很多年前從天邊的北部遷徙而來,定居在了北疆戈壁草原,他們也有著大大小小數十個部落,卻并沒有集中的王權,各部落之間互相結盟,今日是敵,明日是友,互相爭奪豐饒的草地,雖然同根同種,但是互相攻伐,從不留情。
也幸虧夷蠻人有內斗的習慣,互相之間連年廝殺,因此內耗,對大秦的威脅遠比不上西梁,除非迫不得已,才有一些夷蠻部落一狠心襲擾秦境,其目的還真不是攻城略地,只是想著搶些東西回去,一群烏合之眾的強盜而已。
夷蠻人不通禮數,野蠻兇狠,言而無形,但是對于大秦的物產卻是十分的喜歡,如果大秦商人進入北疆,非但不會遭受刁難,而且夷蠻各部落都會待若上賓,嚴加保護,他們雖然野蠻,卻并不蠢,也都清楚,如果中原的商人在北疆出現意外,那么中原的商人以后就不敢進入北疆,夷蠻人便再也得不到中原的好東西。
中原人的瓷器、茶葉、絲綢、美酒……,在蠻夷人的眼中,都是好東西。
實際上前朝時期雙方就已經開始進行過貿易,但是那時候大華朝對夷蠻人很是不屑,中原商人固然可以進入北疆,但是大華朝卻很少允許蠻夷人進入中原貿易,而大秦立國之后,北疆卻有幾個部落帶著禮物如今進貢,提出了大秦開放關隘,允許夷蠻人進入經商的請求,皇帝陛下倒是開明,準許了夷蠻人的請求,十多年來,蠻夷人與中原的交易如火如荼,雖然依然有些蠻夷部落偶爾侵入秦國的國土,但是雙方的民間貿易卻并沒有受到影響,河西壺口關日夜商隊不斷,兩邊的貿易可說是十分的繁盛。
夷蠻人的外形與中原人大不相同,楚歡此前見過,倒像后世的歐洲人,皮膚泛白,大都是卷發,體型魁梧,肌肉發達,在中原人眼中,那不是健壯之美,而是充滿了野蠻。
精忠侯馮元破提出要在河西邊關開設北疆貿易場,楚歡第一時間便意識到這確實將會匯集出來大批的財富。
他不知道北疆貿易場一旦真的開辟,馮元破將會如何從中聚斂財富,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如果北疆貿易場開辟,那么帝國的北部將會出現一個繁華的商業區,那個時候,河西道的北疆貿易場,必將是一個通體泛著金色光芒的大金團。
皇帝對此卻似乎并無深思,又或者對馮元破太過相信,笑道:“北疆貿易場?這當真可以為修建天宮募集銀兩?”
“可以緩解一些壓力。”馮元破立刻道:“圣上若是同意,臣此番回去之后,便著手準備此事。”
皇帝道:“如此也好。不過此事回頭可與戶部磋商一番……!”看向楚歡,指著楚歡道:“精忠侯,這是朕今日剛剛封賞的戶部度支曹主事,日后財賦之事,倒要與楚歡多多溝通!”
此時早有人代替楚歡去拿著畫卷。
馮元破看向楚歡,臉上很快顯出驚訝之色,道:“楚大人年紀輕輕,便得蒙圣上重要,必定是才能出眾的年輕才俊。圣上用人,素來人盡其才,楚大人年少英才,下官當真欽佩萬分。”他向著楚歡深深一禮,一臉誠懇之色,楚歡卻也只能還禮。
皇帝笑道:“你們都是朕的忠臣,盡心辦差,朕必將無憂。”說到此處,似乎想到什么,臉色微微沉下來,問道:“精忠侯,你方才還說,除了個別人,大部分官員都愿意為修仙宮慨慷解囊……你說的這個別人,又是指誰?”
馮元破憨厚的臉上一愣,似乎沒有反應過來,竟是呆呆地問道:“圣上,微臣……微臣不說別人壞話。”陡然間似乎驚醒過來,立刻跪倒,連聲道:“圣上,微臣失言,微臣失言,還請圣上降罪!”
皇帝淡淡道:“朕問你,是誰不愿意慷慨解囊?”
馮元破埋頭地上,道:“圣上,微臣只是口不擇言,河西道官員,大都是盡心辦差,忠心耿耿……!”
“精忠侯,你起來。”皇帝龍袖一抖,回到金色大椅子上坐下,冷笑道:“朕今日倒想知道,究竟是誰如此吝嗇,朕富有四海,天下子民俱是朕的子民,天下財富也俱都是朕的財富,難道還有人要與朕爭奪財富不成?”
馮元破不敢抬頭,道:“圣上,微臣……微臣說錯了話,微臣該死,微臣該死……!”他竟是用額頭撞擊地面,這地上是堅土,腦袋撞得“咚咚”響,不過幾下,馮元破的腦袋竟然撞破,溢出鮮血來。
諸臣看在眼里,都是吃驚,皇帝已經叫道:“精忠侯,你站起來!”
馮元破站起身來,躬著身子,額頭流血,并不理會。
皇帝陰沉著臉,問道:“你是個誠實的人,你來告訴朕,到底是誰?”
馮元破無奈道:“微臣不敢欺瞞圣上,河西道涼州知州伍士通……哎,伍士通對修建仙宮似乎有些異議。當時諸官都是愿意慷慨解囊,伍士通卻說……!”說到這里,偷瞄了皇帝一眼,并不敢說下去。
“他說什么?”
“回圣上,伍士通說,就算他將自己的家財捐獻出來,也不過杯水車薪。數百萬兩銀子的工程,太過龐大,又何必……又何必浪費錢財。”馮元破小心翼翼道:“他還說,建一座行宮,還不如讓百姓多吃幾碗飯……!”
“混賬!”皇帝一手拍在椅把上,怒不可遏,“什么為了百姓,伍士通之心,別人不知,朕難道還不知道?他是以此為借口,不愿意捐獻錢財而已。精忠侯,朕問你,伍士通家財是否豐厚?”
馮元破猶豫了一下,才道:“伍士通世代居于河西,是河西大族,根深蒂固,幾代人的積累,倒是……倒是家資萬貫……!”
“家貲萬貫?”皇帝眼中殺機隱現:“朕要讓他明白,他的家財,是朕賜予,朕可以讓他家貲萬貫,也可以讓他身無分文!”
“圣上,伍士通未必是吝嗇不捐。”馮元破恭敬道:“伍士通在涼州素有美名,百姓都叫他伍清天,威望極高,其家族在涼州也是第一大家族,據微臣所知,遇到天災,伍家卻是時常慷慨解囊,救援百姓,百姓們對伍家也一直是感恩戴德,伍士通反對建造行宮,或許……或許真的是誤會微臣要勞民傷財,所以……!”
楚歡聽到這里,心中暗驚。
這馮元破這幾話句話,當真比刀子還厲害。
如果馮元破在這里大說伍士通的不是,倒似乎是故意在皇帝面前進獻讒言,不免惹人懷疑,但是他卻在話語上夸贊伍士通,明為夸贊,實際上卻已經給了伍士通致命一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百姓心中的至高神,只能是皇帝。
馮元破言辭之中,卻將伍士通說成涼州人心所向,而且言語之中,卻是兩次三番提及伍士通乃是涼州世族,根深蒂固,深得民心。
皇帝不怕臣子貪財,不怕臣子驕橫,但是對臣子收攬民心卻是大大的介懷。
伍士通本就是涼州大族,又得民心,伍家可以為救濟災民出銀子,但是為皇帝修造行宮卻一毛不拔,甚至還反對,這將皇帝的威嚴置于何地?
楚歡知道,馮元破這幾句話一說,那位涼州知州已經是兇多吉少。
果然,皇帝已經厲聲道:“他可以為百姓出銀子,修建行宮卻是吝嗇無比,他這是何心思?是要收買民心與朕為敵嗎?”
皇后見皇帝起了殺意,急忙道:“圣上,保重龍體,伍士通或許……!”
“不必為如此亂臣賊子說好話。”皇帝冷冷道:“傳朕旨意,伍士通居心不軌,陽奉陰違,如此奸臣,大秦不可容,罷免其涼州知州一職,抄沒家產,將其……!”他還沒說完,皇后再一次道:“圣上開恩,當年圣上平定天下,伍家有功于社稷,即使伍士通有罪,還請圣上網開一面!”
皇帝皺起眉頭,頓了頓,終于道:“削其為民,伍家子弟,俱不得錄用為官。”
馮元破忙跪下道:“圣上,伍士通雖然有罪,還請圣上念他為朝廷效命多年,從輕處罰,他在涼州素有清名,微臣愿意回去之后,好好勸說……!”他似乎是竭力為伍士通說請,但是皇帝盛怒之下,已經厲聲道:“休得多言。精忠侯,朕會派人隨你前往河西,將其罷官免職……!”
馮元破無奈道:“微臣遵旨。只是如此一來,涼州知州一職空缺,涼州乃河西重州,知州之位不可空缺……!”
“你有何人選?”
馮元破忙道:“臣不敢。一切還憑圣上做主。”
“朕不是讓你做決定。”皇帝道:“你且說說有什么合適的人選!”
馮元破想了想,才道:“涼州工部司主事杜慎為官清廉,很有才干,而且對涼州很是熟悉,倒是一個合適人選,不過這一切還請圣上示下!”
“杜慎?”皇帝想了想,終于道:“傳朕旨意,著杜慎為涼州知州!”他站起身來,似乎余怒未消,道:“朕倦了,都散了吧!”向馮元破道:“精忠侯,你與戶部商議北疆貿易場之事,河西事務,朕全都交付于你!”
馮元破俯首道:“微臣誓死報效圣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顧不得額頭鮮血,連連叩頭,當真是忠誠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