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歡雖然昨夜飲了不少酒,但是次日卻還是一大早便進了衙門,到得自己的辦公地方坐下,屁股還沒坐熱,竇易就已經拿著一份公函站在門外,恭敬道:“楚大人!”
楚歡召喚進來,見到竇易手中的公函,笑問道:“竇大人有事?”
竇易開門見山,將手中公函遞了過去,“大人,請您在上面蓋個印!”
“哦?”楚歡點頭道:“好,對了,這是什么東西?”
竇易見楚歡答應,眉頭微微舒展,笑道:“這是修繕同仁館批撥的銀兩,卑職已經核算出來,戶部曹也已經過目,大人只要蓋個印,便可以批銀子下去。”
楚歡點點頭,笑道:“這是本官第一次蓋印,是了,竇大人,除了蓋印,還有其他講究嗎?”
“大人只需要蓋印。”竇易聲音和態度恭敬,但是話里的意思卻實在算不上恭敬。
楚歡卻似乎沒有聽出竇易話中的不敬,小心翼翼地從懷里掏出四四方方的小印,打了開來,哈氣吹了吹印座,翻開了公函,掃了一眼,笑問道:“竇大人,同仁館是要用金子修造嗎?”
竇易微皺眉頭,道:“大人說笑了。不過如何修造,那是禮部和工部的事兒,咱們戶部只要核算出來,批復銀子便可以。是了,大人快蓋上印,這就要交付金部曹,讓他們撥銀子過去。西梁使團兩個月之內便能抵達,同人館的工期還是緊的很,咱們可不能耽擱了工部的工程。”
楚歡連連點頭:“竇大人說的是,這是大事,耽擱不得。”卻沒有蓋印的動作,反倒是靠在椅子上,笑瞇瞇看著竇易,問道:“竇大人,本官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不知道竇大人能否賜教。”
“楚大人請講!”
“竇大人身在戶部,卻不知是否知曉如今市面上的大米多少銀子一石?”楚歡虛心請教道。
竇易一怔,有些奇怪,但還是道:“一兩銀子左右。”
大秦一石米,也就是一百斤左右。
楚歡微微頷首,又問道:“如果一戶人家五口人,一天大概需要多少大米?”
竇易雖然有些厭煩,但是楚歡既然動問,只能回道:“這就看五口之家是成人還是小孩了。如果五人俱都是成人,一日三頓填飽肚子的話,一日大概需要一斤半。”
“原來如此。”楚歡扳起手指頭,自言自語算道:“一兩銀子一石大米,五口之家需要大米一斤半,那么兩個月大概需要一石大米,一年下來,五六兩銀子就足夠讓一戶五口之家能夠吃上大米飯……!”
竇易見楚歡在自言自語,忍不住道:“大人,這印你還是蓋了吧,卑職還要往金部去一趟,待會兒工部的人只怕就要找上門來。”
楚歡笑著擺手道:“不急不急。”又道:“竇大人是否知道,本官以前倒是走過不少地方,許多百姓別說一日三頓,一日兩頓都是成問題的。而且他們也不可能吃著大白米飯,而是弄上一點點糙米,配上葉子熬粥吃……京里五口之家一天要用一斤半大米,但是有些地方,一斤大米足夠十口人吃上兩三日,你信不信?”
竇易皺起眉頭,道:“大人的意思,卑職不懂。”
楚歡嘆道:“竇大人,修繕同仁館,需要三十五萬兩銀子,這有沒有搞錯啊?”身體前傾:“難道同仁館全都要用黃金打造?那還叫什么同仁館,直接叫黃金館得了。”
竇易勉強笑道:“大人誤會了,同仁館并非用黃金修繕,只是修繕的大批物資,需要耗費大筆的金銀而已。”
“哦?”楚歡擦了擦額頭,看似擦汗,但是額頭卻無絲毫汗漬,笑道:“這倒是將本官弄糊涂了。本官昨日也問過,同仁館雖然不小,但也算不得龐大,總共是四處大院,共有一百二十三間房屋,竇大人,我說的沒錯吧?”
竇易臉色已經有些不耐,但還是點了點頭。
“本官還知道,在京城買一棟宅子,前后院,配上二三十間房間,連地帶屋,位置還不差,也不過一千多兩銀子,這也沒錯吧?”楚歡不動聲色問道。
竇易忍不住道:“大人到底想說什么,為何大人的話卑職聽不懂?”
楚歡淡淡道:“竇大人怎會不懂?買一棟宅子,不過千兩銀子,如今修繕一處已經完整的同仁館,卻要耗費三十五萬兩銀子,竇大人,這事兒是不是太玄乎了?同仁館連地帶屋都已經存在,只是稍加修葺,卻要耗費如此巨資,本官實在不明白到底是怎樣一個修葺法?如果不是在屋子外面鍍上一層黃金,本官想不出這些銀子該如何花?”
竇易臉色微變,道:“如何修葺,這是工部的事情,咱們戶部用不著操心的。”
“如何修,用不著咱們操心,但是銀子從咱們這里出去,如何花這些銀子,咱們卻是要操心的。”楚歡靠在椅子上,淡淡道:“三十五萬兩銀子,何等龐大的數目,全都換成銀錠子擺在同仁館只怕也擺不下。”他抬起眼皮,看了竇易一眼,問道:“竇大人,你們核算同仁館的修葺費用,是否算差了?要不要再好好算一算?”
竇易臉上再也掛不住,沉聲道:“楚大人,你這話什么意思?是說卑職辦事不利?”
“本官有這個意思嗎?”楚歡反問道:“本官只是說這花費的銀子有些不對而已。竇大人該知道,三十五萬兩銀子,能夠買多少大米,能夠讓多少百姓吃上飯?修一處行館,三五萬兩銀子就已經駭人聽聞,幾十萬兩銀子,簡直是開玩笑。”
竇易張了張嘴,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緩過神,平復了一下心態,才道:“楚大人,同仁館乃是我大秦的外邦行館,不是普通的房舍可以相提并論,那里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是大有講究,萬萬不能以普通房舍的價值來衡量。”
楚歡笑道:“如此說來,竇大人不但在咱們戶部當差,也還在工部當差?”
“大人何出此言?”
“若不是在工部當差,竇大人怎地對行館的磚瓦如此熟悉,還說什么不同于普通房舍?”楚歡摸著下巴,悠然道:“難道我大秦還專門設有窯洞,用來單獨燒制同仁館的磚瓦?”
竇易本是耐著性子與楚歡說話,但是此刻卻實在有些按捺不住,道:“大人,這工程銀兩,卑職已經核算出來,戶部曹也已經核準,尚書大人也是知道的,大人還是蓋上印章,卑職也好下去辦差。”
楚歡冷笑道:“如此說來,這度支曹是竇大人做主,凡事本官不需要清楚,由你做主就是?”
竇易皺眉道:“大人的話,卑職當不起。不過以前楊彤楊大人在的時候,楊大人也不會過問太多,一切卑職處理,楊大人只需要蓋印即可。”
“楊彤是楊彤,本官是本官。”楚歡聲音驟然冷下來:“竇主事或許忘記了,如今度支曹,是本官在做主。本官覺著這賬目有些不對,想要過問清楚,莫非不在職權范圍之內?”
竇易見楚歡聲音變冷,先是一怔,隨即冷笑道:“如此說來,楚大人是覺著卑職差事沒有辦好?您說核算有誤,是指卑職失職了?”
楚歡面不改色,道:“倒也不是這個意思。竇主事,本官初來乍到,剛剛主持度支曹,許多事情還不明了,或許真是本官孤陋寡聞了。不如這樣,工部的人要花三十五萬兩銀子,你讓他們列出一份清單來,將各項開支的預算詳細列明,本官倒是真想看看,這三十萬兩銀子,到底是怎樣一個用法,若是確實需要如此龐大的一筆數目,本官無話可說,定會蓋印!”
竇易神色冷下來,道:“如此說來,今日楚大人是不準備蓋印了?”
“本官已經說的很清楚了。”
“楚大人莫忘了,圣上下旨修繕同仁館,揚我大秦國威,楚大人如果不蓋印,工部便不能安排施工。”竇易神色不善:“真要耽擱了事情,咱們戶部也脫不了干系。”
“你只是右主事,真要怪罪下來,也是先找到本官的頭上。”楚歡淡定自若道:“竇主事,本官還是要提醒你,你協助本官處理度支曹事務,這沒錯,但是可別忘記,度支曹是本官說的算,可不是你竇主事。”
竇易冷哼一聲,道:“楚大人都這樣說了,卑職無話可說。楚大人來度支曹不到三日,便似乎對卑職的辦差能力有所懷疑,既是如此,卑職卻也不敢伺候了,卑職這就去稟明部堂大人,請部堂大人將卑職調離出度支曹,免得耽擱了大人的事情!”
楚歡皺眉道:“竇主事要走?”
“楚大人的所為,讓卑職心寒。”竇易道:“同仁館費用核算,并非竇某一人而已,度支曹有不少人都是費心費力,如今我們辛苦核算出的結果,大人卻如此懷疑,不單令卑職心寒,恐怕度支曹其他的同僚也都是心中發寒。卑職要走,他們也未必會留下來……楚大人既然說主持度支曹,那么凡事就請楚大人自己一力操勞吧!”說到這里,眼中顯出得意之色,盯著楚歡的眼睛。
楚歡瞬間明白,竇易這是用歪招來逼自己就范了。
他剛剛上任,這個時候如果度支曹一大批官員離去,且不說度支曹無法正常運轉,楚歡自己的聲譽和威信也必將大受打擊。
新官上任,大批部屬卻要離開,這事兒要傳揚出去,定會被人恥笑楚歡無能了。
竇易說出這番話,輕描淡寫,但是楚歡卻也已經明白,對方恐怕早就準備好了對付自己的方法,若是自己順從倒也罷了,一旦阻礙他們的事情,他們就會動用各種招數來逼自己就范,恐怕在這位竇主事的心中,一早就準備讓自己成為他的傀儡,任其擺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