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歡對于年辛嵐的辦差態度,倒是十分的欣賞,這是他第一次提拔官員,主要就是看中了年辛嵐的辦事魄力以及膽識。
只不過年辛嵐到底能否擔起北原縣縣令的責任,楚歡倒是沒有絕對的把握,不過萬事開頭難,他既然已經提拔了年辛嵐,如果年辛嵐確有能耐,楚歡倒是覺得可以用心培養。
年辛嵐恭恭敬敬將縣庫的情況向楚歡匯報了一番,請楚歡對縣庫的存銀如何處置給予示下,楚歡倒是不急,含笑問道:“年縣令準備如何處理縣庫的存銀?”
“下官已經查閱過戶房的稅本,戶房的稅本分為明帳和暗帳,好在大人來的及時,暗帳還沒能銷毀,戶房的人怕擔大干系,倒也沒有將暗帳藏起來,而是交給了下官。”年辛嵐肅然道:“明帳與暗帳相差極大,暗帳與銀庫的實際銀兩大致吻合,而且每一筆稅銀的收入,都是記在了賬上,下官以為……這些非法稅銀從何處來,便該回到何處去。”
楚歡含笑道:“年大人的意思是說,稅銀應該返回給納稅人?”
年辛嵐拱手道:“下官正有此意,縣庫的存銀,大部分都是不法收益,若是不能將這些不法稅銀返還回去,只怕要臟了銀庫,也要臟了整個縣衙門。”
楚歡微微一笑,從身上取出兩只碎銀子,一只手放一個,托在手中,亮在年辛嵐面前,問道:“年辛嵐,你來告訴本官,這兩只銀子,哪個是干凈的,哪個是臟的?”
年辛嵐一怔,一時間不知道楚歡為何會這樣問,瞧那兩只銀子也沒有什么區別,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回答,沉默了一下,終于道:“大人公正廉明,身上……身上并無臟銀。”
楚歡哈哈一笑,收起銀子,道:“你可知道本督為何罷免曹縣令,卻要啟用你年辛嵐?”
年辛嵐猶豫了一下,終于道:“曹縣令貪贓枉法,罪在不赦,大人是為民做主……!”
楚歡肅然道:“為民做主自然是要為民做主的,但是本督要罷免曹縣令的真正原因,是因為此人不能辦差。”楚歡靠坐在椅子上,凝視著年辛嵐,“銀子本身并無罪,如果曹縣令能用更好的方法謀得銀子,而且這些銀子用之于民,本督不但不會罷免他,反倒會獎勵他。本督用你,也不是因為你年辛嵐清正,實際上本督對你的性情也并不是很熟悉,本督用你,只因為你有膽子,有心想為民做事而已。西關重建,本督用人的條件其實很簡單,本督要用能吏,要用干吏,只要能辦事,本督就會用,如果有才德兼備的賢才,本督自然是要大加重用,如果沒有這樣的人,本督只能量才而用,取才為先!”
年辛嵐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
“姓曹的沒有德行,卻是讓本督不滿,可是他橫征暴斂,激起民怨,讓北原重建更加困難,這是無才的表現,也是本督痛下殺手的原因。”楚歡盯著年辛嵐的眼睛,“你年辛嵐如果有才能,哪怕用了些非常手段,但是能夠讓北原大部分的百姓受益,讓北原百姓安居樂業,本督也會重用你,可是就算人人都夸你年辛嵐是個好官,是個清官,但是北原縣的治理毫無起色,那么本督也會罷免你,絕不留用。”
年辛嵐終于道:“圣人之言,以德為先,大人這是……!”
“知道本督最恨什么人嗎?”楚歡淡淡道:“本督最恨貪名之人。”抬了抬手,示意年辛嵐先坐下,“年大人,有兩位官員,第一位名聲不大好,有缺點,甚至貪財好色,可是他治理的地方,百姓安居樂業,人們都過著很平靜很富庶的日子,第二位官員,一身清名,處事公道,嫉惡如仇,樸素節儉,他的德行讓人贊嘆,可是他所治理的地方,百姓困苦,匪盜成群,百姓們過不得安生日子,那依你之見,這兩位官員,如果只能選擇其中一名當官,你覺得該選哪位?”
年辛嵐猶豫了一下,并沒有直接回答,他并不是一個死讀書的人,知道楚歡這樣說,必然是別有深意,拱手道:“還請大人指點?”
“這個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追求利,這就是本督所說的第一種官員,他們有缺點,追求自身的享樂,另有一種人,他們追求的卻是名,就如我所說的第二種人,潔身自好。”楚歡平靜道:“依你之見,是求名好,還是求利好?”
年辛嵐立刻道:“自然是潔身自好為好。”
楚歡展顏一笑,道:“求利者,雖然自身追求享樂,可是為官圓通,辦事有手段,能讓百姓富庶起來,求名者,一位潔身自好,凡事皆有顧忌,不敢放開手腳,拘泥不化,寧可百姓受苦,也不愿意自己的名聲受到一點污損,導致政事不開,百姓窮苦,這兩類人,你又覺得哪種好?”
年辛嵐若有所思,不知如何回答。
“本督說這些話的目的很簡單,只是想要告訴你,你既然要做官,就知道當官是怎么個當法。”楚歡緩緩道:“當官便是真正的入世,進則兼濟天下,退則獨善其身,既然進了,就有匡扶黎民之心,享受人間歡樂并不是錯誤,但是最重要的便是能夠護佑一方百姓,讓他們安居樂業,富庶繁榮,如果為求名聲,束手束腳,不顧百姓死活,那么就不配為官,盡管退去做那清名高人,能夠讓百姓富庶安康的貪官,遠比讓百姓窮困的清官更讓本督喜歡。”
年辛嵐似懂非懂,楚歡笑道:“本督并不是讓你做貪官,能夠德才兼備,自然是本官最敬佩的人,你若是能夠做到德才兼備,本官定然會非常欣慰。”頓了頓,再次問道:“年大人,縣庫的銀子,你現在知道如何處置了嗎?”
年辛嵐想了一想,終于道:“大人的意思是否說,這些收取上來的稅銀,不必返回,而是留下來作為官用?”
楚歡展顏一笑,道:“那你覺得留下來做什么用途?”
年辛嵐道:“民以為食為天,下官一直以為,西關的重建,所謂的恢復元氣,第一就是要恢復生產,只有了糧食,才能夠讓百姓安居樂業。西關缺糧,北原縣境內有許多的田地,雖然有一部分已經種上了糧食,但是大部分田地因為缺乏糧種,大片空缺荒蕪……今年種下的糧食如果太少,來年糧食又會出現危機,所以……下官覺得,如果縣庫真的有銀子可用,除了要應付目前的瘟疫之外,剩余的大可用在糧種購買上,咱們西關缺糧,可是北山道和天山道卻并不缺糧,就算他們缺糧,下官也可以派人往關內去購糧……朝廷艱難,國庫空虛,并不代表關內的士紳豪上也缺糧……!”見楚歡微笑點頭,年辛嵐微坐正身子,“士族不納糧,當過官的,有過功名的,即使有田產,也不必向朝廷繳納錢糧,關內這樣的士族極多,他們庫中定然有存量,只要找上他們,不缺糧種。”
楚歡終于拍手笑道:“年辛嵐,本官沒有看錯人,你終于也明白本官的話。不錯,取之于民,則用之于民。曹縣令收繳的賦稅,如果換做從前,你大可返回回去,可是如今是非常之時,朝廷那邊很困難,往西北這邊撥付的錢糧很少,咱們西關的官民,需要自力更生,你堂堂一個縣衙門,如果縣庫里沒有銀子,還怎么做事?你自己也說過,接下來,還要對付瘟疫,還要購買糧種恢復生產,這些都需要花銀子,莫說你縣庫的銀子本就不多,就算再多一倍,真要辦起事來,也未必足夠,你現在不但不能將稅銀返回,而且還要想辦法籌銀子……!”
年辛嵐皺眉道:“大人難道是說,還要找百姓要賦稅?”他臉上已經顯出不悅之色。
“年辛嵐啊年辛嵐,你讓本督說你什么好。”楚歡嘆道:“你比一般讀書人要知道變通,可是卻也不是本督想的那么靈活。賦稅當然不能再增,而且所謂的重建稅,也即刻停止,朝廷頒下的旨意,要減免的賦稅,必須減免,其實籌銀子的方法并不是沒有,有一句話說的其實不錯,重建西北,不是某一個人的責任,也不是某一群人的責任,而是整個西關上下的共同責任,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征調民夫,開溝修渠,這力氣活兒,自然少不得老百姓,可是那些花銷的銀子,縣庫如果入不敷出,自然還是要北原縣當地的士紳贊助一下,可以募捐,也可以打下欠條找他們借銀子,但是有一點,絕不能強征,要讓他們自愿拿出銀子來……!”
年辛嵐忍不住抓了抓腦袋,“大人,他們……他們怎會愿意掏銀子……!”
“這就要看你年大人的本事了。”楚歡含笑道:“活人不會讓尿憋死,你年辛嵐一縣父母官,自然要想出法子來,例如打下欠條,日后翻倍償還……又或者無論誰拿出多少銀子,可以免稅幾年……本督給你治理北原的權利,當然不是信口說說,全要你自己變通才是。”
年辛嵐一開始臉上還有些為難,思慮片刻,眼睛漸漸亮起來,似乎想通了什么,起身來,拱手道:“多謝大人教誨,下官……似乎明白什么了。”
“既然明白,就去做自己明白的事。”楚歡只覺得孺子可教,“不過丑話我也說在前頭,你若是能夠將北原縣治理的太太平平,本督一定不會虧待你,可是你若辦差了事,本督也絕不會手軟……其實本督從來就沒有手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