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歡摸了摸下巴,嘆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今日在北望樓發生的事情,恐怕很快就會傳遍朔泉城的大街小巷吧?”
錢伯夷冷笑道:“既然是有人有心要讓大人下不來臺,他自然是想越多人知道的越好……大人有所不知,從北望樓跟隨東方信出來的那群人,轉頭就去了東方信的府邸,如果此刻去東方信府中,大人或許還能看到他們在歌舞升平。”
楚歡微笑道:“東方將軍很喜歡這樣的聚會?”
“大人,他的心思,你比我們還要清楚。”傅裕盛冷著臉,顯然是對東方信十分不滿,“如今朔泉城的官員,上上下下,有誰敢對東方信說一個不字?大人不知是否知道,就在明天,刑部司要處斬一批重犯,大人可知道那些重犯都是些什么人?”
楚歡搖頭道:“我還真不清楚。”
“其中就包括越州前任知州公孫楚!”傅裕盛握拳道。
“公孫楚?前任知州?”楚歡問道:“那么這位董世珍董大人莫非是剛上任?”
“董世珍上任沒多久。”傅裕盛道:“公孫楚有個外號,叫做白閻王……!”
“白閻王?”楚歡啞然失笑:“閻王之號,讓人懼怕,莫非公孫楚是個很讓人害怕的角色?”
“老百姓并不怕他,但是貪官污吏卻怕他。”老太爺撫須道:“公孫楚對百姓來說,是個好官,但是對貪官污吏來說,那比閻王還兇。大人,不瞞你說,當初西北三道,西關最強,咱們西關道的總督是個風雅之人,喜歡的是歌舞書畫,許多的政事,都是交給公孫楚來辦,公孫楚馭下極嚴,稍有差池,便會毫不留情……他不但治理有方,而且看人的眼光很準,提拔的官員,都是獨當一方的能人。”
楚歡皺眉道:“既然如此,為何還要處斬?”
“因為降敵。”老太爺嘆道:“我倒是記得,西梁人打過來的時候,咱們前任總督大人帶著家小早早地就跑了,是公孫楚組織將士守衛朔泉城,我還記得,我們撤出朔泉城的時候,還見到公孫楚在城頭布防,瞧他的樣子,那是要與西梁人殊死一戰……!”
“那后來如何?”
“后來到底發生了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西梁軍圍攻朔泉城,打了十多日,最后朔泉城被攻破,自此便沒有聽到公孫楚的消息。”蘇老太爺眼眸閃動,“但是后來聽人說,公孫楚投敵叛國,被朱凌岳派人抓住,一直關押在大牢,幾天前已經發下了告示,公孫楚已經被判死刑,還有不少從前的越州官吏,此番都要跟隨公孫楚一道處斬。”
傅裕盛冷笑道:“朱凌岳抵擋西梁人,固然是居功至偉,可是要說公孫大人投敵叛國,我是萬萬不信,他若真是怕死,在西梁軍殺到之前,早就隨同陸玄棄城而逃,為何還要留在朔泉組織城防?如果不是公孫楚,這朔泉城也不可能抵擋近半個月才被破城……!”
“可是他們有證據。”洪勝濤嘆道:“朔泉城破,這總督府曾經是西梁南院大王肖天問的住地……許多人都瞧見,公孫楚被西梁人抓住之后,肖天問并沒有殺他,反倒是禮敬有加,讓他依然住在知州府,好吃好喝供著,據說當時許多人都看見,肖天問三天兩頭都要往知州府去見公孫楚……那時候大家就都知道,公孫楚是投奔了西梁人,否則肖天問不會對他那樣客氣。”
楚歡聞言,微蹙眉頭道:“如果僅憑這些就判斷公孫楚投奔西梁人,那也未免太過武斷……!”
“其實最重要的是一些信函。”洪勝濤道:“西梁人撤走之后,朱凌岳迅速率軍占下了朔泉城,入城之后,第一個就是搜查這座總督府。大人也瞧見,這總督府空空蕩蕩,雖然西梁軍撤走之時,將能帶走的盡數帶走,但是卻還是留下了許多無法帶走的東西,朱凌岳的部下將總督府的東西搜羅一空……!”
楚歡這才明白過來,為何總督府一片狼藉,空空蕩蕩,許多地方都是被嚴重破壞,先前還以為是西梁人撤走之時的杰作,卻想不到朱凌岳的部下竟然也有份,神情淡定問道:“莫非那些證據,就是從總督府之中搜找出來?”
“正是。”洪勝濤點頭道:“西梁軍撤走之后,這總督府卻還是留下了許多的信函,這些信函都落到了朱凌岳的手中,其中有一部分就是公孫楚和肖天問只見得信函,據說信函都是在朔泉城破之前,公孫楚寫給肖天問的密函,密函之中,公孫楚已經秘密向西梁人投降……!”
楚歡嘆道:“如此一來,公孫楚沒有跟隨陸玄棄城而逃,就成了別有居心……他留在朔泉,不是為了抵擋西梁軍,而是為了迎候西梁軍了。”
傅裕盛道:“正是如此,刑部司審訊了公孫楚,將告示發出,人們現在都在痛罵公孫楚道貌岸然,以前看上去像個正人君子,其實是個偽君子,他假模假樣防守朔泉城,其實是為了與西梁人里應外合,將朔泉城獻給西梁人而已,否則他當初明知西梁兵鋒強盛,朔泉城根本守不住,卻為何還要留下來送死?否則為何被西梁人拿住之后,肖天問會待他如上賓?”
“如果真是與西梁人茍合,朔泉城為何還低檔了近半個月?”楚歡皺眉道:“公孫楚如果真的與肖天問事先謀劃好,西梁大軍兵臨城下,他就應該開門投降才對?”
“都說他是做做樣子而已。”洪勝濤解釋道:“人們都說,他是個偽君子,就算是與西梁人茍合,也裝出一副精忠報國的模樣,故意抵擋十幾天,只是做做樣子而已。”
楚歡搖搖頭,淡淡笑道:“兵馬之爭,豈同兒戲,攻城之戰,傷亡慘重,打了半個月,西梁軍便是再兇猛強悍,也要付出不小的代價,如果公孫楚真的投靠了肖天問,此事終是要大白天下,他又何必裝模做樣?就算他想這樣做,肖天問難道會為了配合公孫楚裝模做樣,送出部下將士的無數性命作為代價?”
傅裕盛眼睛亮起來,問道:“總督大人,你的意思是說,你相信公孫大人沒有叛國?”
“我也不能確定。”楚歡搖搖頭,“我只是覺得人們議論的理由,不值一駁,實在太過牽強。”
“可是有人說,如果公孫楚真的想抵抗,為何朔泉城半個月就會淪陷?”傅裕盛盯著楚歡眼睛,“朔泉城號稱西北第一城,城墻高大堅固,兵馬也不少,西梁軍騎兵為主,攻城并非他們擅長,公孫楚如果真想守住,西梁軍恐怕半年都攻不下來……!”
“這個道理很簡單。”楚歡嘆道:“千里之堤毀于蟻穴,洪水襲來,螞蟻大的漏洞,就可能導致潰敗,更何況當時的朔泉城,將無斗志,兵無戰心,陸玄堂堂總督,率先棄城逃跑,誰還有心思繼續守城?公孫楚雖然組織兵馬防御,但是朔泉城只靠一個公孫楚,又如何能抵擋得住西梁的虎狼之師?恐怕很多人都忘記了,肖天問是西梁第一名將,戰功赫赫,詭計百出,公孫楚一名文官,又如何是肖天問的對手?至若攻城戰,西梁別的將領或許沒有什么經驗,可是恰恰是這位南院大王,恐怕對攻城戰很有心得……!”說到此處,頓了頓,若有所思,終于道:“公孫楚能夠率領士氣低落的守軍抵擋肖天問的西梁鐵騎近半個月,這已經是十分了不得了。”
傅裕盛長嘆一聲,道:“總督大人明鑒,如果公孫大人知道總督大人這樣評價他,他雖死恐怕也不會有遺憾了。”
楚歡含笑道:“傅前輩似乎對公孫楚十分推崇?”
傅裕盛苦笑道:“大人,你有所不知,其實我一直感激公孫大人……!”頓了頓,才緩緩道:“公孫大人固守朔泉城,許多人都說他是假模假樣,可是如果不是公孫大人,我想很多人已經死在了西梁兵的刀槍之下。我那時舍不得拋下先祖留下來的基業,還想著西梁兵無法打到朔泉,可是西梁兵說來就來,進了雁門關,可謂是所向披靡,在他們抵達朔泉城前兩日,我傅家才從朔泉城撤走……后來想想,如果沒有公孫大人固守朔泉城擋住了西梁兵十多天,我們恐怕還沒離開越州境內,就會被西梁騎兵追上……最終會成為西梁鐵蹄之下無數冤魂的一部分。”
楚歡平靜道:“公孫楚明知朔泉城肯定守不住,卻還是留下來守衛城池抵擋西梁兵,我看他也未必真的是想和西梁兵拼個你死我活,或許他明白,那時候西關無數的百姓正往南撤,他能夠多守住一日,就能夠多拖住西梁兵馬一天,從西關逃出的百姓也就能多出一些……!”輕嘆道:“我不能對他下定論,可是如果他果真是被冤枉的,那么他必定是一個心存百姓的好人。”
“大人,他一定是被冤枉。”傅裕盛霍然起身,眼睛微紅,“懇請總督大人明察秋毫,莫讓別有居心之輩屈殺了公孫大人!”
楚歡依然十分淡定,凝視著傅裕盛,反問道:“傅前輩為何會如此斷定公孫大人是被冤枉?他投敵賣國,已經有信函為證,你說他是被冤枉,可有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