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子,到了!”一個疲憊暗啞的婦人聲音驚醒了張綺,令她生生一驚。
見狀,那四十來歲,圓臉白膚的婦人關切地問道:“姑子,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十三歲的張綺搖了搖頭,她伸出因營養不良而略顯青白的小手,一邊掀開車簾,一邊看向外面,“還有多久到達建康?”
“快了快了,約莫兩天功夫。”
“恩。”張綺點了點頭,對于回到建康,她并不期待。這一個月來,她絡絡續續記起了一些事。從那不知是夢還是幻覺,零零碎碎的記憶中,她看到了她并不美好的一生。
雙手相握,一邊輕輕絞動,張綺一邊尋思著:那個夫君,怎地不管我如何想來,都記不起他的面容,他的名字?
那破碎的記憶,似乎出了問題。很多關健的東西都給遺落,記得清楚的,反而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場面。
輕吁了一口氣,張綺不再糾結于回憶。她低頭看著自己青白幼嫩的手,暗暗想道:不管如何,我只需小心一點,盡量不要重蹈覆轍才是。
虛歲十三的張綺,還沒有長開,青白的小臉上,五官雖然姣好,卻遠遠談不上驚艷。現在的她,還是一個剛被父親派人從老家接來的私生女。
魏晉以來,民風開放,子夜歌唱道:“寒鳥依高枝,枯林鳴悲風。為歡憔悴盡,哪得好顏容?”情竇初開的少女們,不管品性如何,都愿意追隨心愛的丈夫,求一夕之歡。張綺便是這一夕之歡下的產物。
她的母族,原本也是家境殷實,便因為那幾日放縱,母親付出了她的一生。得了她的身子后,那個男人拍拍屁股就走了。可她的母親卻從此背負著未婚先孕的名聲。少不更事的小姑子,直到這時才明白過來,原來生活就是生活,她既然懷了孕,便無法嫁人,出去游治,少不了被他人指指點點,呆在家里,也被兄嫂們不喜。
到了快臨盆時,不說別的,光是請奶媽婆子等花銷,她母親便受了不少白眼。
這些實實在在的難處,再與風花雪月扯不到一塊。不但不唯美有趣,反而是沉重瑣碎無比。她自恃美貌的母親,從此后身邊再也不會出現那些青春張揚的少年郎,上門求娶的,多是一些鰥夫老漢。
也許,歷史上是有做了皇后的寡婦,也有生了孩子卻得到完美婚姻的婦人。可那些畢竟是鳳毛麟角,根本輪不到她母親身上。
于是,生下張綺幾年后,她母親便郁郁而終。而給了她生命的那個父親,前不久無意中知道了張綺的存在后,便讓人把她接回建康老宅。
她現在就在回老宅途中。
胡思亂想了一會,張綺再次昏昏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輕叫一聲,掙扎著坐了起來。
聽到她的叫聲,那白胖婦人再次湊上前來問道:“姑子,你怎么啦?”語氣仍然是關切的,可眼神中多多少少透著不耐煩。自她趕到那鄉下地方,接了這個姑子上路后,這小姑子就老是一驚一乍的,來多了幾次,饒是她這個自認為脾氣軟和的人也煩躁起來。
聽到白胖婦人的詢問,張綺搖了搖頭,輕聲道:“我無事。”她伸出頭去,瞟向車外。
車外,除了這個白胖婦人外,還有一個中年漢子,一個精瘦的三十來歲的漢子。這三個,都是她父親派來接她回去的,她的外祖家,可挑不出多余的人來送她這個私生女。
望著這三人,張綺雙手再次緊緊絞在了一起。
如果她的回記都是真實的話,這三人中,已有一人聯系了盜賊,準備把她劫去賣到青樓里——這個時代,貴族耽好享樂,富人以蓄養美妾歌伎為榮。一些青樓負責從各地收集資質好的少女,教會她們琴棋書畫,梳妝打扮后,便做為禮物送到那些貴族豪富之家。因需要的量太大,各大青樓的爪牙只得四處擄人。張綺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足能買個高價。
她父親的家族雖然是大家族,可她一個身份低微的私生女,沒了也就沒了,因此那家仆才敢放肆。
回憶中,她落入盜賊手中后,雖然很快就被一個北方來的騎士救出,也回到了家族,卻是污了名聲。從那后,她私生女的身份加上清白有失,便是當一個禮物也上不了檔次,令得她經受了無數青白眼,受盡了折磨。
不行,不管如何她得防著,她承擔不起那種可能!
想到這里,張綺聲音微提,清脆地喚道:“溫媼。”她喚的是中年白胖婦人,這三個仆人都是張家的家仆,跟著主人姓張。
中年白胖婦人回頭看向張綺。不等她靠近,張綺便提著聲音,脆脆地說道:“媼,聽人說有些大家族的家仆,喜與盜賊勾結,不知有沒有這個事?”她的聲音不低,三人都可以聽個明白,一時之間,幾人都是一怔,同時看向張綺。
張綺一派天真,她不等這幾個沉下臉的家仆訓斥,擔憂地咬著唇說道:“我聽說過,他們最喜歡對我這種年紀的小姑下手,我,我害怕!”她睜大水靈靈的雙眼,又緊張又惶惑地看著溫媼。
這樣的張綺,稚嫩中有種讓人心疼的可憐,溫媼心下一軟,也不忍責怪。她蹙著眉訓道:“誰跟你說的這些胡話?我張家也是建康一大家族,斷斷不會有此膽大包天之徒!”
“那太好了!”張綺天真的笑了起來,雙眼瞇成了月牙兒。笑著笑著,她瞟過那精瘦的三十多歲的漢子。
剛才她說這番話時,那漢子明顯的有點慌亂,張綺暗暗心驚:看這漢子的模樣,明顯是心虛啊,就是他要對自己下手?
哼!這漢子只是張府的家仆,他的身家性命都在張府主子手中。這種人沒人追究也就罷了,若惹得人懷疑,他就討不了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