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可能是早晨,血梟正待在倒影都市的某個房間中,在這里實在很難感覺到時間的流逝。
這地方現在已經頗像一個住處了。雖然照明設施依然是頭頂的光道,但一些家具和生活用品卻讓這房間和其他的方盒子有了區別。當然,整體的布局還是非常詭異的,因為這房間的空間非常大,家具之間的距離太遠又不方便,所以血梟的生活區域只占了大約三分之一的面積。
他此刻正坐在沙發上,對面是一面掛在墻上的平板電視,電視背側有幾條凌亂的線一直連接到地板上一個黑色的長方形扁盒子后面,這玩意兒就是傳說中的錄像機。
血梟將一卷錄像帶放進了機器里,然后重新轉身坐到了他的舊沙發上,按下了遙控器的播放按鍵。
這是他和紙俠交手后的第五天,從前天開始,左道陸續地完成了交貨,作為中間人,他干的確實不錯,各種設備、化學品、合法的現金,甚至來歷不明的家具,都十分令人滿意。
在完成所有的交接后,各奔東西,形同陌路,直至下一次合作之前最好是老死不相往來的狀態,這次合作就算是完美了。
但出乎意料的情況是,左道還給了血梟一盤錄像帶。
血梟也問了左道一些問題,但得到的情報僅僅是兩個聽上去根本不像是真名的名字,“會計”和“天一”。
左道原以為對方會質疑或者干脆對自己大刑伺候,但血梟卻沒有這樣做,似乎他能夠分辨出別人什么時候是在說真話。
錄像開始播放,開頭畫面是一片雪花狀,幾秒后,響起了古怪的嘟嘟聲,聽著像是某種電子鬧鐘的鈴音。又過了大約十秒,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場景,那是一間屋子,屋里到處都是書架和堆放雜亂的書籍,鏡頭似乎被放在了一張辦公桌上,但桌前的椅子上沒有人。
然后畫面外傳來了馬桶沖水的聲音,接著,一個穿著黑色的襯衫和西裝,領口耷拉著的男人走進了鏡頭中,他瞥了一眼鏡頭,然后道:“哦,血梟先生,你好。”
血梟看著電視畫面,表情麻木,當畫面中的天一問出那句話以后,血梟直接就按下了遙控器上的停止鍵,嘴里罵了句:“白癡。”
結果錄像并沒有停止,電視中的天一緩緩走到辦公桌后的沙發椅上坐下,清了清嗓子道:“首先,這不是某種想騙你對著電視自言自語的惡作劇影片,所以‘白癡’這個結論顯然不正確,即便我真的要做一部那種性質的影片出來,也絕對是大師級別。”
血梟以為自己按遙控的時候沒對準,于是他又多按了幾下,可影片仍在繼續。
“錄像機是左道弄來給你的吧,前幾天他想偷看一下錄像帶的內容,結果被嚇得半死。他好像覺得我會從屏幕里爬出來,所以把電源給拔了。”天一端起了咖啡,說道:“血梟先生,你可以不必再按錄像機的遙控了,這不是一卷普通的錄像帶,而是一種通訊媒介,只要有人播放這卷錄像帶,我桌上的電腦就會有提示音,然后自動連接你那邊的電視屏幕。所以你現在其實是在進行一次視屏通話。”他露出一個不快的表情來:“和我預估的時間有些出入啊,血梟先生,這幾天我覺都沒睡好,生怕因為時差錯過通信。”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可以用二十世紀的音像制品配合電視與別人的計算機進行視屏通話。”血梟雖是這樣說,但他終究還是對著畫面開口了。
“啊,確實如此,但你要知道,制作這卷的帶子的人可以說是這個時代最優秀的匠師,如果他早生一百年,那天都的設計工作一定將由他領銜。”天一回道。
血梟冷笑道:“你是在指自己?”
“我?不不,我根本不知道這玩意兒是怎么運行的,我只負責下訂單罷了。而且剛才的話,也絲毫沒有吹捧的意思,這個時代最優秀的匠師是個十足的白癡,你有機會見到他,別忘了幫我捅他幾刀,順手切碎喂豬。”
血梟道:“那么,對于這錄像帶我也已經知道的足夠多了,你可以說正題了嗎?找我有什么事?天一先生。”
天一也直言不諱地回道:“我想跟你合作。”
血梟冷哼一聲道:“我怎么覺得,這句話聽上去像‘我想讓你做我的手下’或者是‘我想利用你’。”
天一笑道:“合作,血梟先生,意思就是互相利用,直到對方沒有價值了,再散伙,之后你如果覺得合作者非常礙眼,再順手殺掉就是了。”
“哦,看來你對事情的看法還是挺有見地的嘛,不過既然是你先找上了我……”
血梟話未說盡,天一已經知道對方所需了,他直接回道:“沒問題,我可以告訴你。”灌下半杯咖啡,天一開始道:“事情得從十年前圣馬可慘案的那晚說起,你可能不太清楚,在那之前的一個月左右,有一伙職業竊賊雇傭了我,為他們提供一次針對圣馬可大教堂的盜竊計劃。這群人身手不錯,腦子也不笨,有些還有軍事背景。我覺得這筆買賣可以做,就接下了。
我用半天就擬定了計劃,但情報搜集,偵查,準備以及訓練和演習占去了大部分時間,所以很不巧的,他們動手的那天晚上,正好遇見了你。
和他們通訊很快就中斷了,當我趕到現場時,看到了一個非常有趣的犯罪現場,沒有計劃,沒有猶豫,沒有憐憫,沒有……活口。
那時起,我就對你產生了興趣。”
血梟抓起了手邊的零食:“哦,說起來,那晚大教堂里確實出現了一伙奇怪的人,也不是保安的樣子。”
天一接著道:“我認為有兩條途徑可以通向完美的犯罪,第一條,周密的計劃,精確地執行,妥當的善后;第二條,干了再說。
多年來,我以兜售有計劃的犯罪活動為生,對第一條路可以說駕輕就熟。但是你,血梟先生,制造了一個看似是沖動犯罪的現場。邁進教堂,把藝術品打包,拿出來,殺死每一個企圖阻止你的人,直到無人可殺,然后迅速離開,這景象無論在我腦中重演多少次,無論看上去留下了多少痕跡與破綻,其實卻是完美的。
無數的偵探小說家以破獲精巧的布局為故事主線,但他們永遠觸碰不了那第二條路,就是最簡單最直接的犯罪,比如交通肇事逃逸,夜間持械搶劫,公車上的扒手,這些犯罪者如果能夠逃脫一時,永不再犯,往往就能逍遙法外,再精明的人也無從查起。”
血梟道:“你是在間接炫耀自己有辦法聯系到我嗎?”
天一撇了撇嘴:“不,沒什么值得炫耀的,十年來我一直無法找到你的行蹤,這真的非常失敗,直到你在銅鸚鵡酒吧里殺人,我才有了頭緒。那么接下來就說一下你最想聽的部分,我是如何找到你的。”他將杯中咖啡一飲而盡,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書架:“在我的這家書店里,有一種心之書,每一本都代表了一個人,我可以看到所有紙級以下普通人的心聲,這是我的情報來源。”
血梟面露不屑之色,似乎根本不信對方的話:“你是說你的書店里有一百多億本書?”
天一回道:“血梟先生,為什么你要像那些俗人一樣,被空間和數量所局限了思想呢?剛才你還認為自己放進錄像機里的是一種二十世紀的影像記錄載體,現在你卻在跟我說話不是嗎。”他回頭看了一眼那些書架上的書:“從外觀上來看,這些書沒有什么區別,全都由黑色的書皮包裹著。”他隨手拿下來一本道:“所以,我拿下的這本書,翻開的時候,里面的名字可以是張三,也可以是李四。而當你將注意力轉移到我手上的時候,你又有沒有注意到,我剛才拿掉一本書的地方,現在是滿的,沒有空隙。”
血梟貌似明白了,他道:“這是你的能力嗎?”
天一道:“喔喔喔……老兄,這個問題可越界了。”
“哼……無所謂,我也不是太想打聽。”
“接下來的事情,應該就比較容易解釋了了。”天一又給自己滿上了一杯:“HL當中自然也不可能全部都是能力者或者改造人,沒有異能的普通人想將肉體鍛煉到紙級以上也是很困難的事情。
但你的檔案很特殊,十年前開始就幾乎未經過幾個凡人之手,即使過過手,他們也沒資格看,于是乎我連你在HL里的代號都是最近才知道的。茫茫人海,我不可能去監視所有的人,當然現在我確認了你的長相與身份之后,可以將一些情報對號入座,知曉一些過去可能是你干的事情。
之前的話,很慚愧,我除了對你在圣馬可廣場的所作所為以外,一無所知。好在那個叫紙俠的警察將前些日子的殺人案和你聯系在了一起,冠之郡HL的北方第二分部里有些文職人員經手了你的案子,于是我便有了目標和線索,繼而開始著手調查威尼斯一些人的心聲,其實也并沒有花太長時間,我就把那些亂糟糟的線索像編麻花兒辮一樣纏在一塊兒,拼湊出了這座城市正在發生的事情。”
血梟問道:“這么說來,鋼鐵戒律,左道,HL,還有那個紙俠,每個人的行蹤,你都掌握了。”
天一道:“啊……其實也不算太麻煩的事情,活在這世上總要和人接觸的,街上無數的路人,鋼鐵戒律的普通成員,警局里的警察,每一個都能給我提供情報,他們都可以成為我的眼睛、耳朵,而且絕不會撒謊。有了這樣的情報網,結合一些簡單的推理,不難猜出事情的進展。
根據你之前幾年的行蹤判斷,我估計你的習慣就是將藝術品作為貨幣來使用,這是最高明的方法。支票需要去銀行兌換,現金則無法在各個地區間大量攜帶。而那些畫,可以輕易通過機場安檢,不需要銀行就能兌換成錢,而且換一次就能為你提供足夠肆意揮霍一陣的資金。十年前你會去搶博物館就是出于這個原因。”
血梟接過話頭:“所以你通過各種情報了解到,找到左道這個中間人,就可以聯系到我。”
“沒錯,透露以上的信息就是我所表達的合作誠意了。”
“呵呵呵……”血梟的笑容中透出陣陣殺氣:“我怎么覺得你若無其事地說出這么恐怖的事情來,帶有相當的恐嚇成分呢。”
天一也笑著回道:“哦?這種說法倒很新奇啊,一般人聽完這席話,絕不會用恐怖來形容我的辦事能力,血梟先生,你的理解力遠遠超出我的預估啊。”
血梟突然話鋒一轉,獰笑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只有天一知道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該如何答:“我要做的事情,現在還不到說出來的時候,但血梟先生,你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份子。”
“有多重要?”
“我已選中了一些合作者,有幾位已經與我達成協議,有幾位還沒有。他們部分有著不輸于那位紙俠先生的能力,部分是像左道一樣有著特殊才能的人,當然也有些只是單純的變態瘋子。而你,血梟……”天一的表情像是在品味一道難吃的小菜:“你比他們任何一個都重要,因為你是目前為止,我見過最最變態的瘋子,可謂前無古人,后也難有來者。”
“哈哈哈哈哈……”血梟仰面朝天地大笑,笑了一陣,站起身來,朝電視屏幕走去。
“你想把電視打碎是嗎?”天一問道。
血梟已經握起了拳頭準備揮下。
天一無奈地聳肩道:“好吧好吧,就當談判破裂了也罷……哦,出于好意,我提供一個免費的情報給你,就一句話……”
血梟一拳打向了電視屏幕,畫面中的天一最后說的五個字是:“你已在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