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了帆,越行越遠,越行越快。
王存業過了片刻,問著:“我見你身著青衣儒衫,顯是有功名,為何要遠赴扶桑?扶桑風情和神州大不同,又沒有神州富饒寬闊,還屬蒙昧之地,你去豈不是明珠投暗,自降身份?”
邢思遠聞言老臉一紅,扯了扯身上略有些陳舊的青衣儒衫:“扶桑雖蒙昧,但仰慕神州已久,時常邀請儒師講經,邀請我的是青田家,據說有二萬石領地,我卻也想去一試。”
實際上雖是秀才,但道法顯示之世,免稅權和仕途漸漸枯竭,與其在鄉下受苦,不如去扶桑換得一個上賓地位。
王存業聞言明了,這個世界扶桑像極了漢唐時的日本,對神州文人仰慕異常,不惜萬里迢迢來到神州,只求學得神州禮儀教化。
是以神州文人一旦去了扶桑,會被當做上賓,各種禮遇款待,遠比在神州做一個過時秀才強多了,眼前這個邢思遠有此想法也不稀罕。
就在此時,船上一陣騷動,一個扶桑老者出來,后面跟著兩個帶刀武士,沿路吩咐著,口出漢語,字字清晰,卻不比本地人差,甚至比一般人更字正腔圓,學的是正宗的官話。
這個世界,天帝坐鎮諸天,橫掃萬界,又有道門道君普傳,雖現在朝廷衰退,諸侯割據,但在諸國眼中還是強盛,是文化源泉。
眼前這個扶桑老者口出官話,臉上帶著絲絲自得。仿佛心有榮焉。
“邢先生,請你過來用膳。”這扶桑老者語出漢言,字正腔圓,對王存業身旁的邢思遠說著。
邢思遠聽言。對王存業一拱手:“青田大人邀我去用膳,就此別過了。”
王存業點頭拱手:“不送。”
卻說這位扶桑老者見得身著道袍翩然而立的王存業,臉上閃過驚訝,踏步走了過來:“這位道長風雅過人,在下是青田家的家老青田長盛,可否與我共進此宴?不甚榮幸。”
青田家據說有二萬石領地,實際上當時一畝產一石,就是二萬畝。二百頃,這樣的日本家族勉強算得是地方豪族,說著一口流利官話。
王存業根據資料,扶桑只有自己的語言。卻沒有自己的文字,隨著歷史的發展,漸漸誕生出草文。
本來草文有著形成自己文字的可能性,只是后來神通顯世,表面看來朝廷衰退。實由于道法和神靈的緣故,文明輻射強了十倍不止,扶桑都以說官話,寫漢文為貴。三百年來,漢語漢文已被扶桑上層普遍采用。公文、詩歌、記載都是用著這些,草文漸漸衰退。
本以為這些情報有些夸張。今日一見這情況,怕是真了,當下回話說著:“現在我回房放置些物品,不便立刻前往!”
這青田長盛卻不以為意,說著:“過半個時辰,我派人前來邀請。”
王存業點頭微笑,應了:“那就多謝款待了。”
當下告罪一聲,回到船艙中,用鑰匙開了房門走了進去,船艙狹小,在船上已非常寬大了,很是干凈,里面帶著潮氣,但這是海船無法避免,有這情況已非常不錯,并沒有辱沒雅間的稱號。
當下鋪開床榻,又把箱子放置在床榻下。
過了片刻,就有著一個年輕武士過來邀請,這急切態度讓王存業心里暗暗帶笑,當下就跟著上去。
卻是更大的艙間,設了一個酒席,陪同還有三個武士,卻唯唯諾諾,并不直接與王存業交談。
入座時,邢思遠有些不自在,本來接風的主角是他,現在變成了王存業,雖在這半個時辰內,整治的酒宴檔次增了一倍,邢思遠卻寧可不需要這個檔次。
王存業向四周看了一圈,這就坐了,隨意寒暄幾句,喝下兩口清酒,氣氛就熱烈了起來,參宴武士都在看著王存業、青田長盛,邢思遠三人,卻不插話,只是不時倒酒。
當青田長盛知道王存業是正八品道官時,頓時驚了,連忙親自過來上著清酒,說著:“原來還是位道官大人,大人萬里而去扶桑,卻是路上辛苦了。”
酒過三巡,話說這宴是結合扶桑和中土的手藝,的確不錯,鮮味濃郁,王存業就交談著,青田長盛知道了情況,問著:“王大人,您這次游歷,準備在哪里登陸呢?”
王存業說著:“并沒有目的,我還年輕,只是掛劍游學。”
話說王存業今年才十七歲,青田長盛看了看,頓時信了,說著:“這船出海后,會停到山尾灣,這是我青田家的領地,還請大人上岸到山尾町,讓我青田家款待一番。”
“那就多謝款待了。”王存業也不推辭,到扶桑去,還需要一個地頭蛇,青田家遇到了,也是緣分。
當下賓主都歡,酒宴完了,是下午三點了。
青田長盛又設了茶座,這時船已出了百里,江水茫茫東流,茶座寬寬綽綽,卻只有二人,邢思遠都不在。
“聽聞扶桑金銀兌換比例只有四比一?”這是王存業根據記載問著:“為何不在中土兌換呢?”
“王大人,這的確是事實!”青田長盛笑了:“但是金子要運到中土來兌換,風險卻是很大,這樣的話,實際上兌換比例八比一,只有二成利潤,卻也算不得多了。”
“風大浪大!”王存業若有所思。
船身隨著江濤波浪,青田長盛嘆息一聲,說著:“不僅僅是這樣,還有海賊有水妖,這海路不好走啊!”
又說些話,原來海貿的確是暴利,但風浪、海賊、水妖三大攔路虎,航海就變成了搏命。一旦失敗就連船帶貨和全船人一起陪葬,別說是一般人家,就是豪族和大名都受不了幾次。
不過就算這樣,海船也愿意寧可少載些貨物。也要請得中土士子前去扶桑。
王存業不動聲色說著:“此誠是求才若渴了,不知有無章程。”
“當然有,卻有五品。”
王存業一笑:“愿聞之!”
青田長盛沉思良久,說著:“有一技之長,能有益本家者,此是五品。”
扶桑看來也是看人給菜,王存業笑著:“不知待遇如何?”
“要是本國,俸祿足以。要是中土貴人,備加禮遇。”青田長盛說著:“比如邢君,雖不識實務,卻也可傳授儒學。故禮遇之,稱先生。”
“其上呢?”
“若邢君不但能教學儒術,還能對大略有相對精準的判斷,或者了解政事,能切實辦理公務。此是四品,可授知行,領職司。”
知行是世襲領地,王存業聽了點頭笑著:“再上呢?”
“不僅能對局面有著精準判斷。還能分析走向舉出要策,或者撫民殖貨明正典刑。此是三品。”
王存業初聽著覺得有理,現在卻有些要笑。心里暗想:“癡心妄想!”
口中卻笑:“再其上呢?”
“能籌謀大略,圖世建功者,二品。”
聽到這里,王存業就笑了:“一品難道是不世豪杰,武侯和文侯那樣百年不遇的人杰?”
說著嘆息著:“此法太過空泛,一品豪杰,在我中土都是天下氣運所鐘,百年不遇,怎么可能去你扶桑,還愿屈膝區區一縣一鄉之主效力?”
扶桑一國等于中土一縣,一個郡等于一鄉,而一個大名往往未必有一國之地,所以說是一縣一鄉之主。
“二品能籌謀大略,圖世建功者,在中土都是官居三品以上,掌得大權,位居公卿,豈會去你扶桑?”
“三品能撫民殖貨明正典刑,雖中土變異,也能居一縣一郡之官,豈會去你扶桑?”
青田長盛聽了不由臉紅,想說些什么又有些氣餒,不過細思了片刻,卻說著:“卻也不同。”
“哦,有何不同?”
“中土繁華興旺,扶桑自不能比,只是中土有官無爵,或有爵無實,就算是位居宰相,能有十萬石不?”青田長盛深深沉思,開口說話。
王存業一怔,十萬石就是十萬畝,話說十萬畝私田,根本不可能,就算道法沒有顯世的鼎盛朝代時的宰相,也不過一二萬畝罷了。
“就算中土有十萬石,能世襲不?”青田長盛說到這里,眸子亮起,笑的說著:“能傳幾代?”
富貴不過三代,這是中土的規律,除了皇家,還真找不出多少能延續三代以上的家族來。
“竊聞中土,開國公侯賞格不過萬石,并且時有奪爵貶落的事,可所謂對人才刻薄,扶桑雖小,一朝幕府開辟,功臣有幾萬石,十幾萬石,幾十萬石的家族比比都是,并且都可傳承三五代,七八代,甚至十幾代。”
青田長盛說到這里,卻理直氣壯起來,說著:“我青田家遷移到青田郡,以此郡為姓,享二萬石,至今也有五代矣,富貴勝于中土公侯!而能分封功臣,也抵中土伯子,當可募得人才。”
說實際,王存業以前還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明朝朱元璋開國,國公級功臣待遇也不過幾萬畝私田,而且不能直接治民,并且多有削爵誅殺的事,能善終不過十之二三,這樣一算,的確這些功臣的待遇,還真不如扶桑土豪。
人家土豪都有幾萬石(畝),十幾萬石的待遇,并且能擁有私兵,又能統治領民,至于大名論待遇就更遠勝中土的王爺了。
宋朝以后,封王者也只是名義上的尊貴,能實際上擁有的土地很少,明朝算是最厚待藩王了,實際上藩王能真正掌握的田地也不過幾萬(畝)石左右,薄的遠支郡王不過幾千畝。
這個世界的朝廷也差不多,后來道法顯世,各地諸侯才算領有實地,但也只是諸侯才有這待遇,普通士子和官員卻無此待遇。
這個問題值得深深思考。
王存業隱隱意識到,這怕又是個人和道宮(官府)的定位和角度上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