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歲的孩子能記得的東西很少,但若六歲孩子的身體里裝著的是一個成年靈魂,便能記得很多事。
十三郎記得“幼年”的事,每一件。
他記得母親曾數次戲言要返回魔域,但從來沒有真正實施過,又或者永遠都不會實施。他還記得每當提及魔域的時候,父母是那樣的為難,那樣的掙扎,還有茫然與惶恐
說不上什么感覺。
當時的十三郎是個“孩子”,父母自不會對他透露什么,然而十三郎隱隱覺得,父母選擇靈域隱居或許不是巧合,不得已而為之。
不得已分很多種,十三郎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無法判斷這樣意味著什么,當然也沒地方問。他只是本能地選擇遵從,或許還有逃避的意思,總之非不得已則不肯入魔,堅守數十年。
這不是逃避,而是隱忍;本質上十三郎可以算陰險,當他不夠強大的時候,不愿意進入魔域中理所當然的最危險之地:魔王宮。
再則說,世上哪來那么多為什么,有時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無關大義講不出道理,就是不喜歡。
沒有給自己套上標簽,十三郎說道:“別多想,我對魔域沒別的看法,就是不想這樣做。”
三圣子再無言語。
十三郎說道:“好了,一事談不成不代表什么都談不成,眼下有兩件事,你們幾個應該能幫忙。”
牙木打個寒顫,說道:“殺三王?”
十三郎一愣,譏笑道:“就你?”
牙木毫不知恥,訕笑道:“少爺知道就好,我們身份不便,論實力也不行,白耽誤事。”
“算了算了,不是這個。”
十三郎懶得聽他胡扯,摸出一枚玉簡交到麥少飛手里,說道:“我這有張單子,多數與蟬翼族有關,能否弄到?”
當初得自魔宮長老的伺蟲清單,十三郎一直沒辦法解決,此刻來了三圣子,遂想借雞生蛋,或能想些辦法。
麥少飛沒有馬上答應,神識查看后交給其余兩人,說道:“這方面我不懂,不管能不能弄來,一定盡全力就是。”
牙木面有難色,說道:“回去問問,可”
陸默接下去,說道:“我等此去就不能再回來,弄到也只能托人轉送,時間恐怕快不了。”
十三郎點點頭,說道:“無所謂了,來得及最好,真來不及也沒辦法。對了,我不知道這些東西的價值,如需交換什么”
陸默擺手,罕見開顏笑道:“取笑了,若連這點浮財都沒有,我等還做什么圣子。”
能省錢,無論什么時候都是好事,十三郎一點不客氣,稱謝后說道:“還有件事情,準確說是個小麻煩”
回頭揚聲,十三郎對里間清喝:“如花,出來吧。”
如花是誰?三圣子望著十三郎的表情,發覺他竟一臉頭疼模樣,內心微驚。暗想他所說的小麻煩,恐怕不是真的小。
思慮疑惑中,內室門簾輕挑,一名綠衣少女裊裊而出,先是大大打個哈欠,說道:“沒事叫我做什么?怎么這么多人咦!小木子小默默,還有小飛飛”
“鬼啊!”牙木失聲尖叫,神情之驚恐絕望,宛如修煉出了岔子,萬鬼噬心一般。
蓬頭垢面,衣衫不整,綠衣少女容顏秀麗,看上去卻有點像流落街頭的乞丐。不是臟,而是亂,亂得不成樣子,亂到慘不忍睹,亂到令人發指。
都說女子愛美是天性,哪怕死也要死個美人對花柔腸狀,很難想象少女為什么會變成這副樣子。然而從三圣子的表現看,似乎一點都覺得這樣有什么不妥,只覺得驚恐。
是的,驚恐,牙木的表現最為夸張,十三郎毫不懷疑,只要有可能,魔魂圣子此刻寧可抱頭鼠竄,絲毫不在意別人會如何鄙視。
麥少飛的表現好不到哪里去,從道理上很難理解,因他一直被禁錮,少女再可怕又能拿他怎樣。疑惑中十三郎轉過頭,發覺陸默面沉如鐵,單手扶著胸口微微氣喘,宛如傷勢復發。
“不是我一個啊!”
十三郎大為感慨,搶在前面開口說道:“很簡單,如花是魔宮長老的人,你們是魔宮圣子,有責任把她帶走!”
如花這個名字是十三郎所取,對別人來講什么含義都沒有,但從十三郎嘴里叫出來,無疑是表達無奈的最佳方式。當初擄來綠衣少女,八指先生盤算多多,十年后的結果是,他的目的一樣都沒實現,自己卻被折磨得有些頭疼。
要知道,十三郎真正與綠衣少女相處的時間只有一年而已,竟已放棄當初諸多念頭,轉而求著別人把她弄走。
到底有多可怕?
少女的表現證明了一切,聽了十三郎的話,她先是走上前拍著麥少飛的肩膀,說道:“小飛飛,這么有空?”
燃靈圣子連連搖頭,說道:“公務在身,最多三五不,明天就要走。”
“哦。”
少女點頭表示理解,來到牙木身前上下打量著,仿佛盯著羔羊的猛獅。
牙木面色慘白,嘴唇哆嗦想說點啥,奈何舌頭打轉,一個字都蹦不出口。
少女大為好奇,問道:“皮癢了?”
牙木搖頭,拼命搖,讓人擔心他的頭會從脖子上掉下來。
少女善解人意,表示理解轉身看向陸默,說道:“敢帶我回去,我就死給你看。”
這算什么?小情人吵架?十三郎眨巴眨巴眼睛,心里不覺生出希望,暗想要是那樣的話,事情會好辦很多。
結果叫人失望,血殺圣子臉上看不出絲毫重逢的喜悅,也沒有什么寵溺與無奈,有的只有驚恐。
“屬下不敢,小宮主千萬不要如此。”
陸默態度極為認真,絲毫看不出作假;在場之人心里有數,均知道她不是開玩笑,說尋死就尋死,沒得商量。
關鍵是,她死不得!
十三郎不關心這個,他只聽到霹靂般炸響的三個字:小宮主!
公主?哦不對,魔宮不是皇宮,不是公主是宮主,可她是誰的公主?如果綠衣少女是魔宮公主,雙王那種癟三也敢動她?就憑向依白那個蠢貨,泡妞也能泡到宮主?
反過來講,假如他是小宮主,有些事情反倒有了解釋。比如掌天弓,能是誰都能偷到手的么?
笑話!
一肚子疑團沒有解釋,只見綠衣少女轉過身,神情凄然望著十三郎,說道:“真要趕我走?”
十三郎楞楞點頭,不知該說點什么好。
少女悲憤說道:“一點都沒得商量?”
十三郎還是沒辦法回答。
少女換一副面孔,誠懇問道:“對你這么好,為什么非得把我趕走?”
三圣子完全傻了眼,做夢都想不到會是這幅摸樣,紛紛寧心靜氣等候下文,生怕驚擾到什么。
“我陪你聊天,陪你寫字,陪你逛街,陪你修煉,陪你打獵”
少女一樣一樣掰著手指,似想到什么高興的事情,雀躍說道:“還一起去過ji院!”
咣當!牙木一頭栽倒在地上,渾身抽搐不停;其余兩大圣子抱頭縮肩,彼此對望后趕緊鼻觀口口問心,做老僧肅穆狀。
沒完了是吧!
十三郎怒了,學她的樣子掰著手指說道:“陪我聊天有七十三次,其中有六十九次出手刺殺。”
如自殺一樣,少女說殺就是真殺,一年之中被身邊人六十九次“暗”殺,誰受得了。
少女神情哀怨,說道:“鬧著玩的嘛,我又打不過你。”
這是實話!三圣子紛紛點頭。
十三郎說道:“陪我寫字,你拽著我的手。”
少女欣然解釋道:“誰叫你寫的比我好看。”
“陪我逛街,你專門欺負小孩。”
少女羞澀說道:“他們可愛嘛,我又沒殺人。”
“陪我修煉,你在我身邊敲鑼打鼓。”
少女大怒,說道:“什么叫道心穩固,修行之人霹靂當頭而神色不變,一點聲音都受不了,如何成得了大器。”
“陪我打獵算了算了,月紅和我說,你經常騷擾她們。”
少女目光茫然,一臉無辜說道:“有嗎?真有嗎?你胡說,叫她們來對質!”
十三郎擺手說道:“好了好了,這些都不用再提,你倒是說說看,為什么粘在我身邊不放。”
對一個女孩子來講,這句話著實有些過,綠衣少女神情凄然,柔柔弱弱湊上來說道:“不要這樣好不好,姓藍的丫頭就那么好,你干嗎非要”
“與她無關!”十三郎斷喝。
“這么大聲干嗎?嚇死人了。”
綠衣少女撫胸做受驚狀,說出來的話卻像詛咒,聽著讓人遍體生寒。
“你關了我九年,九年啊!不管怎么樣,我都要在這兒待滿九年,你再關我我就再多待,誰都別想把我弄走。”
被關九年的確凄慘,十三郎卻沒有那份同情心,冷笑說道:“留在我這兒,你永遠都別想替向依白報仇。”
綠衣少女大奇,說道:“報仇?報什么仇?向依白是誰?怎么聽著耳熟?”
十三郎愕然不知其故,目光微轉。
麥少飛目光憐憫,偷偷指著自己的腦袋,神情惴惴開口道:“小宮主這兒有問題。”
“啥意思?”十三郎滿頭霧水。
“十年記憶,小宮主只有十年記憶。”陸默接下去說道。
“她就是個孩子,你不能亂來。”牙木從地上爬起來,鄭重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