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紀九千八百年,道院開山前三天,第一分院發生一起極其特殊的比斗;不論比斗雙方的身份、修為還是比斗的方式、賭注與過程,都為人們所津津樂道,歷久而不衰。
除了這些,比斗還帶來了極為深遠的影響;禁樓從之前令人生畏的神秘中走出,變為四樓中最受學子歡迎的主角;地位直逼書樓。
影響這么大,這場比斗理應被記入院史,成為道院教育學子的一大素材。然而此后不久,道院、或者說比斗中的人身上發生一場世人無法想象的變故,這場比斗也被嚴令封存,幾乎湮滅在歷史的長河之中。
只有在更加久遠歲月之后,當更大的變故在滄浪星發生,當那個發生變故的人重新走入人們的視野,這場當年曾轟動一時的比斗才又一次被發掘出來,載入史冊。
任何事情,無論它如何耀陽奪目,影響多大,都要有個開始。
比斗亦如此。
禁樓前,臺階下,眾目所向。
“我先行一步。”
何問柳將所有該有不該有的情緒清除一空,平靜的面孔沒有任何表情。
這一次,他沒有以兄長自居。
比斗就是戰斗,戰斗沒有尊卑,沒有高低貴賤,只有勝負與生死。何問柳以這樣的方式表明自己的態度,對戰斗的態度。
規矩很簡單,只要何問柳所能達到的高度超過六級。比斗既可宣告結束。需要提到的是,在這場比斗中不存在作弊的可能,因為臺階上的禁制雖可破除,卻能在很短的時間里恢復原狀。換句話說,修為最好一鼓作氣,不要試圖拖延。
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喘息的機會;闖關不禁丹藥。同時在每個樓層,修士都擁有提問的機會。這段時間完全可以利用起來,調整法力與身體。進而再做突破。
從這個角度講,比斗仍不能算公平,不用問也知道。何問柳準備了大量恢復法力的丹藥,雖不能在那么短的時間里復原如初,卻非十三郎所能比。然而反過來講,世間哪有絕對的公平;如果有,那么一切比斗的結果也早已注定,全是平局。
十三郎沒有對此做何糾纏,朝何問柳平靜點頭,示意他可以開始。
何問柳反倒有些詫異,隨即便不再理會,舉步登上臺階。
臺階上的靈光急劇閃耀。陣陣波動蕩漾四周,光華中,何問柳踏步前行。
即不快也不慢,即不凌厲也不溫柔,平靜的面容平靜的步伐。給人留下的感覺卻是:他只要開始走,就沒有什么事物能夠阻止!
那是一柄并不鋒利卻格外堅決的長槍,刺穿一切阻障,推平所有山巒,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他居然硬闖?”
不少人為之驚呼。帶著疑惑與不解,還有一絲驚駭。
疑惑是因為,沒有人相信何問柳不懂禁法,起碼不會不懂這種低級禁法。當然,也沒有人相信何問柳可以憑禁法闖破三樓,歷史上從來沒有人做到這一點。學子能上三樓不奇怪,但大多都是組合手段,禁法甚至神通齊上,不受限制。
驚駭是因為,樓外臺階上的這些禁制雖然粗淺,卻不是能夠完全無視的殘木雜草;在場的學子已經太多,不少頗有名望之人也已紛紛趕到,其中修為達到結丹后期且曾闖關的大有人在,自然能看出許多不同。
五級臺階,不論是兩兩疊加還是三層連環,又或是衍化融合,連何問柳的衣角都不能拂動半點;逐級爆發的禁制好像依次綻開的禮花,為他開啟一條光明大道,通往輝煌。
然而不管怎么說,硬闖都是最為費力的闖關手段,從戰術上講,此舉殊為不智。
既然如此,他為何這么做?
“為了示威?”有人疑惑道。
“沒錯,為了示威!”人們紛紛點頭。
何問柳對禁制的確不怎么懂,但這不妨礙他可以利用禁制制訂戰術。要示威,最好的時機就是樓外;一來眾目睽睽,二來耗費的法力也最少,假如登上二樓甚至更高的時候才選擇硬闖示威,那才叫不智。
站在一樓門口,何問柳轉過身俯視著下方的人群,目光落在十三郎身上。
“樓內等你。”
“不妨在樓梯上等我。”十三郎給了他一個無恥的回應,邁步前行。
“鬼啊!”
十三郎的雙腳踏上臺階的那一刻,人群中突然響起一聲凄厲的喊叫,那位剛從夢魘中恢復沒幾天的李大山同學兩眼泛白,差點當場暈倒。
他一眼便認出,此人就是自己見到的那個鬼影,那個讓他走路都小心翼翼的恐怖之源。與此同時,所有目睹的人們發出一聲整齊的吸氣聲,無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事實。
臺階上平平靜靜,彷如頑石。
“禁制失效?”
發出疑問的不是一個兩個,而是多數人的共同心理。眼前的景象無從解釋,唯一能聯想到的就是這個幾乎不可能存在的可能。
上官馨雅美目連閃,感慨欽佩與諸多心思交雜到一起,化成深深的嘆息。只有她與很少一部分人看出,十三郎釋放了一道環形指風,將臺階上的幾顆石塊輕輕移動了位置。那到靈敏暴戾的禁制瞬間變成馴服的羔羊,再無任何反應。
人群中,袁朝年眼中精芒一閃即逝,靈機用胳膊捅了一下,嘿嘿奸笑著說道:“老弟的眼光好,和我講講?”
“取笑了,取笑了。”袁朝年一面應付著。抬手悄悄擦拭額角。
“咦!小鳥又要飛了。”靈機抬頭望天,嘴里不停喃喃。
袁朝年頭上的冷汗,更多了。
人群外,杜云面色蒼白,愕然呆立半響,低頭轉身悄無聲息地離開。一個角落中,精厲壯漢微不可查地點頭。一條如影如幻的身影隨之消失,隱匿相隨。
“不可能!”
何問柳本意邁步走向樓內,此時聽到人群驚呼。忍不住回頭觀望,頓時面色大變,瞳孔驟然收縮。
視線中。十三郎抬腿走向二層,同樣的事情再次上演,人群再次驚呼。
這一次,看清的人多了些,驚呼中懷疑的成分降低不少,轉而帶來贊嘆,還有濃濃的敬畏。
所有人都知道十三郎正在、或者說曾經研究過禁制,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從零做起,所有人都明白,在三個月時間里達到這種程度。到底意味著什么!
“不,這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眼花了!一定是眼花了!”
驚呼贊嘆嫉妒恐慌之中,十三郎平靜舉步,淡然前行,閑庭信步。踏青而問柳。
第三層,第四層,第五層。
穩穩站到臺階之上,站在何問柳的身前,十三郎抬手抱拳。
“柳兄,你先請。”
與何問柳登階的方式相比。十三郎顯得平平無奇,起碼聲勢上無法相提并論。然而正是這種普普通通的方式,蘊含的卻是讓人心慌的神秘與不解,帶來山岳般的重壓。
心頭被一團陰影所籠罩,何問柳深深吸了一口氣,竭力壓制心中的躁動與不安。
“你只能上到這里。”
不知從第幾層開始,何問柳臉色開始恢復,淡淡說道:“看得出來,你的確剛剛開始。”
十三郎不會只有登五階的能力,何問柳意有所指,肯定說道:“接下來,這種方法已不可用。”
“本來就是,柳兄難道以為,我故意騙你?”十三郎語氣陳懇,顯得很委屈。
“至于能不能再用,等一會兒就知道。”
沒有再刻意掩飾什么,十三郎平靜的聲音中透出強大的信心與戰意,認真說道:“萬法歸一,柳兄難道沒有聽過?”
“萬法歸一?哈哈,有道理,真的很有道理!”何問柳放聲大笑,內心頗有感慨。
“本來就很有道理。”十三郎不為所動,微微一笑說道:“柳兄要不要歇息片刻,等待法力恢復?”
“些許法力算得了什么,我等著看你的萬法歸一!”何問柳深深地看了十三郎一眼,冷哼一聲掉頭而去,再無一詞。
“如你所愿。”十三郎平靜以對,漫步而隨,跟在何問柳身后,第一次踏入禁樓。
身后,人群經過極為短暫的寂靜,陡然響起一聲呼喝,至少有十幾人搶步上前,意欲第一時間闖入禁樓,見證這場讓他們震驚意外的龍爭虎斗。
“依次進入,不得喧嘩!”
一聲低喝,隨之一道波紋從樓內蔓延,幾個搶在前面的身影踉蹌后退,無人可拒分毫。人群這才清醒過來,不得不依照先前的順序,逐次前行。上官馨雅排在最前面,嘆息一聲蓮步輕移,踏上已經復原的臺階。
“萬法歸一,小子的口氣倒不小。”
三樓,老者鬼火般的目光的透出幾許興奮,幾分嘲謔,還有幾絲期待。
禁樓一層陰郁幽暗,周圍幾乎沒有什么景物值得描述,一名看不清身形的人影端坐于窗下,平靜開口。
“爾等皆為第一次闖關,每人五問,可需屏蔽他人旁聽?”
“不用。”何問柳與十三郎同聲回答。
人影淡淡點頭,朝何問柳示意:“你先來。”
“學生只有一問。”
何問柳躬身施禮,誠懇說道:“破解禁道,可有歸一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