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來灰哥不是為了間接報仇,而是因為第二件煩心事。按照此前商議好的計劃,十三郎負責收集陰煞,金烏負責提供陽火,順帶守護靈機安全。
無量劫居然需要人守護?又一件奇恥大辱!
都說人類知恥后勇,靈機以積極的態度投身到鉆研中,一心塑冥。
生靈死后,拘其魂魄為鬼,與玄冥之氣糅合變為可供鬼身存活修煉的死氣,靈機稱之為塑冥。塑冥不是一步便能成功,需將死氣積累成界,之后煉制輪回法器,打通陰陽橋,造就完整輪回。
過程聽上去很簡單,真做起來,才第一步就遇到難以逾越的難題。靈機是無量劫,不管什么東西從他手上過一遍都與原來不同,生命之魂沾之必死,徹底消散與無形。
連鬼都沒有,輪回從何談起?
十三郎抓來很多瘋子,靈機勤奮地做著各種試驗,也曾取得過“突破”性進展,很為之欣喜。如今他有力量可用,嘗試著將那些與自己密不可分的天道、還有狂靈氣息分離出來,把自己的那一份盡量抽離,一步步嘗試拘魂養鬼。
這里的養與修士豢養猛鬼不同,靈機只想營造一個世界,鬼物能在其中存活,也能修煉成長,無論怎么長、其本質依舊,骨子里死靈身份不改;至于修士,常有邪修一陽間生命的血肉精魄喂養惡鬼,一來養出來的東西不一樣,再則陰間不可能具備。
經過無數波折,靈機在金烏的幫助下練就一方小小、小小的圈,外層陽火封禁為陽,往里是由十三郎親手畫的意境之環,相當于陰陽橋。再往內就是靈機造就的那個小小天地:冥。
世界有了,將來調整、完善、擴大、臨世一步步進行,當前要做的就是拘鬼。哪怕只有一只鬼物、只要能在其中存活,便代表走出第一步。
很可惜。無論靈機如何努力,最終結果依舊。
陽世一定要有生命,冥界第一特征在于鬼,連鬼都無法“存活”,談何塑冥?
“死中無活,死中無活啊!”
連連失敗,失敗連連,靈機慢慢意識到問題所在。他制造這個死界缺少一個至關重要的引子,一個有先例便可打破的契機,一個至高規則所認定的開頭:活鬼!
有開頭便有第二個,其后就是連綿不絕,縱然還遇到困難,但都不是不能克服;好比黑暗世界點亮一盞燈火,給所有向光生物指明方向。
當然這只是猜測,具體如何需要事實驗證。就自身而言,靈機對這個判斷信心十足,可是他找不到合適的對象。
整個世界都是普通人。且都是界魂強造出來的生命,一次次失敗一次次改進,靈機越來越相信問題在于生命本身。而不是自己能力不足。
那該怎么辦?
值得一提的是,做事情原來也是有癮的,隨著造冥進程持續,靈機投入的精力越多,渴望成功的也隨之增強,慢慢由懷疑發展到堅信,最終變成如執念般的東西,非成功不可。
需要不同于界魂造物的生命,相對強悍的生命。最好沾染過瘋病氣息,將這些特種綜合起來
靈機把目光投向灰哥。心里暗暗計較,暗暗發愁。
“干不干?干不干?干不干!”
灰哥早該死了。
聽著殘忍。可這是事實不容置疑,作為界魂內“中毒”最早最深的那個生命,灰哥早該死掉。
當初沒有十三郎道環封印,灰哥絕難活過七天,事后沒有昊陽的話,他也絕難活過現在。
是靈機殺的灰哥,無量劫的肉身是兇手,毫無疑問。
靈機心里這些都不是問題,問題在于一年后的今天,灰哥看上去依舊“龍精虎猛”,竟然看不出馬上要死的跡象!
這就難辦了。
打從那個念頭誕生、甚至更早些時候,靈機就以近乎謙卑的姿態耐心與灰哥搞關系,一心與之謀善。如今看來那更像是天意,仿佛早就料到會有今天,提前做好準備一樣。
都有有準備好,靈機的日子卻更加難熬,不是因為挫折,而是決心難下引來的折磨。他很明智地隱瞞了打算,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這個構想,想偷偷干、造成既定事實。
目的是真誠的,用心是險惡的,行為是光明正大的,也是鬼鬼祟祟的;別說,獸到底不像人類那么機警固執,一年的奴顏婢膝最終換來灰哥“諒解”,相處的還不錯。
這不,趁叮當小睡,十三郎外出,金烏坐煉,靈機覺得時機已至,邀請灰哥出門賞月觀星,實則準備下手。
灰哥一點都沒多想,高高興興來到火陽邊緣,將自己的頭顱放上刀臺。
事到臨頭,靈機卻猶豫了。
大事臨頭最需要果斷的時候,靈機變得多愁善感起來,情緒復雜不提,憂心恐懼不說,還無緣無故想起這一生。
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覺,成人之后體會過無數種情緒,這次與眾不同;格外留戀,格外不舍,格外孤獨與寂寞。
之火洶洶燃燒,未知恐懼揮之不去,遲疑中,靈機的身子居然開始顫抖,怎么都遏制不住,內心大罵。
“嗎的,我要殺生,又不是自己要死!”
觀星賞月,聽上去多么美妙悠閑,實際完全兩碼事。身邊烈火洶洶,外圍陰風慘慘,靈機沒本事穿越過不了關,更何況身邊還有大灰;所謂美景玄妙都是腦子里想出來的東西,兩個不死不活的生命就這么看著,想著,看上去居然有滋有味,一臉陶醉狀。
活像兩個傻逼。
“那個,灰哥啊。跟你說個事兒行不?”
遲疑終有決斷時,眼看天光降臨白日,十三郎即將如以往那樣返回。靈機用力咬了咬牙,準備攤牌。
“我這兒有個麻煩事。想請灰哥幫忙。”
灰哥能懂人言,至少看上去如此,自打與十三郎碰面,甭管誰喚他都能得到回應,“歐昂”兩字內涵豐富,全憑聽的人怎么看、怎么想。
靈機想了想,問道:“灰哥啊,您這是啥意思?”
灰哥輕輕甩甩尾巴。
“呃。這表示你愿意和我商量,對不?”
“那我說了啊。”
“我真說了啊。”
“嗯,是這樣的。”
要死一條命,操!
心里罵著,靈機強壓心頭浮躁,認真說道:“我和十三、還有金烏聯手造界,經過千難萬苦,如今到了關鍵時候。”
以緬懷過往的姿態,靈機一邊回憶一面講述,把整個事情對其原原本本交代一遍。沒有夸大,沒有美化,沒有任何遺漏。
明擺著的事實。灰哥不可能聽懂,若其聽懂,后果反而更糟。說不清什么道理,靈機覺得自己應該這么做,于是就做了。
過程很快講完,靈機認真關注著灰哥的表情,希望找到某種能讓自己決心堅定的跡象結果一無所獲。
這很正常。
“咳咳。”
感覺自己像個豬頭,靈機咳嗽兩聲,伸出手到灰哥脖子幫它捋順毛發。動作看去格外輕柔。
“不管灰哥信不信,我不想這么干。真的。”
“可我真沒辦法,真的。”
灰哥彪悍生有鬃毛。五彩之光在鬃毛間流淌,看去像披上一層彩綢,光華亮麗,繽紛美艷。灰哥扭頭望著自己的脖子,對著那層光華流轉,神情陶醉。
什么星什么月,在他心里都不及這身衣裳漂亮。
“十三也沒辦法。”
五彩中,靈機的聲音顯得有些飄渺,像風一樣徐徐說道:“我讓他跑了很多地方,看能不能找到別的奇異生命,結果沒有一個合用。”
“這件事做不成,后果很嚴重。”
停下來想了想,靈機繼續說道:“有些話我沒對十三講,寄生在他身上的這個界魂遇到大機緣、也是大麻煩,它呀找著道胎了。”
“你一定不懂道胎怎么回事,連我都不是很懂,其他人更不用提,包括金烏。它那點本事,根本沒資格認出道胎,更不要說明白。”
“所謂道胎,不由天地所生,而是由生命、人類孕育出來的天道之魂,怎么來的就不說了,其先天化形,生來便可吸納、集合、操縱萬靈意志與信仰的存在。”
“換句話說,道胎得至高規則認可,從孕育那刻起就注定應該成為天道,比界魂擁有更多靈性。”
“先天當成,并不意味著一定能成,道胎由生命孕育而成,降生之前一切來源于母體沒有哪個母體承受得了這種消耗,也不可能擁有那么長的壽元。”
講到這里,靈機留意到灰哥神情迷惘,兩只大大的眼睛一片混沌,云里霧里。
“全是些廢話,咳咳。”
有些自嘲,還有些不好意思,靈機嚴肅說道:“我知道界魂正把自己朝道胎中轉移,類似奪舍又說多了,總之他如果成功,等于立即擁有人形,且具無上智慧天賦;那樣的話,十三想做的事情絕對做不成。”
“反過來也不行,界魂失敗的話,不僅道胎會死掉,界魂崩潰也會加速,快到無可想象。”
“那樣的話十三也完了,連金烏都無法幸免,界內生靈全部滅絕,至于我不知道會怎樣。”
講述到此為止,靈機不知怎么的覺得心里堵的難受,神情落寞而惆悵,低頭陷入長時間沉默。
他不想這樣,可就是管不住。
沉寂中,忽聽耳邊有人開口。
“然后?有沒有什么辦法挽救?”
“辦法當然有,就是提前開辟冥界塑造輪回,把這個世界拉回正規呀!”
驚呼中抬頭,靈機癡癡愣愣望著灰哥,身軀椅,牙關咯咯亂響。
“你能說話?你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