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二少爺對車中人的稱呼,厲風面色微變,恭敬的姿態越發恭敬。
車內另有其人,并沒有出乎他的意料。讓其震撼的是那一聲“師叔”。
修真界以修為論輩分,高出一個大境界就意味著高出一輩。通常來講,只要是金丹有成的修士,宗鳴都需待以長輩之禮。
可是宗鳴的父親是冉云,又有那個結丹修士敢以長輩自居!
事實上,因為冉云一心向道,沒有多少功夫指點兒子修煉,宗鳴與他的大哥都另拜有授業恩師。即便是宗鳴的恩師,對他也持以平輩之禮,不敢有絲毫自傲。
整個滄云宗,能讓宗鳴以師叔相稱者,只有一人。
那唯一的一個,也就是當年將他送入戰盟之人。表面上,他這個三星舵主與一切金丹修士平起平坐,甚至還要高出一籌;然而在此人面前,他唯一能持有的態度就是匍匐于地,以最最恭順的姿態聆聽其教誨和指令,容不得半點反駁。
在那人面前,厲風就是一條狗,一條無論長得多壯都需要對主人搖尾巴的狗。
…
“二少爺太客氣了。”
一道蒼老的聲音自車中傳出,語氣平淡中透著溫和,徐徐說道:“既然與三少爺的隕落有關,老朽責無旁貸,理當為長老分憂。”
言語間,老者似有所指。他雖與宗鳴同行,卻是受冉云之托,縱有出手,也不是因為二少爺的指派。
宗鳴一笑,絲毫沒有在意老者的鋒芒,再次施禮道:“有勞師叔。”
隨即,宗鳴朝厲風招手,示意他將那個已經奄奄一息的啞巴女子帶來。
厲風連忙答應著,先朝馬車施了一禮,這才伸手去抓女子的頭發。
“不要弄壞了辮子。”宗鳴皺眉道。
“是!少爺。”
厲風改捉住女子的肩膀,拎起她走到馬車前,讒笑道:“少爺太過慈悲。這娘們兒其實兇得很,沒必要可憐她。”
“我可憐她做什么。”
宗鳴為之失笑,說道:“我只是覺得這兩根辮子不錯,想留個紀念。”
說著話,宗鳴手指輕彈,一道劍氣撕破空氣,那兩根驕傲挺立著的辮子應聲而落,自動飛入到他的手中。
啞吧女子本已頭發散亂,此時失了辮子,越發顯得狼狽不堪。她的一只眼珠被生生挖了出來,僅余的獨眼射著陰狠的光,死死盯住宗鳴的臉,不做一詞。
“是挺倔的。”
宗鳴望著啞女怨毒到極致的目光,心頭竟涌出一股寒意,不禁有些羞惱,譏諷道:“不過沒有用,仙家之法,豈是區區戰靈可以抵抗。”
說道這里,宗鳴不愿再面對啞女的目光,大袖揮起,將她送入馬車;隨后再次朝車中說道:“人已送來,有勞師叔出手。”
“嗯……咦!”
車中人突然發出一聲驚呼,似乎發現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讓他都感到驚奇。
宗鳴一愣,心中有些茫然。他最清楚老者心性,知道他養氣的功夫已趨化境,如今只是面對一名比凡人強不了多少的戰靈,怎么會如此失態。
“師叔,可是有什么不妥……”
車眾人不答,似乎在查驗著什么。良久,老者的聲音重新響起,帶著一絲驚喜。
“二少爺好福緣。”
宗鳴啞然,稍后疑惑道:“呃……請師叔明示。”
“此女不同于普通戰靈……呵呵,應該說不同于所有人。”
老者的語氣聽起來很復雜,驚奇有之,惋惜有之,還帶有一絲感慨。
他說道:“如果老夫估計沒錯的話,此女死后,極有可能會誕生怨靈!與二少爺所習很是相合。若能加以培養,當是一大助力啊!”
“怨靈!”
宗鳴險些被突然降臨的驚喜砸暈,追問道:“師叔您是說,那種包含著極怨之氣的怨靈?”
“沒錯,就是極怨之氣。”
老者唏噓的聲音說道:“任何與極沾邊的東西,都是異常珍貴之物。此女肉體凡胎,竟有如此強大的執念,著實出乎老夫意料。所以老夫才說,二少爺福緣深厚,實為受上天眷顧之人啊。”
宗鳴確認自己沒有聽錯,大喜道:“如此,尚請師叔小心些施法,莫要……”
要得到怨靈,自然需要將其肉身殺死。然而如果殺死的方法不對,對方的怨念不夠,就此灰飛煙滅也大有可能。宗鳴此時既擔心又后悔,暗想是不是把女子討要回來,哪怕用盡世間酷刑,也要讓她有足夠怨念,進而把怨靈催生出來。
與此相比,謀害三弟的兇手算得了什么,根本不值一提。
“二少爺放心,搜魂本是世間最為殘酷之事,老夫至少有一半把握,此女定會如你所愿。”
老者明白他的心思,娓娓說道:“清理一下四周,不要影響到老夫施法。”
“是!”
宗鳴立即應是,轉過身,朝周圍冷喝道:“都給我回來,把好四周。五百米之內若有半點響動,少爺將你們抽魂!”
一陣忙亂,眾人七手八腳撲滅火焰,殘余的光芒掩映下,二少爺的面孔扭曲,表情猙獰如咆哮的惡鬼。
…
…
“哪里出了問題?”
被叮當拆穿偽裝,十三郎并沒有顯得如何頹喪,態度陳懇地說道:“為什么不能和女人說話。”
“不是不能,是不可以說太多。男人和女人終歸不同,表達情感的方式自有不同。對方是男人或能瞞得過去;女人天生敏感,只要細想,自然能夠察覺。”
小叮當抓住機會賣弄,說道“就說你剛才問我好了沒,語氣和女人完全不一樣,很難掩飾的。”
“呃。”
十三郎聳聳肩,點頭道:“這樣倒無所謂。只要不是神念看破,不怎么打緊。”
真相既然已經暴露,十三郎索性恢復本性,不再刻意扮作冷漠,很是灑脫。他從袋子里取出一套青衫,隨后就開始脫衣解帶,當眾換裝。
叮當嚇了一跳,連忙驚呼:“你……你要干嗎!”
“換衣服。”
“你……”
叮當被他理直氣壯的回答所震驚,面紅耳赤不知該如何是好。眼見十三郎旁若無人的脫袍解帶,只能跺腳轉過身去,嘴里咕噥道:“不害臊!”
十三郎不理她,理好衣衫之后徑直走出密室,竟似把她當成空氣一樣。
“你……你又要干嗎?”
“辦事。”
望著他那副目中無人的摸樣,叮當暗自咬牙,想想自己終究有求于人,只能再次跺腳,將一腔怨氣發泄在無辜的地面;隨后快步跟上十三郎的步伐,朝更深處走去。
走著走著,叮當就發覺不對。倒不是被十三郎的神采所迷,而是方向有問題。
“不是要趕緊離開嗎?”
“嗯。”
“那你還朝里面走?”
“嗯。”
“……”
叮當不明白,為什么十三郎突然變得沉默似金。偷眼打量她才發現,十三郎此時面沉似水,原本平靜的目光仿佛燃燒起來,散發著凌厲的光芒。
僅僅側視一眼,叮當竟生出兩眼被刺傷的感覺。由衷的寒意從心頭升起,她順著十三郎的目光看去,立時以手掩唇,幾乎當場嘔吐出來。
寬大的密室,沒有任何禁制手段;站在門外,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情形。
那是一個糞池。
池中有有些形狀怪異的人,男女皆有,全部被鐵鏈穿過上肢鎖在墻上,通體散發著惡臭。他們的身體,有一半被浸泡在糞池里,上半身正在慢慢腐爛,一些粗大的肥蛆在腐爛處鉆進鉆出,忙碌而歡暢。
他們都還沒有死,臉上無一例外的寫著麻木,其中有一名年輕女子,似乎新進入這里不久,精神比別人略好。發現外面有人,女子努力頭顱轉向大門,空蕩蕩的眼窩沒有眼仁,表情透出的含義卻讓人一看即明。
她想求死,也唯求一死。
十三郎的目光隔著鐵珊,久久凝視著那個女子。叮當離得近,模糊間聽到他似乎在念著什么。
“這不是我的錯!不是。”
空氣中的氣味中人欲嘔,十三郎如木樁般站在門外,遲遲不發一語。叮當不敢再發出叮當之聲,輕聲道:“哥哥認識她?”
“嗯。”
十三郎的聲音很悶,還很沉;仿佛每個字都有千鈞之重,需要用出全部力氣才能從嘴里吐出。
但他依然說道:“她爹是被我所殺。”
“……”
叮當不知該說什么好,良久才用更輕的聲音道:“救不了了。”
“我知道。”
十三郎答應著,忽然朝室內大聲道:“趙四死了。”
室內映出回聲,隨后慢慢沉寂。幾只在人體上攀爬的水鼠受到驚嚇,迅疾而下,鉆進糞池之中。
十三郎停了片刻,再次叫道:“趙四死了,趙四爺已經死了!”
這一次,他動用了真元之力,巨大的回聲在靜室中激蕩,震死無數活在污穢中的生靈。
那名女子的腦袋動了動,似乎聽明白了這句話。她的頭顱用力朝大門的方向伸,幾乎看不出摸樣的臉上,露出疑惑與探尋。
十三郎點頭,不管女子的雙眼已盲,用力的點著頭,大喊道:“沒錯,趙四死了!”
聲音如雷,在整個地牢中隆隆作響。無數個聲音交匯在一起,形成巨大的聲浪,仿佛有千萬人聚集在一起,齊聲高呼。
“趙四死了!”
牢中,女子的嘴角漸漸牽動,最終咧開嘴,嘶聲而笑。她沒有舌頭,只能發出一些嗬嗬之音,卻顯得如此響亮,如此歡愉。
更多的聲音響起,越來越多的聲音響起,地牢之中,仿佛萬眾歡騰。
“我沒有做錯,但我做的太慢。”
十三郎自語著,揮手放出一團火球,打入黑牢。
一道又一道火球打出,一個又一個黑牢變成火海。火海之中,一陣陣聲浪鼓蕩而出,震撼在莊園的上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