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峽谷是狂暴之地,然而無論什么時候,這里都從未變得如此狂暴。縱是與史上靈魔大戰時的規模相比,也毫不遜色。
從天空看去,仿佛有頂天巨人在此處行走;一塊接一塊小山般的巨石整體墜落,激起響徹天空的轟鳴。遠方,落靈城在搖晃,人們紛紛跑出家門,臉上帶著驚恐與迷惑,眺目遠處那團騰升數百米高空的煙塵。
每一塊巨石落下,都仿佛九天之雷炸響,更有虎嘯龍吟之聲夾雜在其中,靈光與魔氣交匯出來的耀眼光芒直沖霄漢,百里之外清晰可見、可聞,也可感受其中包含的,宛如天威的聲勢,還有憤怒。
不少人以為是天災,還有人以為是仙人降罪,要對這個混亂之城施以神罰。膽怯的他們匍匐在地上,以最虔誠的姿態懇請上天,原諒自己所犯的錯,還有他人的罪孽。
此事之后數年里,落靈城呈現出一片祥和寧靜的太平景象,并最終讓這里的人們養成了淳樸和善而又不失野性的民風,實一樁異事。
…
異變發生的核心處,一團濃密到讓人膽寒的黑云不斷翻滾;黑云的最深處,一朵璀璨的靈花左沖右突,時而射出一道光柱,看似要沖出重圍,卻被更多的黑云填補,重新淹沒于蟻海之中。黑云翻滾所引發的浪潮,竟然引發了已經退卻的魔氣反撲。靈與魔之間的交鋒更加劇烈,也更加殘酷。
每時每刻都有大量的飛蟻死去,卻有更多的飛蟻不上來,連綿無盡,永無休止。
此時的這一塊區域,山頂已經完全坍塌,從地面往上看,仿佛天空出現一個數百米的破洞,兩邊各有一個噴口,一邊是靈氣,一邊是魔氣,暫成勢均力敵之勢。可以看到的是,黑云位于魔氣的這一半,千萬只飛蟻明顯健旺不少,縱然被光幕所及也能支撐片刻。而在靈氣占優的那一半,飛蟻則顯然受到某種壓制,生命力要弱上許多。
正因為如此,那一側的飛蟻顯得更加狂暴。原本就悍不畏死的它們,此時已陷入瘋狂狀態,狂濤一般朝光幕上猛撲。倒下一波,又起一波,再倒下,再撲上,似乎沒有盡頭。
周圍不斷有飛蟻加入到攻擊中,它們為同伴的氣息所引,為那團靈光所引,更為那團靈光中裹著的人所引。無視他的憤怒與咆哮,沒有絲毫憐憫與畏懼,如飛蛾撲火,哪怕是燃盡生命,要將他撲殺在其中。
至于此地另外三條生命,它們卻完全無視。與十三郎等人相比,四目老人就像是黑暗中的明燈那么耀眼,足以讓任何飛蟻失去理智。
靈智低下它們不知道,真正毀去它們家園的禍首,恰恰是那幾個身懷魔氣的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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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沒有被飛蟻攻擊,十三郎與叮當絕非安然無恙,恰恰相反,他們此刻正面臨著極度的危機,隨時都有隕落的危機。
在迎接巨石與飛蟻組成的第一波攻擊時,憤怒到極致的四目老人寧可大耗精元,不惜法力的連擂三聲鼓!
他已經恨極、怒極,也絕望之極,幾乎不管自己的死活,誓要將這兩個“害蟲”一樣的生物抹殺!
宗鳴自爆了,自爆的目的不單單是自殺,還要把四目老人拖入深淵。造成多少傷害先不說,因其目標轉移,絕大多數怨氣也轉嫁到老人的身上。可以想象,無論這件事情最終如何結束,四目都要大費一番腦筋。他雖不懼冉云,可那是建立在“失誤”或者“來不及”等等錯漏基礎上的顧忌;如果冉云認為宗鳴是被四目所殺,后果絕不是他所計劃的那么簡單。
更讓人憤恨的是,四目為巨石和飛蟻所阻,已經來不及阻止十三郎與叮當離去。一旦被他們逃出生天,無論四目能否將怨氣化解,此事都終將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當然,此時他更不要想著什么寶物、什么異獸,還有那具讓他垂涎的身體了。
種種思緒交雜在一起,四目老人瞬間從天堂跌入地獄,徹底陷入瘋狂。
所以他擊鼓,連擊三聲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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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道波紋臨近,十三郎根本來不及多想,只能將法力提升到極致,將肉身之力提升到極致,將全身的力量通通集中在雙拳,集中在那四根最強悍的手指上,轟然擊出。
咔嚓!
仿佛萬古冰川被重錘敲打,發出瓷器碎裂的聲音;空氣中出現一條明顯的凹線,仿佛一道靈幕被頂穿,又好像視線產生了扭曲,一切景物都變得模糊。
下一刻,驚天的爆鳴聲隨之響起,那道波紋為之消散,十三郎的身體連退七步,腳下踩出七個半尺深坑。
第一步,十三郎的目光陡然明亮,隨后快速暗淡;第二步,他的臉上泛出青紫,筋脈如蚯蚓般暴出皮膚;第三步,他左手尾指被炸飛,化成一朵凄艷的梅花。第四步,他的右手尾指再次炸飛,身體不住晃動,搖搖欲墜。
最后三步,十三郎一步一口血,連噴三口猩紅。
七步之后,他的面色萎靡如瞬間衰老了十歲,眼神雖倔狠依舊,卻沒有了剛才的明亮,變得灰暗無光。
又是兩道波紋襲來,而且是連續而發,幾乎沒有間隔。
十三郎的嘴角泛起一抹苦笑,目光卻沒有多少頹喪絕望之意,反倒越發決然。他深吸了一口氣,左手拿出那只小小的“啞鈴”,同時右手朝心口位置一點,兩只手上的拳套同時震飛。
可以看到,他的右手兩指晶瑩剔透,還帶著一絲刺目的光芒。指尖的位置,仿佛有一絲火焰……不,是一絲電流在繚繞。而他的左手兩指則變得漆黑如墨,仿佛兩根石墨,散發著妖異的色澤。
正當他準備有所動作,迎接那石破天驚的一擊時,身后突然傳來叮當的聲音。
“哥哥,讓我來幫你。”
…
…
聲到人到。
鼓聲響起,波紋已到,神通也到。
叮當變了,變得不像人,也不像鬼,還不像魔。
她的身體變得透明,卻有一種模糊之感;仿佛她所處的位置,與眼前的世界不是同一個空間。目光所及,好似能看到骨骼內臟,又好似什么都沒看到,此時如果用神念查看,會發現叮當所處的位置,竟然是一片虛無。
她的面孔也發生了變化,仿佛是某種怪獸,又好似某種厲鬼冤魂,充滿著邪異的氣息。
與身體的變異相比,她臉上的那塊黑斑反倒顯得正常。只不過,那塊黑斑此時不像是生長在臉上,而是憑空浮在空中。正面相望的話,心里會產生一種感覺,不是叮當臉上長著黑斑,而是那塊斑紋長出一副人的身體。
這種情形很是詭異,突兀中透出不真實的感覺。就仿佛黑斑是某種靈物,正在凝聚人形卻沒有完全成功,因而才造成這種扭曲的印象。
驟然看到這樣的景象,繞是十三郎膽大包天堅狠遠超常人,也不禁被震驚到啞口無言。沒等他做出反應,叮當帶著那塊斑……或者說那塊斑紋帶著叮當的身體,就這么直直的朝波紋迎了上去。
沒有聲音,沒有光亮,什么都沒有。
兩道波紋仿佛冰塊被扔進沸水,平靜地消失在十三郎眼前,無跡無蹤。
每一道波紋臨體,叮當都會顯得凝實一分,那塊黑斑則會淡上一分;兩次碰撞后,黑斑變得透明甚至消失,叮當的身體完全恢復了原狀。只是在她的臉上,那塊黑斑幾乎到了看不見的地步,露出一張宜嗔宜喜,嬌俏可人的笑臉。
波紋化解的同時,蟲云中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嚎,仿佛四目老人受到什么致命的創傷,遭受某種攻擊一樣。
叮當的笑臉在十三郎眼前綻放,明媚而俏麗,宛如一朵盛開的白蓮。
“哥哥,他再不能擊鼓了。”
說完這句話,叮當的身體飛出,飄蕩在空中;仿佛降世之仙云,播灑靈輝后,要重新回歸她的故里。
點點猩紅在空中飄射,灑下片片粉瓣,與水青色的殘影交匯在一起,構成一條跨空之彩綢。
望著那條美艷中透出清麗的紅綢,十三郎的心卻沉了下去。
他沒有回頭,而是向前!
向前猛撲,向空中急掠,向下凌壓,向那朵漸漸暗淡下來的黑云砸下。
向著那個披頭散發、狼狽不堪、面目猙獰、癲狂而又絕望的老人——出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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