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術之道萬變不離其中,脫不開視、聽、心、魄四字。古往今來,日后萬萬代,無論道法如何演變,其根仍于此處著眼。
眼前驚變,掌心黑瞳,耳邊尖叫,道境不穩,加上內有心憂,身處狂靈之地齊傲天是最強、但又最弱的時候,幾重因素同時發揮作用,別說現在的齊傲天,縱然其修為提高一倍,仍然會中招。
這其中最最最關鍵的一條,哪怕事情重來一萬遍,他也想不到齊飛敢對自己出手。
飛殿下天資絕橫但他畢竟沒過生境,齊傲天降降面臨劫修關卡,兩者之間就好比最強的大修士與最強結丹,差距如天塹。
除非齊飛瘋掉、或與齊傲天有不共戴天之仇,怎么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就算他敢或者瘋掉,又有什么能力讓齊傲天入幻?
不可能防范,同時擔心齊飛與自己的距離太近,為避免外泄火力傷到他,齊傲天刻意收斂精神,調用神域之力壓制修為;如此一來,幾等于在大軍壓境的時候城墻無兵,甚至還打開一道偏門。
災難注定發生。
“我、郎、啊!”
浪浪仙子化形嚎叫,美艷紅唇啄起如狐吻,齊傲天隨之雙目血紅,狂喝恰好掩蓋掉身后咆哮,與那柄呼嘯而來的錘。
敞懷壯漢lun開巨錘,全身上下如有八萬精兵推送,暴風催力似陀螺般旋轉三周,夯向齊傲天的后心。
“蓬!”
接觸前剎那,巨錘周圍風暴忽歇,八萬軍馬通通消失,龐然兇物消失。代之以無比安寧的蓄勢過程。它就像人一樣,出擊前會有次大口呼吸,之后再從嘴里猛地吐出來,伴以致命一擊。
三尺地,一晃過,僅憑肉眼便能看出。巨錘在齊傲天身后打出一個清晰的凹形氣錐,錐尖低身悶響才起,瞬間四道光。
第一層,感應到危機的護身法寶自動出現,如鷹喙撲蛇狠狠一啄,感覺齊傲天身體里藏了一只時刻準備出擊的雄鷹,為其主擋但擋不下。
壯漢準備充足全力出手,巨錘就像一座大山碾壓過去,硬生生將鷹喙砸進本體。還沒看到它碎裂的過程。耳邊鷹唳聲不絕,又一層熾熱紅芒浮現,內含桀驁洶涌而出,再化雄墻。
錘繼續落。
紅芒連積勢都來不及,不等完整便被硬闖出一條路;看到的人們眼前無端浮現出一副畫面,有重要人物正臨刺殺,撕裂的同時不斷有人當中攔住,彷以身軀阻隔兇煞。
錘繼續落。
低吟聲起。兩片柳葉狀刀芒憑空浮現,貼著齊傲天的肌膚與巨錘互擊二十七次。一次一聲,一次一哭,一次卻一個口,但又絕不終止。眾人眼前再生幻想,有柔弱少女與莽汗赤膊相對,互相朝對方的心口送出尖刀。
雙方都在流血。莽漢流的是猙獰與剛猛,少女放的執著與凄婉。
敞懷冇壯漢悶哼不停,持錘雙手無故開裂,作為它的對手,兩片柳葉刀鋒頻挫。如瓷器片片碎散,如殘柳落花紛紛似雨,終于在一聲低吟中徹底消亡。
錘繼續落。
柳葉刀碎,上界竹林內,漫步少女忽然變色,毫不猶豫雙手lun指不停;與此同時,戰場當中響起一聲不像人叫出來的狂嗥。
“菲兒!”
齊傲天醒了。
醒來的同時劇痛鉆心,寶破、域裂、刀碎后,最后一重元氣法盾就像一層紙般脆弱,巨錘臨身。
奔跑的大象踩在頭頂,撞城之槌正中腰間,齊家少主的身體猛地后仰,幾乎折成直角;中招在后,破裂的確是前方肚腹,連破四重阻礙的巨錘殘力狂涌,盡情沖入血肉鮮活的,肆意展現狂威。
直到這個時候,敞懷壯漢才長長送了一口氣,臉上浮現出少許得意。
他知道,憑自己此刻送出的力量,足以讓一名完好的生境強者送命。
他知道,此次突襲最難難在開始,因為不確定齊傲天是否真的會被幻境迷惑。
他知道,最艱難的部分已經過去,失去屏障的齊傲天就是一堆可以任意摧殘的血肉,與過去對手并無不同。
最要緊的他知道,縱然齊傲天還能不死,上下周圍,前方的攻擊也會源源不斷落在他的身上、魂上,直到將其化成飛灰。
此時醒轉正是時候,可以欣賞一下齊家少主死前丑態,可以告訴他:你所擁有的一切,都將被我們瓜分。
“齊傲天,傲天不知所謂。”
狂笑聲中,壯漢本已力竭的身軀再生昂揚,力道再加兩重。
“殺死你,看你怎么傲天!”
齊傲天醒來,瞬間看到很多事,明白很多事,隨后發現自己很不幸,不如不醒。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體所受的傷有多重,巨錘砸中的地方血肉模糊,僅靠殘筋碎骨之間連接才能保持身軀完整;磅礴的力量在體冇內橫沖直撞,感覺就像一輛輛馬車在身上碾壓,一次,一次,又一次。
這些不算什么,要命的是頭頂一只鬼王撲面,前方枯干老爪猙獰,耳邊刺耳尖聲不斷,眼里還有幻像頑強堅持。
對普通生境而言,任何一種都足以要人命,重傷之下四重兇殺,齊傲天該怎么做?該往何處逃?
身旁,兩名化神仆役一開始就死了,連反應的能力都沒有;其中一人被浪浪仙子的四名昆侖奴抓住手腳,活生生扯成五份。另一個人受襲瞬間反應過來,只來得及叫一聲“少主小心。”便被群修轟成了渣。
只有那名生境親衛活了下來,正憑著感應搏命沖破三人圍堵,試圖給其援手。
為何說是感應?
他已斷足,缺臂。胸腹開裂五臟齊流,連雙眼都被不知哪個對手生生挖去,不憑感應還能如何。
都要死了嗎?
會不會?
不會的。
不會的!
“不會的啊!”
尖嚎再起,冥冥之中一聲呼喚同時傳來,仿佛跨越無數星空,由無數根青竹硬搭出一座生志橋梁。安安靜靜地延伸到面前。
情緒轉換需要多少時間?答案是一瞬間。狂嘯再起,赤色鎏金,齊傲天瘋狂反撲。
不前不左不右不上不下,他的身體忽然變得油一般光滑,扭身轉背側面翻騰,腰間被巨錘生生夯開一個巨冇大的槽。
付出如此代價,齊傲天得到一個機會,直面敞懷壯漢的眼,與那張正浮現出譏笑的臉。
壯漢為之一愣。一驚,再一跳。
跳不起來。
巨錘沉重,平素多為遠送轟砸,此刻為了追求最大殺傷,壯漢以雙手持錘旋轉催法,攻擊最兇猛,但其距離齊傲天也最近。
近在咫尺之間,近到觸手可及。
于是齊傲天伸出手。其身軀由后仰驟變前傾,感覺就像給壯漢鞠躬。一把捉住了他的臉。
“渾天印!”
捉臉不算攻擊,齊傲天手上沒有一點法力,自然無法觸動其護身之寶,壯漢只來得及扭了扭頭,結果被對方他扣住下巴,叫喊聽著有些變味。
捉臉是假的。催法攻擊才是真相,轟鳴當中齊傲天頭頂驟現氤氳,一顆方方正正的紅印快速成型,其中包含的威壓與憤怒,足以撼動任何人的心。
“那是齊家老祖之物。不能讓他催發嗷!”
緊張中壯漢忘記了冇件事,捉臉是假,捉住臉之后的事情可以成真,齊傲天的手突然變了樣,利爪伸出如鷹王叩殺,惡狠狠一撕。
下巴沒了。
修士的局限在此體現無疑,被人以溫柔手段接觸身體再發動攻擊,再快的反應之寶也來不及。
“啊嗚”
變調慘嚎,敞懷壯漢掩面而退,本已有些脫力的他,此刻心里被羞恥憤怒驚恐所填滿,戰無可戰。
如此一來,空擋出現了。
那還等什么!
“吼!”
第三聲狂嘯,周身赤芒如浪潮洶涌,一路潑灑鮮血、甚至內臟碎片的齊傲天浴火沖出,直撲轎子里仍在狠撅紅唇的女人。
清醒之后的他知道,此次突襲發令之人是她,意味著其身冇份為齊飛之后的第二主謀。
當誅!
不,齊飛不是主謀,他才剛剛飛升而來,無論如何沒有這個資格;此刻齊傲天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但沒有辦法追究幕后,只好找上第二目標。
畢生修為涌向頭頂,渾天大印快速凝聚成形,恍惚中周圍人能夠看到,大印當中盤坐一條虛幻人影,其與齊傲天一模一樣。
“法相為寶,你瘋了!”
完美陷阱裂開口子,放出來的猛獸何其難擋,迎著那雙如火焰般的目光,浪浪仙子花容失色,嬌軀連連晃動,連連變幻。
一晃一人,一變一軀,轉眼間八條人影出動,三條迎上,五條飛往四面八方。
哪個是真身?
沒有時間細細甄別,齊傲天選擇最直接的方式,博路中軍。
“殺死她!”
“沖過去!”
“活下來!”
“再復仇!”
亢烈之音聲聲回蕩,身體里的血流的更快,齊傲天直撲當面。
身后?
交給那名親衛處理。
此時此刻,齊傲天壓上自己的性命,賭那名親衛能把生命釋放熱烈,能夠完成自己的托付,并把托付留給自己。
不然還能怎么辦?
如果不能怎么辦?
“那就一起死吧。”
這般想著,齊傲天前沖不忘抬頭,望一望天,嘆一嘆氣,默默下著決心。
“若死了,一定不要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