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老夫的確要走了。”
許是因為此行不夠、且已無法圓滿的原故,血魂子、古帝皆流露出“早點離開”的神情,在他們看來,今天的事情喜惡參半,談不上成功也算不上失敗,就是不怎么舒坦。
且事忙,不如離開。
“老夫先行一步。”
大人大量,說走便走,血魂子扭頭、轉身、舉步,遮蔽半個天空的身影慢慢遠去,就這樣一步步隱向深空。此時人們才能看到,原來強大如仙人也不是真的代替天空,只是占滿人們的眼。
輕易便能想明白的道理,一些人臉上閃過明悟,微震后、似有所得。
十三郎是這批人中的一個,目光凝視著那個高大的老人遠步而去,怦然心動。
心動不是感動,十三郎知道血魂子正將自己的道展示給所有人看,而自己是看得最最清楚的那一個,不禁要念出來。
“天無限大,無限大為“天”之獨有,仙魔難涉。”
“大非上,無限非最,我在處無天亦無法,即為逍遙。”
古帝、血魂子,他們是這個世界最強大、同時也是最驕傲的人,堅信天雖大、天道并非最強大的存在;他們找不著天道,無法與之正面對比,于是找到自己的路:爭天伐道,無法無天。
雖不能把自己修得像天那樣大,然其出現的地方,天道規則被另一種道攆走,不再生效、或被削弱到難以察覺的地方,正因為如此,那些天道之下成長的修士們實力大打折扣,數萬人難奈一人。
血魂子堅信,這就是逍遙。但不肯隨便說出來。
我在處天道無存,天道既然不肯露面,證明它沒有把握戰勝自己;久而久之,兩人慢慢形成“天道不如逍遙”的印象,且深信之。
真上境突破需要驗證,兩人以往都認為。只要找到天道,光明正大的打敗它,就是證道成就逍遙的方式。
然而
“他是錯的!”
血魂子之后是古帝,同樣是一步步走向深空,但他是倒著走。奇妙的是,雖倒著走,古帝給人的感覺一點都沒有后退的感覺,反而越發深入人心,那張威嚴沉肅的面孔牢牢刻在人們的腦海中。時刻加固。
“世界有天,道不可無,無法無天則天必破,天破則世界不存,世界不存,誰能逍遙。”
“無法無天,自由自在,此為魔道凌天之舉;靈魔一線。道之兩極,血魂子所修。長久必成魔。”
臨別最后一次爭斗,兩人心中再無十三郎,而是將對方作為對手,把所有人當成驗證的棋子;本就斗了一輩子,古帝擺明想要壓血魂子一頭,君威大放但不像剛才那樣傷人摧魄。而是以王道服心。
“天者,道之初,極之始,人欲能達者之最。人以天為道,非指頭頂天空無限。而在心之想象,身之行。”
“道法千萬,真道寥寥,可代天者、唯君王之術。朕修王道,代天行之,無傷于世界,方可求得正果。”
人走聲傳,人族兩大至高無上的存在宣揚自己的道,機緣稱得上舉世無雙。可以想象的是,今天在場聞道的修士,將來定有人重走兩人道路,或許有人一路破障,達到如他們那種程度。
也有人不以為然,有人置若罔聞。
從頭到尾,美判沒聽兩人說什么,歪著頭、余光死死盯著十三郎,等待那可能有、也可能根本不存在的信號。
歐陽燕舞神情淡漠,垂目束手像在入定,若仔細看,會發現其垂在身側的雙手指尖微微閃亮,如提千斤重物般沉重。
其余,蘇老板不知為何將身體縮成一團,三殿下藏其身后、看起來就像兩條狗兒依偎著睡覺,還有八百里狂靈地微微震顫,像有怪獸將醒。
所有這些人、這些獸,此刻都把精力集中在十三郎身上,但又不敢公然流露。
十三郎在做什么?
他在看,在想,在等,在忍忍到此時,目光漸漸明亮。
視線中,血魂子堪堪只剩一道背影,歐陽燕舞的雙手指尖越發閃亮,堪堪似要承受不住。另一方,隨著古帝步入深空,齊守仁與齊飛的身體同步遠離,感覺就像有一根線將三者相連,漸要飛離視線。
“等等!”
將去未去,將散而未散,十三郎突然大叫。
“當初仙人和我說過,欲逍遙,先”
石破天驚,天崩地裂,九霄驚雷,暴風驟雨將一切用于形容局勢大變的詞匯全部堆砌起來,仍不足以形容這一刻氣息之激烈,之狂暴。
時間上很難分出順序,唯空間分割依舊存在,幾處劇變同時展開。
快要消失消散的古帝愕然止步,身形由模糊急變為清晰,由虛幻驟轉向凝實;與之對應,齊飛的身體突然破了,就像一個裝滿血的袋子被射出無數孔洞,血箭狂飚。其身旁,齊守仁情形稍好,但其皮膚裂紋斑駁,灰黑之氣在皮下流淌,轉陽蒼老數十年。
“殺!”
指尖亮光大放光明,歐陽燕舞的身體憑空消失,再現時已到齊飛身旁,十兵亂射。
每道亮光都是一次絕殺,且不弱于涅境!
歐陽燕舞怎有這般強大的力量?
她怎么能這么快!
還帶了人!
縮成一團的蘇老板分身十三道流影,通體如白光的嘲風,黑漆漆如墨色濃重的阿古王駕,還有鬼氣森森、陰冷寒冽的百里陰兵。
“吼!”
低吼攝心,狂靈大地急劇顫抖,吼聲化做波紋四方回蕩,成防護、但也瞬間抵達戰場。
這么多人這么多攻勢,竟然被歐陽燕舞“帶”在身邊,全體出動,一次絕殺。
事實并非如此。
從遠處看全局,可看到發動攻勢的地方,蘇老板還在,嘲風還在,阿古王也在,就連天上大叫的十三郎也只放箭后匆忙趕回,慌得像個身后有狼的兔子。
只有歐陽是真的,只有她一個人真正抵達戰場,但她把所有人的攻勢帶了去。
這怎么可能!
事實就在眼前,歐陽燕舞一人帶走所有人神通,連攻擊都被“存起來”。而這正是其不堪負荷的原由,之前一直死死咬牙、忍到釋放的那一刻。
諸般狂暴,為的不是攻殺古帝,而是那兩個看上去微不足道的人:齊飛、齊守仁。
他們如何承受得了。
萬般狂暴兇蠻展開,尚未及身,當先、齊守仁的身體已像層層紙一樣翻掉,皮去血失肉滅骨消,其臉上神情呆愣驚恐,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與之相反,齊飛那邊血色狂飆,神情卻由呆滯變得鮮活,動作更是干脆之極。
“嗷!”
餓狼般一聲呼號,本為傀儡的齊飛突變主體,大口張開狠咬在齊守仁的脖頸一側;隨之而來的變化,齊守仁的身體消散速度越發迅猛,并有一團幽光自丹田升起,順著齊飛的血口進入其身體。
一方崩潰一方復原,僅三息,齊守仁的身體變成空殼,然其神情、臨終那一刻似有明悟,浮現出一絲解脫、憤恨、兼有感激的意味。
沒有人關心他怎么樣,也來不及看。
“蕭,十,三,郎!”齊飛吸盡齊守仁的那一刻,諸般攻勢也已臨頭,如疾風驟雨,將其吶喊聲淹沒。
“血魂子!老,匹,夫!”
頃刻之間弄清原委,古帝虛影抬頭,仰目,開口暴喝換來三萬里風,以來不及分辨的速度聚集頭頂,衍化一只擎天巨掌。此時此刻,其身形像從泥沼內拔出一樣,頭、頸、肩、身,每個部位重新上色,再不是剛才那種煙云所化,而是有血有肉的真實軀體。
“君,臨,天,下!”
真身半道,巨掌臨頭,此前那么多人那么多狂暴攻勢,此刻看起來如風中炷,隨時都可能被吹滅。非但如此,巨大手掌分出一指,以泰山壓頂的勢頭沖向美判等人所在的方向,誓做絕殺。
“開冥門,轉陰陽,走!”
早在歐陽燕舞出動的那一刻,美判這邊就已經著手發動,喝聲響起,冥門大開,八百里狂靈大地探頭而入,將穿另一個世界。
來不及!
人間修士不像陰兵那樣可收于一線,八百里狂靈地更非什么阿貓阿狗,這么多人這么大的地方,兼有陰陽規則阻隔,絕不是說過就能過。
過不了,就需迎接君王震怒。
“爾等,通通都要”
“神龍鎖!”十三郎也在大叫。
“判官卸袍!”搏命時刻來不及思量,美判一邊想著如何拼命,一面在心里罵十三:混賬玩意兒,忙中出錯啊!
只想到還有保命依仗,卻忘了原本來自古帝與血魂子聯手;別說,如此匆忙要命的時刻,他能想到給這個新得到的神通命名,足見其看似慌張、實則仍有小小把握。
把握來自天上。
“一縷輪回不滅的分魂而已,犯得著如此拼命。”
輕嘆聲透著滿足與滿意,另一側虛空,與古帝一樣、甚還早一步進入漩渦的血魂子“掙扎”回頭,提手,化巨掌凌空攔截半道,轟鳴滔滔。
“古帝啊古帝,這下你可吃大虧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