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是極其可怕的存在,陰陽兩界,無人不知。然而知道是一回事,面對是另外一回事,當真面對萬狼咆哮,四周被那種恐怖氣息所充滿的時候,人們才會發現,此前對狼的估計那樣蒼白,不足以形容其萬一。
一狼嘶吼,聲音入耳撥動心弦;三狼成群,身心再無安全感覺;七八頭惡狼覬覦,獵物便會覺得無處可逃,如果它們的數量再多一點,任何人都會魂魄生寒,活人汗毛倒豎,鬼魂也將膽裂。
眼下撲過來的狼群無法計數,只能用這樣的詞匯形容:浩如煙海,無窮無盡。
利齒獠牙,赤目星火,感覺就像被星空合圍,整個世界與己為敵。狼潮卷動颶風撲面,剎那間將恐怖填滿心房,原本整齊肅殺的鬼卒大軍像被無數隕石砸中一樣,瞬間崩垮。
“穩住,穩住!”
老三拼命想要挽回,一面安撫鬼卒,一面與身后鬼將聯手釋放威壓,試圖與那股洪流對抗。
有用,但效果短暫,隨著兩軍正面發生碰撞,局面再度傾倒。
無處不在的暗霧被撕裂,第一頭兇狼撲入軍陣,一口咬住、用力甩頭,兩名同伴齊頭并肩,一含頭,一奔尾,三狼合力、剎那間將獵物撕成碎片。被攻擊的鬼卒哀嚎凄厲,身后戰友亡命反撲,幾道凌厲法術同時打中那頭最先撲上來的狼,將其轟成碎片。
接下來的一幕讓鬼卒無法理解,被撕碎的狼尸尚未消散,內里突然跳出第二條,一模一樣的樣子一模一樣的動作,轉眼又將一人撕爛。
是錯覺。
狼群奔跑太快,頭接尾尾連頭。前一只氣息尚未消散,后一頭已經補上位置,攻擊毫不停頓。整體看。狼群好似沒有變化,如利斧硬生生鑿進鬼卒大陣。再如墻壁一樣生碾過去。相比之下,鬼卒的反擊僅在初始有成效,殺傷一排、數排后很快大亂,節節敗退。
不考慮意志,戰法是造成這種結果的主要因素,人間有三狼成虎的說法,不管狼群多么龐大,對單個對手的層次攻擊永遠為三頭。比如陽間。面對個體實力強于自己的對手時,三狼中的一頭正面咆哮,一頭側翼待機,真正的攻擊來自身后,當目標由空的那一側轉身防范,三狼順勢調整角色,尾變頭頭為腹,原本側翼的那頭再度出擊。
圍三缺一,狼群以遠遜于人的智慧找到并繼承最優戰法,兇猛攻擊永不停歇。連貫無縫;需要提到的是,狼群多寡、對手多寡都不會影響到戰術根本,無非做一些微調。如此打下去。除非目標真的具有壓倒性的實力優勢,很快會被這種流水般的攻勢拖垮,變成一堆鮮美的肉。
這不是由誰教導出來,也教導不出那種默契,即便經過最嚴格訓練的軍隊,也很難做到;狼群世代進化出來的本能使得它們能夠熬過無數超強生命熬不過的災難,成為最古老的生物之一。
反觀鬼卒,反擊錯亂無序,有一個攻擊一只。有七八人撲向一頭,有膽怯者后退、有勇猛者前沖。沖的不齊退的散亂,除最開始對狼群造成一定殺傷。很快變成一盤散沙。此時的它們面對狼群,無異于待宰羔羊。
恐懼如潮水將心防沖毀,戰斗在極短時間內變成一邊倒,平原,荒野,河流,山岳,溝壑,高崖,沒有什么能夠阻止狼群,甚連遲滯一下都難,視野中只見狼群奔跑,利口開合甩頭向前,竟似不需要調整步伐。
那是怎樣的烈,怎樣的狂,怎么樣的兇惡與殘暴!
幾名實力強悍的鬼將奮力廝殺,周圍厚實的軍陣卻像旋飛的水流,飛濺、粉碎、變薄,恍惚中僅僅喊叫幾次,放出幾個法術,就已只剩下自己。接下來,無休止的攻勢接踵而來,任憑前方法術滔滔,大力無盡,總有惡狼尋找到機會,給鬼將一擊。
聚沙成塔,硅步千里,忙與戰斗的鬼將視野漸空,不知怎么地飛到空中,剎那空隙意識突然清醒,吃啊發現自己只剩下頭顱。下一刻,幾張巨口凌空而至,照例是咬合、甩動、爭奪,嚎叫,眼前隨之一片漆黑。
“啊!”
兵敗如山倒,身為縱橫一方的鬼王,三兄弟聽過無數關于狼群的可怕傳說,然而他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辛苦千年組建起來鬼卒大軍如此不堪一擊,甚至都沒弄清事情如何發生,戰斗便已走向尾聲。
“這么多狼從哪里來,事先怎會一點察覺都沒有,那個女人是誰?為什么與我們為敵”
“閉嘴!”現在考慮那些有什么用,老二一邊施法轟擊,一面朝大哥嘶喊:“大哥,哪邊!”
是啊,現在考慮那些有什么用,當務之急不是追究因果,不是害怕,甚至不是戰斗,而是要趕緊決定方位,朝哪個方向逃。
不用喊,老大早就在考慮這個問題,片刻猶豫,最終咬牙發布軍令。
“沖!”
向前,只能向前!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面對惡狼、心里再害怕也不能轉身,否則必將面對更加兇猛追擊與攻殺,死路一條。
“沖!給我沖!”
令出伐戰,三兄弟知道敗勢難免,索性不再理會后軍如何,各催直屬最強的那支隊伍前殺,憑借遠超兇狼的強橫實力,一口氣沖出千里之遙。
有什么用呢?
“嗷嗚!”
第二聲狼嘯傳來,浩浩蕩蕩竟如實質升上天空,無數道意志凝聚在一起,再以某種難以明喻的法子成形,化作一顆碩大無朋的狼頭。
那是一頭年輕的狼,全身雪一樣白,不考慮其兇猛毒惡,簡直漂亮到不像話。此時此刻,看到那頭雪狼現身,誰有心情考慮它好看還是難看,只知道災禍又一次加劇。魂飛膽裂。
狼王,那一定是狼王!其身或在千萬里之外,其眼已經親臨戰場。督殺荒野。
與別的狼不同,雪狼王強壯不失飄逸。兇猛但是更加威嚴,望著它的眼睛,除去令人膽寒的冷漠、有心者能夠讀出一絲稚嫩,看出其年齡不大,登位的時間也不長。但這不影響其森威赫赫,狼王滿頭直發比獅鬃更健,比利矛更銳,此刻雙眼如燈俯瞰四方。朝這群頑強的獵物吹出一口氣,與此同時,此前負責交涉的黑云內怪物突發嘶吼,強烈到無法形容的精神波動參入狼王吐出的氣息,同步跟進。
不是法術,沒有殺傷,無法阻止,熱意騰騰的氣流席卷八方,狼威更盛,敵勢愈衰。剛剛有所好轉的鬼陣再度大亂,根本無法逆轉。
殺恐!
狼王自身強弱不知,繼承歷代狼王祝福。受群狼擁戴,天生能夠匯聚意志,其效果、竟與當初古帝降臨有幾分類似;云中鬼母是玩弄精神的好手,配合狼王將那股浩蕩無盡的洪流催入識海,瞬間將鬼物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肅殺之氣沖毀。一時間,群鬼嗚咽,萬靈哀嚎,潮南三兄弟紛紛厲嘯,身形在大潮的沖擊下漸漸遠離。各成孤軍。
大局已定。
吹出那口氣息,狼王明顯有些疲憊。精神萎靡不振;但他心情不錯,望著下方群狼攻擊變得順利。損傷大大減少,臉孔上振奮神情尚未完全展開,心中突然傳來一聲冷哼。
“胡鬧!”
狼王明顯楞了一下,神情錯愕,顯得有些委屈。
“人間諺語,坐吃山空,這般揮霍祖宗遺惠,便是金山亦不能持久。”冷厲女聲再度開口,直接響在雪狼心底。
狼王哼哼著,像在反駁什么。
女子聲音越發嚴厲,喝道:“打仗難免生死,狼之一族勝在堅韌,這點傷害都承受不起,如何引領大局!你才剛剛登位,威儀未建,需要祖嗣之氣統領全族,關鍵時更要靠它翻盤護族,豈能亂用!”
雪狼王漸漸明白了什么,搖頭甩尾,形容討好,如犯了錯孩子。
正如女子所言,如今的它還年輕,雖也經歷不少廝殺,整體而言在呵護中成長;他還沒見過真正殘酷的滅族慘斗,沒意識到狼族無數代聲名累計靠的不是一兩個強術與個體,而是群狼奮烈、至死不休的無畏。加上新登大位,熱血激昂,見不得族人死葬連連,急切放出大招。
若那是他自己的本事倒也罷了,了不起損傷幾分元氣,然而狼王過于年幼,殺恐靠的是歷代祖先,一旦耗盡,不止未來之路變得艱險,其狼王地位也將變得不那么穩固,會被族內強者挑戰。
“做也做了,扮這副樣子做什么。”女子嚴厲到不近人情,絲毫不肯假以顏色。
“還不散功!”
下方激斗方酣,上方訓誡終止,狼王悻悻然嗚咽幾聲,樣貌在空中消散。
殺戮仍在繼續,殘酷每時都在上演,闖當一生、創下莫大聲名的潮南三兄弟奮力廝殺,一步步邁向生命盡頭。
連觀眾都沒有。
類似戰場不止一處,東面蠻荒,浩蕩洪流被一只巨大鵬鳥攔截,數言不合展開廝殺。
這支隊伍來自河間王麾下,是距離最近、來得及趕到的隊伍;與潮南三兄弟相比,他們更加齊整,但其領頭鬼將實力稍弱,且只有一個。戰斗進行得慘烈、同時顯得有條不紊,狼群一步步逼迫將鬼陣沖散,終將獲得勝利。
北面,此前那條被老狼阻止的黑龍不知為何變了角色,引領群狼攔住一支特殊的隊伍:禿嘴隼。
六百里隼鳥護衛鳥王,冷冷拒絕了黑龍的“提議”。
“別人怕狼,我族例外。”
禿嘴隼天生疾速銳目,兼有對危機的敏銳感覺,早已察覺到狼的氣息;鳥王化形驕傲開口,神情略顯譏諷:“只要我一聲令下,想打便打要走便走,除了你,誰能跟得上。”
“吼!”輕蔑的話語令黑龍暴怒,咆哮聲龍威盡展,黑氣漫天。
“魔氣!”作為靈界的一員,鳥王明顯不肯與黑龍正面碰撞,閃電般后撤準備繞行,同時發出冷笑。
“狼族殘暴,我族不如其兇狠,犯不著和它們死磕。有本事你追來,我要你這條異類尸骨無存!”
“白癡。”
龍聲有變,突然變成女子的聲音,淡淡開口:“敢前進一步,本王挖空絕壁,趟平六百里窩巢,之后再做全界追殺,滅爾全族。”
嚴厲警告,聲音冷漠沒有一絲波動,就像說的是一件極其尋常的事,鳥王聞聽初始一愣,猛地發出尖叫。
“你是何人?敢這樣威脅我!”
女子沒有回應它的話,借黑龍之眼冷冷抬爪,凌空劃出一道黑線。
“要么過界宣戰,要么滾回你的雞窩。”言罷轉身,黑龍干脆不再理會這一族,徑直朝別的方向而去。
他知道鳥王的話沒錯,禿嘴隼是個很麻煩的對手,高飛迅猛來去自如,狼群很難應付得了。但若到了地面,戰斗變成以毀窩為目標的話,又是另外一碼事。
身后,黑壓壓數百里鳥云嘰喳一片,為有人把自己的家喚成雞窩而憤慨,鳥王臉上神色變幻,內心經歷幾番思考與爭斗,最終沒敢壓上全族性命,望遠方嘆息一聲,掉頭遠走。
南方,密林邊緣,一片凌亂戰場。
狼尸遍地,一頭如山巒般巨大的玄龜趴在地上,重甲碎裂,氣息凌亂。其背后,一條巨大豁口貫穿身體,厚厚背甲被硬生生斬破,內里黑氣不停涌動,時由厲鋒閃爍。
很難想象誰能對這種天生重甲的巨獸造成如此傷害,看樣子,如果不是它的身軀太過龐大,甲胄確實堅硬,怕是要被生生劈成兩半!四方周圍,到處可見與之類似的溝壑,條條凌厲,有些長達數里,有些深及百尺。
每一條溝壑兩旁都有大亮狼尸,如今正被同伴舔嗅,嗚咽聲聲,再難回復。更遠些的的地方,可以看到一些鬼物斗戰殘留的痕跡,碎尸不多,個個實力不凡。
體內殘留刀意肆掠不休,玄甲巨龜氣息奄奄,頭顱輕顫將地面砸出巨大的坑,不時發出沉悶低嚎;它的聲音聽起來很怪,似牛似虎又像鯨魚,顯得極其痛苦。
其視線始終對著某個方向,等待至今終有所變,波紋動蕩幾次后,憑空走出一名女子身影。
女子臉色冰冷,頭頂腦后黑發成鞭扎著絲帶,此時此刻,絲帶被憤怒點燃,升騰跳躍,如高舉的火焰。
現身后,女子腳步毫無停頓,徑直來到玄龜身旁,抬手按在頭上靜靜感受片刻,默默開聲。
“橫、山,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