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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支嵇琴在他手中,使出萬般技巧。
小顫,顫音細密急促;
滑顫,邊沿邊顫……
每一次變化,都給馮超帶來了巨大的麻煩。
一曲高山產生無數種變化,竟使得馮超幾次險些走調,是硬生生拉回來。
額頭上,開始滲出汗水。
但于馮超而言,此時此刻,卻忘記了斗琴之爭。
他已經全身心投入曲譜,將一曲流水,奏得若同天籟。兩個曲子,相互呼應,又相互干擾。只看得圍觀者,如醉如癡,不時發出叫好聲。
那些個姐兒,更是眼睛都紅了。
只恨不得參與其中,否則必然是一番佳話。
玉尹同樣緊張!
后背衣衫,更濕透了。
馮超幾個花指變調,也險些讓他走了音。幸好他注意力集中,方不至于失敗。
峨峨兮若泰山……
洋洋兮若江河!
兩人的演奏,把這高山流水使到了極致。
玉尹心知,若再這樣下去,早晚會被馮超所敗。畢竟論技巧,他比馮超高明,可是若以基礎而言,恐怕比馮超差了許多。深吸一口氣,玉尹旋即使了個大顫技法。說實話,這技法他并不是特別熟悉,纏幅闊大,動宕有情。那巍峨泰山之雄姿,令人心馳神往,更引來一片叫好聲。
“使琴,別太刻意!”
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前世父親的教誨:“不管是那慢板或是快板,也勿論曲情歡快與哀傷。我自在這里,無悲無喜,不著意追求清麗淡雅,纖巧秀美……”
那是有一次,他閑來無事,奏高山時,刻意去賣弄技巧。
但最后卻被父親一頓責罵,言過于追求技巧,則失了河南派曲譜的真意。
“我以河南派曲譜,撫琴一曲,你且聽之。”
父親旋即,撫琴而歌。
那景象,玉尹至今記憶深刻。
胸中突然有一股積郁之氣,也使得玉尹忍不住,生出想要放歌沖動。
琴聲,陡然一變,自先前那花俏炫目風格,轉變為渾厚淳樸之音。那種于深沉內在中的慷慨激昂,令馮超心里不禁一亂,差一點走錯了調子。
而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燕奴看不出來。
不過人群中的俏枝兒,以及白礬樓里的李清照,卻聽出奧妙,頓時表情生出了變化。
特別是李清照,起身邁步,走到窗前。
她幽幽一嘆,輕聲道:“超哥兒這次,怕是要輸了!”
“何出此言?”
馬娘子聞聽一怔,忙開口問道。
卻在這時侯,只聽一陣洪亮而又渾厚的歌聲,從街上傳來。
玉尹縱聲長嘯,引得周圍懼驚。
“泰山天壤間,屹如郁蕭臺。厥初造化手,劈此何雄哉。
天門一何高,天險若可階。積蘇與壘塊,分明見九垓……”
玉尹的歌喉,并不算太好,有些沙啞,往往會產生破音。偏他用吼的方式長嘯而出,卻帶著別樣雄渾之氣,直令人渾身不由自主,為之戰栗。
合著那慷慨激昂琴聲,巍巍泰山,恍若眼前。
人群中,陳東和李逸風不由登時色變,駭然看著玉尹,久久竟不能平靜。
而燕奴眼中,更透出萬般柔情。
這是奴的夫君,誰說他只是一介肉販,奴的夫君,乃這世上大大才子!
“好詩!”
李清照動容,輕聲贊嘆。
馬娘子臉色變得極為古怪,她如何聽不出那詩詞好壞?只是李清照這般一贊,若傳揚出去,只怕小乙從今,身價倍增,再也無人能請的起。
而長街上,玉尹渾然忘我。
他似乎已經忘卻了正在與人斗琴,精氣神在一剎那間,達到了極度統一。
“扶搖九萬里,未可誣其諧。秦皇憺威靈,茂陵亦雄才……哈哈哈哈哈,翠華行不歸,石壇滿蒼苔。古今一俯仰,感極今人哀……唉!”玉尹唱到這里,幽幽一嘆。卻似有一種魔力,讓周圍人,頓生一抹哀意。
李清照下意識握緊窗欄,只覺熱血澎湃。
她雖是婉約詞大家,可是卻更愛這豪放之情……
嬌軀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隨著玉尹那幽幽一嘆過后,李清照竟遍體生出一層雞皮疙瘩。那古怪的感受,讓她難以用言語來表述,只能集中精神,生怕錯過了一句,怔怔看著玉尹,貝齒更是緊緊咬著朱唇。
“此詩,何人所作?”
李逸風突然扭頭,看著陳東問道。
而陳東則茫然搖頭,整個人的情緒,都被那琴聲,歌聲所牢牢吸引……
“或許,是小乙所作。”
“怎么可能!”
“有何不可能……他能寫的一手好字,如何就作不得一首好詩呢?”
“這個……”
李逸風頓時無語。
馮超額頭汗水密布,順著臉頰滑落。
雖然他在竭力控制著流水曲調,但是其勢已經完全被玉尹所奪。
“奇控忘登頓,意愜自遲回。夜宿玉女祠,奔崩涌去雷。
雞鳴登日觀,四望無氛霾。六龍出扶桑,翻動青霞堆。
平生華嵩游,茲山未忘懷。十年望齊魯,孤云指層崖……哈哈哈哈!”
玉尹再次大笑,合著那琴聲,陡然間曲調拔高了一階。
馮超臉色一變,有心想要控制,可是這手上卻不由自主的隨著玉尹曲調拔高,一下子轉到了高山之上。不過這時候,已經無人再理會他那曲子,所有人精神,都被玉尹所吸引。前奏已經達到了妙處,當有絕句出。
果然,隨著玉尹大笑過后,幾乎是用咆哮一般,吼出最后一句。
“青碧洛洛云間開。眼前有句道不得,但覺胸次高崔嵬……”
隨著那崔嵬二字吼出,就見玉尹手中嵇琴的琴弦,嘣的一下子斷了。
而馮超的琴弦,幾乎是不分先后,嘣的斷成兩截。
他面如死灰,呆呆看著手中嵇琴,久久不動。流水琴曲,不可能產生如此效果。他的琴弦之所以崩斷,全是因為隨著玉尹那一曲高山而走,再也無法控制住情緒,才產生出來的結果。也就是說,他……輸了!
整個人如失去了魂魄,呆呆站立原處。
而此時,圍觀者已經完全忘記了馮超的存在,只朝著玉尹,大聲叫好。
李逸風看著如此混亂場面,久久說不出話。
好半天,他突然道:“卻發現小乙,真個是惹事之人。”
“是啊,似乎從我們認識他,每次見到這家伙,總會惹出一番轟動來。
大郎,可有意與令尊引介?”
“這,卻需有機會。”
玉尹此時,則是神情恍惚。
他閉上眼睛,耳邊嗡嗡直響。
燕奴連忙走上前來,扶著他的臂膀。好半天,玉尹才算是平靜下來,再抬頭看去,卻見馮超失魂落魄在面前,身邊也站著一女子,攙扶著他。
兩人,可謂都耗盡了心神。
不管是玉尹還是馮超,都達到了極限。
不僅僅是身體,更有精神的消耗……玉尹把嵇琴遞給了燕奴,而馮超也把手里嵇琴,放在身邊女子手中。
“多謝先生指教。”
玉尹拱手一揖,在雷動歡聲之中,也更加搶眼。
而馮超則搖搖頭,輕聲道:“卻是自家要謝過小乙,若非小乙,自家當真就成了井底之蛙。”
“以技藝論,是玉尹輸了。
不過借助一些小技巧,僥幸得勝。”
而馮超則微微一笑,“斗琴本就如此,各施手段。自家養精蓄銳前來,本也是要打小乙措手不及,但結果,還是自家輸了,輸得心服口服。”
說罷,馮超再次拱手一揖。
而玉尹則躬身還禮。
“此,必將為一段佳話。”
李逸風突然道:“從今以后,玉小乙之名,將為開封人盡知。”
“是啊,那你我還不過去道賀?”
李逸風和陳東上前,便要和玉尹道賀。
而馮超則在俏枝兒的攙扶下,緩緩離開。此時,已沒有人再去留意他二人。成王敗寇,馮超確是輸了,而且是輸得心服口服,沒有任何不滿。
“枝兒姑娘,自家要走了,怕再也無法,幫襯枝兒。”
俏枝兒眼中含著淚,但臉上卻露出一抹燦爛笑容,“超哥兒若走了,枝兒留在開封,還有什么意義?就好像當初奴請你時說過:奴是最好的小唱,而超哥兒卻是最好的樂師。如今最好的樂師走了,自然也沒了那最好的小唱。只不知道超哥兒是否愿意,帶奴一起離開這繁華之地?”
“你……”
馮超一怔,呆呆看著俏枝兒。
好半晌他突然笑了!
“超哥兒笑個甚?”
馮超說:“自家覺著,今日似乎并未失去什么!”
“是嗎?”
俏枝兒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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