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尹睡了!
睡夢中,仿佛有一個聲音在他耳邊不斷回響。可究竟說了什么?又聽不太真切,似乎是在向他感謝。
玉尹猛然睜開眼,感到念頭通達。
說不出原因,只是心胸開闊不少,更有一種前所未有過的輕松感。
也許,這是小乙的執念吧。
玉尹重生,繼承了小乙生前一切,同時也繼承了他內心的執念。小乙有很多執念,比如照顧好燕奴,比如要飛黃騰達,比如……但所有的執念中,還是那殺父之仇,最讓他難以消除。玉尹奪舍重生的同時,也將他的執念一并接受。只是在平日里,他并不能感受到這種執念。而今他殺了耶律大石,執念隨之消減……
似是三更天,明月如鉤。
皎潔月光照進房中,恍如床前布滿白霜。
玉尹呼的坐起來,深吸一口氣。
唐吉!
耶律大石雖然死了,可是當年毒害玉飛的另外兩個兇手,還在逍遙快活。
李邦彥,唐吉……
特別是唐吉,因為此前在快活林曾經幫助過玉尹,燕奴等人對他都心懷感激。如果他心懷不軌,那燕奴可就要有危險了!一想到這些,玉尹這心,頓時又緊張起來。
該回去了!
可敦城雖好,卻畢竟不是自家地方。
他對大遼并無留戀,如果說唯一讓他感到不舍的,恐怕便只有余黎燕一個人了……
但不管怎么說,這里不是他的家。
玉尹坐在床邊上,心情并沒有因為耶律大石被殺,余黎燕掌權而感覺輕松多少。一個問題剛解決,便又有新的問題……對于大遼而言,他始終是個外人,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剩下的事情,便要看余黎燕自己如何解決。他,幫不得太多忙。
嗯,等到任怨和耶律查奴回來,便準備離開吧。
估計他二人回來,也就是月底……從可敦城到開封,若借道關中,旬月便可抵達。
是時候離開了!
忽然,從屋外傳來一陣幽幽嵇琴聲。
玉尹愣了一下,便起身走到門口,把房門打開,走出房間。
屋外,是一個雖小,卻很精致的花園。花園的一邊,有一個池塘,池水連接院墻外的河道,流轉不息。在池塘上,建著一座小亭。月光下,卻見一個白衣少女,正坐在亭子里,輕輕拉著嵇琴,琴聲幽幽,如泣如訴,似是在傾訴少女心中煩惱。
這嵇琴,使得不差。
玉尹也算得使琴大家,更與馮超那等高手斗過,自然能分出好壞。
踏遍地銀霜,他負手緩緩行去,在池邊站立,看著那亭中使琴的少女,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笑意。
琴聲有些悲戚,還帶著一絲絲焦慮。
當琴聲止息的時候,少女忽聽有人撫掌,更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燕子,有心事嗎?”
這白衣少女,正是余黎燕。
聽聞玉尹的聲音,她忙站起來,回身望去。
月光照在池塘水面上,把那一潭活水,照應波光粼粼,煞是動人。
池邊栽著幾棵紅柳樹,在其中一棵紅柳樹下,玉尹正負手而立。一陣風吹來,蕩起一池池水漣漪,卷著玉尹衣襟飄飛,那景色,恍若神仙中人,讓人直覺卓爾不群。
一時間,余黎燕竟癡了!
“這么晚,怎地不去休息,卻在這里使琴?”
玉尹踏月光而行,緩步走進涼亭中。
不知為何,看到玉尹走過來,余黎燕的眼睛,卻驀地一下子紅了。
她突然快走兩步,闖入玉尹懷中,一下子環抱住玉尹的腰身。玉尹一驚,想要掙脫,不想余黎燕卻抱的更緊,口中輕聲道:“小乙,便讓咱這樣子靠你一靠,好嗎?”
聲音里,帶著些許顫音。
玉尹張開雙臂,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乙,抱著咱!”
余黎燕輕聲道。
那聲音里帶著乞求之意,讓玉尹難以拒絕。
他猶豫了一下,緩緩放下手臂,將余黎燕摟在懷中,“燕子,出了什么事,怎地這般難過?”
“小乙,怎地女主江山,便這般難呢?”
“怎么了?”
“乙室斡魯朵,走了!”
“誰?”
余黎燕緩緩松開了手,臉上露出一抹羞紅。
她抹去了臉上的淚痕,“小乙,方才咱失態了……你莫怪咱才好。”
溫香軟玉離去,讓玉尹陡然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受。不過,他很快就調過神來,笑著道:“燕子而今可是大遼女王,以后定要克制情緒才好……而今所有人都在看著你,你的一舉一動,都影響著大家的心情。誰都可以亂,惟獨你不可以亂。”
余黎燕赧然,點了點頭,“咱受教了!”
她說完,幽幽嘆了口氣,在涼亭中坐下,輕聲道:“還不到兩個時辰,咱便覺得心力憔悴。真不知當年睿智皇后,是如何憑她柔弱肩膀,擔負起整個大遼朝政。
一個小小可敦城,便讓咱感覺吃力。”
“呵呵,萬事開頭難,想來睿智皇后當初才執掌朝堂的時候,未必能有你做的出色。”
玉尹在余黎燕對面坐下,探手從石桌上拿起那支嵇琴。
“對了,你剛才說是誰走了?”
“乙室斡魯朵!”
見玉尹一臉迷茫,余黎燕才想起來,他對乙室斡魯朵還真不太熟悉。
咳嗽一聲,余黎燕
吐出一口濁氣,沉聲道:“乙室斡魯朵,是乙室部彌里,官拜上將軍。他是耶律大石身邊的親信,此前耶律大石被囚于牢中的時候,黑山軍便是這乙室斡魯朵一手掌控。
這個人,知兵事,有勇武,正是咱所需之人。
咱本想說服他,讓他輔佐咱做事……為此,咱不但為耶律大石收斂棺槨,還命人不得虐待俘虜,更不許孛要合追擊黑山軍。想著,怎地都能讓他留下來幫咱,可誰知道,他方才祭拜了耶律大石之后,竟然一聲不響,獨自一人離開可敦城。
小乙,咱是女人沒錯,可這世上,并非沒有女主天下的先例,為何想要招攬一個人,如此困難?咱自認雖比不得耶律大石那般智謀高深,但是在禮賢下士,聽從勸諫方面,未必就比耶律大石做的差。難道就因為是女人,連個降將都不愿幫咱?”
余黎燕滿腹委屈,似乎找到了傾訴的對象。
說著說著,她的眼睛,又紅了……
玉尹看著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勸解才是。
在這個重男輕女的時代,女子便是再出色,始終都是男人的附屬物。沒錯,這世上的確是女主天下的先例,可縱觀千年,卻只有一個武則天,一個蕭燕燕而已。
對了,后世還會有個葉赫那拉氏出現,不過玉尹是真心不待見那老娘們兒。
哪怕是開明如宋朝,也很難容得女人當權。
余黎燕最為欽佩的睿智皇后蕭綽,蕭燕燕是很厲害,但她能執掌大遼的先決條件,源自于她是皇后。今時不同往日,自武則天之后,這世上怕再難出現女主天下的局面。可這些話,玉尹又沒辦法說出口,只能看著余黎燕,思忖如何安慰。
“燕子!”
“嗯?”
“你真想要做出如睿智皇后那般偉業嗎?”
余黎燕一怔,點了點頭,“當然!”
“我不了解睿智皇后,對她的名字,也多是源自于民間流傳。不過我曾聽過許多說書人講史,給我的感覺,所有能夠做出大事業的人,勿論男人還是女人,首先便要有一顆極為堅強的心。”
“堅強的心?”
玉尹笑著點點頭,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這份堅強,源自于對自己的信心。
你對自己有多少信心,你便擁有多少堅強。稍遇挫折,便開始抱怨,這原本就是自信心不足的緣故。我相信,睿智皇后若遇到這種情況,肯定不會去抱怨,而是去考慮,如何解決問題。燕子,你要記住,從現在開始,你便是大遼的女王……
大家不信任你,不了解你,不支持你,甚至不愿幫助你。
很簡單,你并沒有做出任何值得他們去信你,支持你,幫助你的事情……想要獲取支持,你就必須要讓所有人相信你,愿意為你拼命。在此之前,你要好好想想,你能做些什么,你可以為那些跟隨你的人,帶來些什么!為什么怨哥兒和查奴愿意幫你?為什么蕭孛要合可以背叛四太子,投到你的門下?你有考慮過嗎?”
“這……”
余黎燕頓時呆愣住了!
是啊,她憑什么可以讓任怨、耶律查奴和蕭孛要合歸心?
肯定不是因為她那個幾乎沒有半點用處的‘蜀國公主’頭銜。可是,又為什么呢?
玉尹接著說:“萬事開頭難,可你必須要相信,你能夠面對這一切。
你有多少自信,便可以有多少收獲。我問你,乙室斡魯朵可有當面說過,他不愿輔佐你?我再問你,如果乙室斡魯朵真的當面拒絕了你,你又會如何來面對呢?”
“咱……”
余黎燕也說不清楚原因,面對玉尹接連詢問,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燕子,我給你使一個曲子吧。”
“啊?”
玉尹并沒有理睬余黎燕一臉驚異表情,閉上眼睛想了想,弓子一顫,琴聲幽幽流出。
他使得是《二泉映月》,在那如泣如訴的琴聲中,卻透出無盡的剛強和自尊。
月光照在玉尹的身上,恍若一層銀白色的光環。
余黎燕坐在一旁,看著玉尹使琴的模樣,不由得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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