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籠罩郭橋鎮。
皎潔的月光遍灑冷清的街道,透出一股子寂寥之氣。
郭橋鎮的面積不大,呈不規則的長方形建造,東西八里,南北五里半,此時卻是冷冷清清。
馬蹄行走在路面上,發出沉悶聲息。
玉尹跨坐馬上,看著幾乎是空無一人的郭橋鎮,心里一陣陣發苦。
這么一座空城,若不是為了拖延時間,玉尹斷然不會跑來這里抵擋女真人鐵騎……
怎么說呢?
根本就是個無險可守的城池。
城墻用夯土筑城,高不過兩三人模樣。
鎮口,有一座望樓,卻顯得格外破敗。出了郭橋鎮,便是一馬平川的平原,放眼看去也沒有什么可以用來守御的障礙物。也就是說,只能憑借郭橋鎮的城墻來抵御金軍。可問題是,一千多兵馬,兩三人高的夯土城墻,擋得住女真人大軍嗎?
玉尹心里,可真個沒底兒。
“小乙,這郭橋鎮守不得。”
龐萬春看了郭橋鎮的地形之后,便得出結論。
“若只是馬軍還好,憑借郭橋鎮的城墻,還能抵擋一下。
可若是虜賊大軍抵達,這里除了野戰之外,沒有第二個選擇。憑咱們這些人,根本擋不住虜賊兵鋒。”
“我知道!”
月光下,玉尹帶著龐萬春等人,在郭橋鎮巡視一周之后,便催馬出了鎮口。
“這城池莫說抵御數萬虜賊。只要虜賊手持器械,幾千人沖個幾回,也就變成了廢墟。
對了,斥候可曾派出?”
“已經派出去了!”
玉尹點點頭,縱馬沖上一座低矮的土丘。
他手搭涼棚眺望,半晌后又搖了搖頭,“我只希望能在此擋住曹榮父子。能拖延一兩日,便退過廣濟河。不這般做,牟駝崗的輜重糧草。便無法轉移干凈。而且開封城防也需要時間整備,能拖延一兩日時間的話,與李尚書也能準備充分些。”
“那。該如何抵御?”
龐萬春問出了問題,讓玉尹不禁眉頭一蹙。
“野戰!”
玉尹思忖良久,最終做出決定。
“野戰?”
龐萬春大吃一驚,“曹榮可是有三千鐵騎,咱們只不過一千多人,馬軍也不過三百,如何野戰?”
玉尹搔搔頭,展顏一笑,“哥哥休急,山人自有妙計。”
看玉尹一副篤定模樣。龐萬春雖說有些疑惑,卻也不似之前那般慌亂。
就在這時候,忽聽遠處傳來馬蹄聲。
一隊斥候風馳電掣般從遠處疾馳而來,在土丘下勒馬,為首斥候滾鞍下馬。連跑帶走的來到玉尹馬前,“啟稟指揮,我等在距離郭橋鎮以北三十里處,發現虜賊行跡。
小底拿下了一個虜賊細作,從那廝口中得知,虜賊先鋒軍前鋒兵馬。已繞過期城,正向郭橋鎮而來。估計現在距離此處,不過三十里。虜賊主將,便是那滑州指揮使曹榮之子曹寧!”
這斥候,顯然是個有經驗的,雖軍情緊急,但說起話來,卻是條理清晰。
玉尹忙問道:“前鋒軍多少兵馬?曹榮而今又在何處?”
“曹榮兵馬,今晚會在期城留宿。
前鋒軍大約有一千人,據說盡是虜賊騎軍。”
龐萬春瞳孔一縮,下意識便握緊了手中大槍。
玉尹扭頭道:“虜賊據此三十里,想來一個時辰之內,必然兵臨郭橋鎮。
廣濟河渡口仍就混亂,我等現在除了死拼一回,恐怕也沒有第二路可以選擇了……”
龐萬春笑道:“既然小乙要戰,龐某必當爭先。”
“嘿嘿,等的便是哥哥這句話。”
玉尹說完,撥轉馬頭便要返回郭橋鎮。
不過走了兩步,他又突然勒住馬,沉聲喝問那斥候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底孫顯。”
“孫顯?”玉尹點點頭道:“是個好名字,聽你口音,似乎是本地人?”
“說來不怕指揮恥笑,小底確是開封人。
前些時候聽聞招刺,便投入軍中效力,而今在董將軍麾下做事。”
玉尹笑了,只用手中馬鞭點了點孫顯,便揚鞭催馬而去。
這看似一個非常簡單的動作,卻讓孫顯格外興奮。他也連忙上馬,帶著一隊斥候,緊隨玉尹等人身后,直奔郭橋鎮而去……天邊,飄來幾片云彩,把月亮遮掩起來。
曹寧催馬疾馳,面色平靜。
他父子在歸降女真人后,雖說郭藥師待他們極重,可是卻不能滿足他父子的野心。
郭藥師初降女真,便得了好大重視。
可他父子呢?
雖然投降過來,卻被趕出白馬。
表面上說是郭藥師對他們看重,可實際上卻是有所提防。
曹寧知道,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說穿了還是他們身無功勞。也就是說,他父子沒有投名狀,所以很難真正融入女真人的群體。而在那些女真人眼里,曹榮曹寧父子的地位,錯非天大功勞,絕難比得上郭藥師。郭藥師是渤海人,也就是女真人口中的漢兒。可曹榮曹寧父子,在女真人眼里,卻是道道地地的南人。
若不使出手段來,那些虜賊又焉知自己父子的厲害?
曹寧想到這里,便有些迫不及待。
只有先期抵達開封,搶了這開封第一功,他父子才算是真真正正在女真人里站穩腳跟。
本來。曹榮并不想這么快出擊。
郭藥師尚在白馬津,他父子若攻到了開封,也是孤軍深入。
可曹寧卻不這么認為,“父親又何必擔心宋軍?只看昨日咱們兵不刃血奪取封丘,便知道宋軍的手段。開封府雖號稱有八十萬禁軍,卻名存實亡。不說其他,只憑孩兒手中這一桿槍。便能殺得那些人落荒而逃。父親當知,咱父子是降將,若沒功勞。便無法立足。而今是最好的機會,只要能打過廣濟河,然后穩住陣腳。這開封第一功便落入咱父子手里……這等好事,以后再想找,怕是難了。”
曹榮頗為意動,可出于謹慎的想法,還是決定讓曹寧為前鋒軍,他則攻取期城……
即便那期城是個小縣,也是一份功勞。
再者說了,斥候可是打探出來,而今那期城也幾乎是一座空城,根本沒有宋軍守御。
拿下期城。便是曹寧進攻失利,也能給予支援。
所以在三思之后,曹榮決意和曹寧分兵行動,讓曹寧直逼郭橋鎮,他自己則率部進駐期城。
對曹榮這份謹慎。曹寧卻極是不屑。
大丈夫當持三尺青鋒博取功名,若都如父親這般畏首畏尾,又豈能成就大事?
郭橋鎮!
曹寧也不是沒來過。
他很清楚,郭橋鎮根本沒有宋軍駐扎,便有,也不過是一群保甲民兵。有何懼哉?
想到這里,曹寧這心中便有多了幾分篤定。
“報!”
伴隨著一聲呼喝,把曹寧從沉思中喚醒。
他連忙勒住馬,凝神看去,就見一名斥候渾身浴血,幾乎是爬在馬背上,來到曹寧身前。
“啟稟少將軍,前方遭遇宋軍斥候,我等除我一人,已全軍覆沒。”
“宋軍斥候?”
曹寧一怔,沉聲道:“郭橋鎮,何來宋軍斥候?”
“小底也是這般想,可那些宋軍,卻非尋常鄉勇,顯得頗為精悍。
對方雖只六人,卻攔下我等十人……錯非弟兄們拼死掩護,小底險些也一同喪命。”
拼死掩護?
曹寧才不會相信這斥候所言。
估計是這廝見勢不好,臨陣脫逃了吧……
不過,這廝倒是帶來了重要消息。自家這些斥候,雖算不得悍勇,卻也是滑州精銳。
十個人卻干不過對方六個人……那顯然不是普通鄉勇,宋軍來了!
宋軍竟然屯扎郭橋鎮?
曹寧非但不慌張,反而有些興奮起來。
他正覺得這一路上太過順利,甚至連一場廝殺都沒有經歷,怎不讓人遺憾?而今郭橋鎮有宋軍屯駐,正是他建功立業的好機會。想到這里,曹寧眸光閃亮,臉上更透出一抹笑意,“如此甚好,正說要使出手段,便有人送上門來……卻要看看,這些宋軍又是何方神圣,竟然敢阻攔我大軍兵鋒。兒郎們,隨我殺去郭橋鎮!”
曹寧一聲令下,一千鐵騎立刻發出一連串吶喊。
鐵蹄蹄聲如雷,好似疾風暴雨般在平原上掠過……那曹寧,更是一馬當先,沖在最前方。
二十里路程,眨眼便過。
夜幕下,郭橋鎮那低矮城墻已清晰可見。
曹寧突然勒住馬,舉起大槍。
身后鐵騎忙勒住戰馬,迅速擺出戰陣。
“真個是不知死活,居然要和我野戰?”
趁著朦朧的月光,曹寧清楚的看到,在郭橋鎮鎮口前,一隊宋軍在夜幕下嚴陣以待。
正前方,是弓箭手。
隨后便是刀盾兵……這支宋軍沒有騎軍在兩肋保護,孤零零列成一個方陣,透出一股子別樣氣息。
曹寧一看這宋軍陣型,頓時笑了。
估摸著,也就是三五百人吧……而且還是步兵。
這宋軍的將領莫非是腦殼壞了?就這些步軍,也敢拉出來在野外和自己交鋒?
曹寧忍不住仰天大笑,“這確是送上門的功勞。”
胯下戰馬,踏踏踏向前走了幾步。
就見曹寧兩腳一磕馬鐙,大槍平舉,厲聲喝道:“兒郎們,隨我沖……”
一千騎軍發出震天介響的喊叫聲。嗷嗷嗷隨著曹寧,便朝著宋軍發起沖鋒。這根本不需要去考慮,宋軍既然擺出送死的陣勢,若不狠殺一回,又如何能對得起自己?
不僅是曹寧這么想,便是他那些部曲,也是這般念頭。
鐵騎沖鋒。地動山搖。
雖只有一千鐵騎,可是這沖鋒起來,大地也不禁為之顫抖。
有趣的是。那宋軍列陣最前方的弓箭手,眼見金軍發起沖鋒,立刻飛速向后退卻。
與此同時。盾牌手齊步上前,似乎是要以血肉之軀,阻擋金軍鐵蹄。
曹寧禁不住又是一陣大笑,大槍撲棱棱一顫,胯下坐騎頓時提速,如同閃電般撲向宋軍。
“火炮手,點火!”
眼見那金軍距離宋軍不足五十步,便聽得宋軍之中,有人高聲喊喝。
火炮手?
曹寧心里一怔,忙勒住戰馬。
他畢竟曾在宋軍中效力。當然也清楚,大宋金軍霹靂炮的厲害。
可他停住了,身后騎軍卻沒有停下,如排山倒海般朝著宋軍繼續撲去。說時遲,那時快。眼見著金軍距離宋軍不過三十步左右的距離時,從宋軍陣營中,突然飛出數十枚黑色圓球。那黑球上帶著火光,呼嘯著便朝金軍投擲過去。夜色中,也看不清楚那黑球究竟有多少個,眨眼間便落在地上。
黑球繼續滾動。可是那火光卻不曾熄滅。
與此同時,宋軍盾牌手迅速向后退,眨眼間便退出四五步,而后齊聲喊喝,蹲下身子,將盾牌高舉身前。
金軍,卻已經到了!
轟!轟!轟……
伴隨著一連串突如其來的巨響,那黑球驟然炸開,硝煙彌漫,騰起一團團烈焰。
曹寧站在后軍,可以清楚看到,沖在最前面的金軍被炸的四分五裂,血肉橫飛。
戰馬凄厲的嘶鳴,倒在血泊之中。
那馬上的騎士,更被從掌心雷中迸射出來的鐵釘打得渾身是血,有的更被炸的開腸破肚,甲葉子散落一地。
這是什么東西?
曹寧確信,他從未見過這種武器。
宋軍的霹靂炮雖然厲害,可是卻極為笨重,威力似乎也沒有這么大。
沖在最前面的金軍,一下子被殺死了數十人,更有近百人被炸傷,倒在血泊中哭號。五十枚掌心雷爆炸的威力,足以讓余下的金軍亂作一團。戰馬希聿聿長嘶,已經無法控制。那馬上的騎士,更一個個慌亂不堪,手忙腳亂的想要安撫戰馬。
“穩住,穩住!”
曹寧見此情況,大驚失色。
他連忙催馬上前,想要穩住陣腳,卻在這時侯,耳聽一陣急促的戰鼓聲,緊跟著就聽到郭橋鎮鎮口叨叨叨三聲號炮響起,一隊騎軍從鎮子里沖出來,朝著金軍便呼嘯而來。
人未到,利矢先至……
這隊騎軍可謂是弓馬嫻熟,馬上的騎士一邊縱馬疾馳,一邊彎弓搭箭,如雨點般的箭矢,射向金軍。數十名金軍被瞬間射成了刺猬一樣,撲通撲通從馬上摔落地面。
而宋軍的騎軍卻不停止,眼見著就要和金軍碰撞一處,卻突然散開,繞著金軍的陣型飛轉,一邊轉還一邊射箭,把個金軍射的亂作一團,根本無法組織起有效抵抗。
曹寧心里不由得一咯噔,躍馬挺槍,撥打雕翎,便朝著宋軍撲去。
這時候,絕不能后退。
只要一退,必然陣腳大亂……看這些宋軍,分明是久經戰陣,騎射功夫更是超乎尋常。到時候自己這些兵馬,便只能束手待斃……所以,越是這時候,就越要往前沖。
曹寧想的倒是不錯,可是宋軍卻會給他這個穩定軍心的機會。
伴隨著郭橋鎮口又三聲號炮響,玉尹一馬當下,胯下暗金長嘶,迎著曹寧便沖過來。
“曹寧,賣主求榮的狗賊,還不拿命來。”
暗金這兩年來吃的好,養的好,已不是當初玉尹剛得到它時的那副樣子。
別看它年紀大,可是沖刺起來,甚至連高寵與何元慶胯下的烏騅馬也無法相提并論。
事實上,玉尹一直在疑惑,暗金究竟是什么血統。
可惜,時至今日,他依舊弄不太清楚。
便是有相馬之能的齊龍騰,也搞不明白暗金的血統。久而久之,玉尹也就沒興趣再去探尋暗金的血統,只知道這是一匹好馬,一匹絲毫不遜色于照夜玉獅子的寶馬良駒。
聲落,人到!
虎出長刀鏘的一聲龍吟,玉尹在戰馬上長身而起,拔刀出鞘。
這是玉尹自己領悟出來的馬上拔刀術,經過和魯智深數次切磋,又和高寵何元慶等人反復較量,幾近大成。這馬上拔刀術沒有許多花招,講的是一個直來直往,就是一個‘快’字。借助玉尹一長身的動作,把全身的力量在瞬間凝聚一處,兇狠斬向曹寧。
這曹寧,卻非等閑之輩。
雖然不認得玉尹,可是卻被玉尹這悍猛一刀,嚇了一跳。
他忙橫槍身前,一式鐵門閂,運足全身氣力向外一封。就聽鐺的一聲響,那凝聚玉尹千斤之力的一刀,震得曹寧兩臂發麻,虎口迸裂,雙手頓時鮮血淋淋。巨大的沖擊力,令曹寧胯下戰馬也有些吃受不起,希聿聿長嘶一聲,踏踏踏后退三步。
也就是這三步后退,使得玉尹這一刀無功而返,二馬錯蹬而過。
不過,玉尹卻沒有回身再去理睬曹寧,輪刀便沖進金軍陣中。大刀上下翻飛,刀光閃動。伴隨著玉尹一聲聲如同獅子般的咆哮聲,人馬所過之處,只見是血肉橫飛。
曹寧見狀也是大驚失色,剛要撥轉馬頭,卻聽得有人高聲喝道:“三姓家奴,還不受死。”
三姓家奴這個說法,是在明代以后,三國演義出現才流傳開來。
何元慶也是偶然間從玉尹口中聽得這個詞,而今用在曹寧身上,倒也不算過分。
曹寧本姓曹,之前效力于老趙官家,而今卻投降了女真人。
這三姓家奴之稱,確也恰如其分。
曹寧聞聽先是一怔,旋即勃然大怒。
他正要開口,何元慶已經到了跟前,一雙八寶梅花亮銀錘一式泰山壓頂,嗡的便砸落下來。曹寧忙舉槍相迎,又是鐺的巨響。把個亮銀錘上夾帶的巨力,震得曹寧耳鳴目眩。一桿大槍,被砸的彎成了弓,胯下戰馬更一聲慘嘶,噗通便倒在地上。
曹寧被戰馬從馬背上掀翻下來,摔得頭暈眼花。
他忙掙扎著從地上爬起,卻見一員大將手持大槍,已到了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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