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忽降大雪。
雪下得很大,令行軍速度不得不隨之放慢,但也隱藏了玉尹的行蹤。
如此大雪,金軍也放松警惕。渡過桑干河之后,玉尹率部一路下來,竟沒有看到一個金軍斥候。在隊伍繞過了永寧縣城后,雪停息下來,氣溫陡降,天寒地凍。
幸虧玉尹早命人準備好了烈酒,倒也能抵御寒冷。
雖然行軍困難,但黑旗箭隊還是在預定時間,抵達葫蘆口外,并趁著夜色潛伏下來。
為隱藏行蹤,所以不能生火。
玉尹看了看天色,已經是后半夜,將近寅時。
遠處,葫蘆口燈火通明,隱隱約約傳來刁斗聲響。
回身看了一眼一個個疲憊不堪的宋軍將士,玉尹心知,若再拖延下去,情況會更加不妙。
此次急行軍,長途跋涉五百二十里地,更遭遇暴雪突襲。
巴州馬折損了三百多匹,而黑旗箭隊也因為天氣緣故,未戰便先損失幾近百人。
人困馬乏,天氣又冷。
而且深入敵后,周圍全都是敵人。雖則身穿虜賊衣裝,但并不能保證安全。一旦大雪停息,再想要偷襲葫蘆口,恐怕會變得更加困難。玉尹也知道,將士們很辛苦。但這種時候,往往就是咬一咬牙的事情,絕對不能夠有半點心慈手軟。
“郎君!”
就在玉尹準備去找龐萬春的時候,龐萬春卻先找到了他。
“不能這么等下去。當立刻出擊……若等到天亮,則難度更大,還請郎君決斷。”
玉尹頓時笑了。
“沒想到龐大哥和我想到了一塊。”
他朝著那些席地而坐的黑旗箭隊看了一眼,輕聲道:“只是兒郎們長途跋涉,可堪一戰?”
龐萬春道:“郎君放心,待上了沙場,孩兒們自然生龍活虎。”
言語中。帶著些許自豪之氣。
玉尹點了點頭,又看了看天色,已經過了寅時。
天依然漆黑。遠處葫蘆口鴉雀無聲。
這種時候,想來守衛葫蘆口的金兵正在酣睡,絕不會想到會有人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到了他們跟前。
“把所有酒水都發下去。讓兒郎們喝了暖暖身子。
一刻鐘后,全軍出擊,馬踏葫蘆口!”
“喏!”
龐萬春躬身退下,一旁楊再興和狄雷,則興奮不已,躍躍欲試。
玉尹平靜了一下心情,從馬背上兜囊里,取出兩枚掌心雷,在腰間掛好,而后拔出長刀。呼出一口濁氣,便翻身上馬。過了一會兒,黑旗箭隊飽餐之后,集結完畢。
天漆黑,不見星辰。
玉尹催馬而行。順著山丘徐徐而下,朝著葫蘆口金兵大營行去。
近了,越來越近!
眼見著那葫蘆口金兵大營轅門外的旌旗已清晰可見,玉尹猛然把長刀舉起,厲聲喝道:“孩兒們,隨我殺賊!
天快要亮了!
完顏宗翰披衣站在門廊上。眉頭緊蹙。
腳步聲傳來,宗翰轉過臉看去,就見一名文士,正匆匆走來。
“大郎君,深夜喚小底來,有何吩咐?”
宗翰沉默了片刻,輕聲道:“孫先生,不知為何,我今夜總覺著有些心緒不寧,接連噩夢,難以入睡。故而喚孫先生來,便是想向先生請教,這究竟是何原因?”
這文士,是宗翰圍攻太原時,一個投靠過來的太原人。
此人是個不得志的書生,因科舉不中,故而在家中務農。不過,確是有些見識,太原之戰時,正是他接連獻計,才使得宗翰平安撤退,甚至還伏擊了追來的宋軍。
孫先生想了想,搖頭笑道:“想是郎君多慮了……而今粘八葛和白達旦人援兵抵達,我軍兵力充足。過幾日,倒塌嶺十三部援軍到來后,大郎君便可揮兵南下,復奪蔚州。
宋人有句老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想來是郎君這幾日思慮太甚,故而才無法入睡。”
“不對,不對!”
宗翰猶豫了一下,連連搖頭。
“這兩日,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南人為何突然對咱用兵?似乎有些古怪……雖說老趙官家想要用這件事來緩解他的壓力,可事情實在是太過突然,有些出乎意料。要知道,余都姑而今還在開封,按照以前的情況,就算老趙官家要用兵,也會先行驅逐余都姑,決不可能不宣而戰。
我一直覺著,這件事有古怪,但究竟是哪里古怪,卻又說不太清楚。”
孫先生也沉默了!
對于此次戰事,的確有很多古怪之處。
哪怕有趙桓的因素在里面,卻依然不能解釋清楚。
的確,宋軍這次不宣而戰,的確是透著詭異。這放在從前,根本就是不可想象的事情,結果這一次……宋軍宣戰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到現在也無法想的明白。
黎明之前,夜色如墨。
完顏宗翰和孫先生兩人就這么站在門廊上,低聲的進行交談。
卻在這時,忽聽一陣隱隱雷聲。
宗翰一怔,忙抬頭觀看,卻見夜空如墨洗一般,平靜異常。
“哪里打雷?”
他疑惑看著孫先生。
孫先生也聽到了雷聲,一臉茫然之色道:“似乎是從北邊傳來。”
“北邊?”
宗翰一臉愕然之色,忽然似乎想到了什么,連忙快步往外走。
葫蘆口!
難道是葫蘆口?
“大郎君,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從外面傳來一陣呼喊聲,緊跟著就見一個合扎快步跑過來,跪在宗翰身前大聲道:“大郎君,葫蘆口方向火光沖天,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請大郎君速做決斷。”
果然是葫蘆口!
宗翰的心,頓時跌到了谷地。臉色隨之變得鐵青。
他快步走到前院,登上帥府望樓,舉目朝北面眺望。隱約間。可見葫蘆口方向的天空,隱隱透著紅光。
宗翰激靈靈打了個寒蟬,這時候若他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那真就是白打了這許多年的仗。
“傳我命令,三軍集結,馳援葫蘆口!”
葫蘆口,囤有大批糧草,可供十萬大軍,月余糧餉。
一旦葫蘆口出事,那么集結在定安一帶的金兵,必然會出現混亂。特別是倒塌嶺十三部援兵即將抵達,肯定要拿出足夠糧草,以保證倒塌嶺十三部的需求。若糧草供應不上。倒塌嶺十三部,也就會出現動搖,甚至很可能會迅速退回倒塌嶺。
這絕非一樁好事!
倒塌嶺援兵若撤走的話,勢必會打來巨大影響。
宗翰此時已顧不得許多,甚至來不及更換衣服。幸虧孫先生跟上來時。帶了一件棉袍遞給宗翰,否則宗翰很可能穿著單衣,便要上馬馳援。三千騎軍,迅速集結完畢,朝著葫蘆口方向飛馳而去。宗翰一邊催馬急行,一邊暗自祈禱。千萬別有差池。
不過,想到葫蘆口守將是白達旦小王,宗翰倒是放心不少。
那白達旦小王,確是一員悍將,有萬夫不擋之勇。
只要這家伙能警醒一些,便可以挽回局勢。可萬一……
宗翰越想,就越感到恐懼,打馬如飛,恨不得肋生雙翅。從定安縣城到葫蘆口,也就是幾十里地的距離。但由于大雪過后,馬匹在雪地上行走極為困難,足足耗費了近兩個時辰,才抵達葫蘆口。
天,已經亮了!
葫蘆口一派寂靜。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子濃濃的硝煙味道,刺鼻至極。
宗翰勒住戰馬,看著遠處葫蘆口的沖天烈焰,心已經沉到了底。
“救火,快去救火!”
話音剛落,就聽到葫蘆口金兵大營中,傳來轟隆隆一連串巨響……火勢頓時暴漲,炙熱的氣流噴涌而出,讓人根本無法靠近。
戰馬希聿聿嘶鳴不止,宗翰跳下馬來,看著那沖天烈焰,不由得大聲呼喊。
可問題是,火勢太大,整個葫蘆口已經成為火海。
從里面不是傳來掌心雷的爆炸聲,更使得火勢變得更加驚人。
“大郎君,大郎君……”
兩個金兵盔歪甲斜,跌跌撞撞跑過來,噗通便跪在雪地里,“南兒黎明前偷襲葫蘆口,白達旦小王被南兒所殺,所有的糧草,都被南兒給燒了!”
宗翰聞聽,不由得閉起眼睛。
眼前狀況,他怎能猜不出結果來……
看著兩個狼狽不堪的金兵,宗翰突然暴怒,“白達旦小王既然戰死,你們為何不死。”
說著話,他拔出寶刀,便要把兩個金兵砍死。
幸虧孫先生阻止了宗翰,而后厲聲喝問:“那南兒如今何在?”
“南兒偷襲葫蘆口之后,便向東逃逸。”
“追,給我追……”宗翰不等那兩個金兵說完,轉身便跨上戰馬,厲聲吼道:“若不把那南兒全部殺掉,難解我心頭之恨。”
說罷,他催馬便走。
數千金兵緊隨完顏宗翰身后,朝著東面疾馳而去。
孫先生卻沉默了,片刻后他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猶豫了一下,他示意那兩個金兵起來,而后輕聲道:“隨我回定安吧,但愿得大郎君能追上南兒,如若不然,你二人性命難保。”
兩名金兵,感恩戴德,連連向孫先生道謝。
這天寒地凍,留在荒野中,早晚要被凍死……只希望大郎君能追上那些個南兒,否則的話,可就真要大難臨頭。
“你們可清楚,是何方兵馬偷襲?”
孫先生其實也很奇怪,根據定安探馬所報,松子口的宋軍,并沒有任何動作。那么,這支宋軍,又是從何而來?
一名金兵想了想,“咱在逃跑的時候,曾聽那南兒喊了聲‘玉郎君’,但并不清楚,是何方兵馬。”
玉郎君?
孫先生一怔,腦海中旋即浮現出一個人來。
若是他,確有些古怪!
這種時候,他為何會輕身涉險,來偷襲葫蘆口?紫荊嶺口,便是他率部攻克,老龍嶺,又是他伏擊成功。而今他率部在松子口駐扎,卻要偷襲葫蘆口,恐怕這里面……
突然間,孫先生眼中精芒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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