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遼出兵,虜人勢必議和休戰。
官家這次是想要憑借燕山之勝穩固皇位,所以絕不可能與虜人低頭。燕山之盟的情況,恐怕是難以重現。如此一來,官家皇位穩固,你我之前籌謀便要付之東流。”
醉杏樓內,趙構一言不發。
而在他對面,則端坐著一個男子,正是涪陵郡公趙叔向。
此時的趙叔向,全無往日的雍容之態。那張俊美的面龐,透出一抹陰鷙氣息,令人不寒而栗。
不知為何,每次和趙叔向坐在一起,趙構都會感到一種畏懼。
別看他出身遠比趙叔向來的高明,可是論起智謀,卻頗不簡單。趙叔向而今已暗地里投靠了趙佶。開封之戰。的時候,他就曾派人前去金陵,向趙佶表示過忠心。
所以,趙佶對趙叔向也非常信任。
趙桓派人誅殺朱勔和童貫時,趙佶其實并不想還都。
據說還是趙叔向不遠千里,從洛陽趕去金陵,最終說服了趙佶同意返回東京……
“十九哥說的不錯,今日請十九哥來,也是要商量一下應對之策。”
“應對之策?”
趙叔向突然一聲冷笑,“事到如今,還能有什么應對之策?
此戰結束,只要官家不犯什么大毛病,就一定會穩住皇位。之前那些投靠過來的家伙,到時候也會三心二意,未必愿意再跟隨太上道君。到時候,只要走漏一點風聲。官家便不會放過你我。太上道君或能無恙,可你我恐怕難以保得周全。”
帝王之家,從無親情之說。
這一點,趙構也非常清楚……
別看他那位大哥表面上看去,是個極為和善,耳根子也軟的人。可真要狠下心來,絕對是六親不認。趙構和趙桓關系不差。卻不代表著趙桓能夠容忍趙構可以勾結他人,謀奪他的皇位。那些個文官一旦改變主意,趙構便等于暴露在趙桓跟前。
趙桓不會為難趙佶。畢竟父子,了不起就是一個軟禁。
可是他呢?
趙構相信,趙桓真要收拾他的話。不費吹灰之力。
“怕了?”
趙叔向看著趙構,嘴角微微一翹,露出一絲嘲諷笑意。
那笑容,恍若鋼刀一般扎進了趙構的心里……雖然他投靠了趙佶,可是在趙佶心中,卻遠遠不及趙叔向的地位。這也讓趙構感到非常憋屈!當初他依附趙桓,雖然趙桓最后把他當了替罪羊,卻始終對他存有幾分善念。如今投靠了自家親爹,卻不如一個旁支宗室來的信任。早知道如此,當初忍一忍也就是了。何必改換門庭?
可是,晚了!
趙構很清楚,他已經沒有退路。
從他投靠趙佶的那一刻起,他和趙桓之間的兄弟情義便蕩然無存。
哪怕趙桓存有這份情誼,眼前的趙叔向。也絕對會想辦法把那情誼斬斷……
深吸一口氣,趙構平穩住心神,“十九哥這話又從何說起?我何時說過,害怕兩字?”
趙叔向放聲大笑,“九哥不怕便好。
其實,事情并沒有你想的那么麻煩。只要操作得當,總有挽回余地……當務之急,是要穩住那些臣子們的心。這時候萬不可亂了陣腳,否則才是一樁大禍事。”
“十九哥,計將安出?”
趙構不是傻子,焉能聽不出趙叔向話語中的意思?
趙叔向沉吟片刻,便站起身來,“九哥,這件事你不必擔心。
不過,我需要九哥你明早拜見太上道君時,求一份敕令來,也方便我在外面行事。
這件事拖延不得,時間越久,與我們就越沒有好處……請你轉告太上道君,當速速決斷,不可以再做遲疑。”
趙佶雖然獲得了自由,可畢竟不似當初那般,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而今當家作主的人,是趙桓!
哪怕趙桓不再軟禁趙佶,可必要的監視一直沒有放松。趙佶很少有機會走出皇城,趙叔向即便是宗室,也無法輕易和趙佶見面。倒是趙構,身為趙佶之子,每日都要前去龍德宮向趙佶請安。他也是最方便和趙佶接觸的人,便擔負聯絡事宜。
趙構疑惑看著趙叔向,“十九哥要甚敕令?”
“這個九哥不必問,只需和太上道君說了,自然清楚。”
心中,頓有一股怒氣沖涌。
才是道君的親生兒子,你不過是一個旁支宗室,卻大言不慚,好像把什么都掌控在手中一樣,弄的自家倒像是一個外人,事事聽你差遣,實在是太囂張跋扈了。
可是,又有什么辦法?
趙佶絕對是相信趙叔向,而他尚得不到趙佶的全部信任。
心中再惱怒,趙構也只能低頭,強忍著火氣。
“十九哥放心,自家定會辦好此事。”
趙叔向點點頭,微微一笑,便起身告辭。
走出這醉杏樓,就見兩個黑衣漢子走上前來,跟隨趙叔向一同離去。
趙構站在樓上,目送趙叔向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不由得發出一聲幽幽的嘆息……
一步錯,步步錯!
若不是當時太不冷靜,又何至于會落得而今局面?
只是,這趙叔向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
趙構,疑惑不解!
靖康元年十二月二十日,西遼天命女王耶律余里衍,命大將軍耶律查奴同率兵馬,殺出牟那山口。當年。耶律余里衍前往西州的時候,便把可敦城交給了汪古人。
而今她卷土重來,汪古人也很配合,非常爽快的把可敦城交還給耶律余里衍,并且表示,愿意臣服西遼。
汪古人,在漠北頗有實力。
在獲得汪古人支持后。耶律余里衍也是實力大增。
至于汪古人為什么會臣服西遼,個中緣由并無人知曉。可大體上能看出,耶律余里衍必然是付出了巨大代價。才使得汪古部同意臣服。不管耶律余里衍付出什么代價,總之得到汪古部臣服之后,西遼實力大增。并且迅速在漠北站穩腳跟。
耶律余里衍重返可敦城之后,第一道命令,便是讓耶律查奴和汪古人合兵一處,向粘八葛人發動攻擊。
當年,粘八葛人可是給了耶律余里衍許多麻煩。
而且這些粘八葛人,早已經投靠了女真,是耶律余里衍眼中的勁敵。耶律查奴在漠北頗有人脈,而且和汪古小王也關系密切。在西域歷練數載之后,耶律查奴已成為一員猛將。汪古人對耶律查奴做統帥更無反對意見,于是便迅速出兵。
粘八葛人派出精兵猛將前往定安助戰。所以營地中并無太多人馬。
西遼和粘八葛聯軍殺入粘八葛部落,粘八葛人一觸即潰,便迅速敗退,根本無法阻止有效抵抗。
在偷襲了粘八葛人的同時,耶律余里衍又派出骨那里前往白達旦部。
一手強硬。一手懷柔!
耶律余里衍更不是那種無能之輩,否則便無法在短短兩年里,打下而今的西遼基業。
白達旦人和粘八葛人情況不同,粘八葛人是死心塌地的跟隨女真,這兩年在漠北,憑借女真的支持。更是囂張至極,得罪了很多人;而白達旦人則不一樣,一直屬于獨立于女真之外的勢力。他們即沒有依附女真,也沒有脫離女真,憑借自家勢力而立足漠北,雖也囂張,卻不算過分。所以在漠北,白達旦人的聲望要好過粘八葛人。
耶律余里衍心知,單憑西遼而今勢力,也無法做到一家獨大。
北進牟那山,重返可敦城,是耶律余里衍的第一步,只有在漠北站穩腳跟,才可以和女真繼續抗衡。如果單純的殺戮,很容易遭遇漠北各部的抵制。所以,必要的拉攏也不能缺少,白達旦人勢力強橫,也是耶律余里衍要拉攏的最佳選擇。
同時,耶律余里衍又派出馬爾忽思前往漠北,招攬那些流離失所的突厥人。
雖然說突厥早已沒落,但還是有不少人,散落在漠北。
日間為民,夜間為賊……也是這些突厥人的生存之道。他們平日里就是普通的牧民,一旦發現目標,便全體變身馬賊。人數不多,卻戰斗力極強。馬爾忽思本身就擁有突厥人的血脈,隨耶律余里衍正在西州數載,更成為余黎燕的心腹猛將。
他和依麗克赤領命而去,尋找昔日族人。
一旦馬爾忽思成功,耶律余里衍勢必會增添一大助力……
不過,這都是后話!
耶律余里衍北出牟那山,重臨漠北,立刻打破了女真在漠北地區,絕對的統治力。
以前是沒有人帶頭,而今有人帶頭,還是大遼后裔,自然令許多人歡欣鼓舞。
大遼雖然已經滅亡,但依舊有不少心向大遼的部落,生活在草原上。以前,他們是群龍無首,所以也無法組織起有效的力量。可是現在,西遼天命女王重臨漠北,自然使得不少人改變了主意。哪怕這西遼之主是個女人,卻依然有著強大的影響力。
一時間,漠北風云激蕩,原有的格局,也隨之發生了改變。
玉尹在燕山打得很兇,幾乎將女真人在漠北的兵力,抽調一空。
完顏宗翰萬萬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狀況,頓時也慌了手腳。他一面派人前往會寧稟報完顏吳乞買,一邊下令,從定安撤退,所部兵馬迅速退入奉圣州集結。
葫蘆口一場大火,燒得金兵軍心浮動。
而漠北局勢變幻,更使得那些個援軍,也是舉棋不定。
粘八葛人率先提出撤兵,要返回漠北,抵御西遼的攻擊……白達旦人則保持沉默,靜觀局勢變化。按道理說,白達旦人死了一個小王,理應和女真同仇敵愾。
可問題就在于,這小王的人選并非一個,白達旦人有八個小王,死了一個,無礙大局。
甚至在其他小王眼中,戰死在葫蘆口的白達旦小王死得好,少了一個可以爭奪王位的對手。所以,白達旦小王之死,并未在白達旦人當中引起太大的轟動。隨著骨那里出使白達旦部,白達旦人的態度,就變得更加曖昧,一副局外人的模樣。
完顏宗翰很清楚白達旦人的想法,卻無可奈何。
面對宋軍咄咄逼人之勢,又有西遼在漠北呼風喚雨,就連倒塌嶺援軍,也變得有些動搖。
“大郎君,而今局勢,只能與南兒求和。”
“求和?”
完顏宗翰一臉糾結,看著孫先生,沉吟不語。
半晌后,他輕問道:“以孫先生之見,當怎樣求和?”
孫先生笑了,透出一股陰森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