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8月的一個傍晚,上海梅隴車站的1號站臺上停著一輛綠皮火車。這車本是從廣州開到上海火車站的,到了梅隴這個上海南站后,一節硬座車廂里也就只剩小貓兩三只了。
八號車廂中段的一個座位上并排坐著兩個看起來十五六歲的女生。一個穿著鵝黃色及膝連衣短裙的女生面貌姣好,算得上是幾百上千人里才能出一個的小美女。花季的她還還保持著未施粉黛的清純,甚至穿衣打扮也不算太專業。如果稍等年月,等她學會了如何打扮自己,她應該可以變成不乏星探和大款搭訕的人物。
她身邊坐著的,是一個穿著白色的確良短袖襯衫配牛仔褲的女生。這女生長相一般偏上,算的上柔美,不過卻散發著一種溫婉如水的氣息。
這溫婉的女生好像突然問到了什么味道,她微微皺眉卻沒有任何別的動作。而她身邊的那漂亮不少的同伴卻夸張的掏出一個撒著花露水的手絹遮在鼻子前方。
“那王猛怎么偏偏這個時候下車了,需要他的時候他永遠都不在!”漂亮的女生皺著眉頭嗔道。
“呵呵,他一會兒就回來了,而且他是去站臺給你買瓜子吃。黛韻,要不我配你到車廂口去等他?”那溫婉的女生關心的詢問閨蜜。
不過這個被稱為黛韻的漂亮女生顯然不想按照閨蜜李婉瑩說的這么被動等待,她直接站起來轉身看向背后的抽煙者。
那抽煙的人是個赤膊的大塊頭,全身幾乎都是方塊的腱子肉。這大漢把被汗浸濕透了的藍色工作服丟在一旁,只顧著一邊用報紙給自己扇風一邊猛抽著香煙。
大漢猛抽的幾口煙變成了朵朵上升的煙云,然后又被著報紙扇向了王黛韻的方向。“咳……”尚且清純的花季美少女此時拼命壓抑著自己咳嗽的聲音,即使她從小就有哮喘,最怕也最恨的就是聞到煙味。
可即使是聞到了煙味不一會兒就會過敏,這花季美少女也沒敢直接喝止大漢——在她看來,那大漢明顯素質不高。萬一她上去喝止大漢的時候,那大漢反而調戲她欺辱她怎么辦?身邊有追求者獻殷勤的情況下,自己還被人調戲,這說出去不要丟死人了?
習慣于讓所有周圍的男生都當免費勞動力的王黛韻此時開始環視四周,尋找著可以最大化利用的男性。
掃視了一圈,她發現整個車廂也就在不遠處坐著兩個貌似同齡的男生以及一個帶著小女孩的老爺子。
兩個貌似同齡的男生里,一個靠走道坐著的是一個白白凈凈的小帥哥。看起來他大概一米八幾的個子,面容算不上極帥,但是白白凈凈的他倒是有種古代書生的那種溫和與知性,也算是可以靠著長相在女生群中很吃香的男生。
而坐在他旁邊的,是一個無論長相、個頭、穿著都十分平庸的男生。這平庸男戴著一個很復古的特大黑色塑料框眼鏡,低著頭看著什么書。這種一看就是學習很好的男的,一直讓王黛韻覺得除了能在考試前稍微提供一點幫助之外,基本不會對她產生任何價值,甚至連利用的價值都沒有。
平庸男和白面帥哥的對面坐著一個穿著中山裝、帶著小女孩兒的老爺子。他領口的風紀扣系的死死的,一副充滿了正氣的革命年代老古董的樣子。
雖然看起來應該找老爺子來幫忙,但是考慮到自己沒有對付年齡差距太大男性的經驗,嬌滴滴的王黛韻最后還是選擇了白面帥哥為目標。她用手絹捂著鼻子一路走到了那白面帥哥的面前,滿臉可憐相的小聲問道:“同學,求你幫個忙行么?”
“什么忙?”那白面帥哥抬頭問道。不過很可惜的是,白面帥哥看到了王黛韻之后,眼睛里并沒有閃現出什么驚喜的神采,好像她就是蕓蕓眾生中很普通的一個一樣。
雖然有點失望有點不爽,但是王黛韻這時候還是繼續保持著哭相小聲說道:“同學,我有哮喘,不能聞煙味。可是我們座位后面有個大哥猛抽煙,你能讓他換個地方抽煙么?”
說完這話,王黛韻覺著就算帥哥不把她當稀缺的美女資源,也應該英雄主義爆棚的二話不說出頭幫忙吧?
可是就在此時,讓王黛韻覺得荒誕的事情發生了——只見那白面帥哥扭頭看向好學生平庸男,好像在等著平庸男拿主意?
還沒等王黛韻從驚訝里緩過神來,就只見那平庸男抬頭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不遠處的煙霧,然后對著白面帥哥微微點了點頭。
之后,那白面帥哥就起身朝著抽煙的大漢走去了。雖然這個場面是王黛韻之前就期望的,但是她這時候卻迷茫的不斷在白面帥哥和平庸男之間看來看去。“這算是個怎么檔子事兒?帥哥聽平庸男的話?”
“喂,別抽煙了,坐你后面的女同學可聞不慣煙味兒!”那白面帥哥站在大漢身邊直接冷著臉說道。
王黛韻這時充滿希望的看向那大漢,可是只見那大漢先是打量了白面帥哥又斜著眼睛轉頭打量了打量她,然后“呸”的一聲吐了口痰。“弗想聞香煙味道?去做出租車呀!沒鈔票坐啥短途火車?還裝高貴裝嬌氣?儂還真當地球圍著某些人轉啊?弗伺候!”
就在王黛韻氣的渾身都要發抖起來的時候,她突然感覺到一只溫熱的手掌輕按在了她的肩頭,同時還傳來了一個很低沉和溫柔的聲音:“不好意思啊,侄子不太懂事,好像把事兒給搞砸了,見諒。不過問題不大,我去去就回。”
王黛韻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見到那個她之前一直忽視的身影跟她擦肩而過。她那因驚訝而瞪大的眼睛只看到平庸男此時正不緊不慢的向前走去。
“侄子?”她這時候突然反應過來了一件事情,“那平庸男說白面帥哥是他侄子?”
在王黛韻為了“侄子”兩字疑惑的時候,她的閨蜜李婉瑩卻是好奇的偷偷觀察著平庸男。從小就比同齡人聰明許多的她這時候好像發現了這平庸男不平庸的地方。
他此時神態很認真,顯得不像同齡人的輕浮,但他又沒有眉頭緊鎖,顯得仿佛游刃有余不至于如臨大敵;他步伐不快,顯得并不認為目前的形勢有多么糟糕,他步伐不慢,不至于顯得溫吞吞慢性子……
這一切的一切,在李婉瑩看來都是如此的不同。她有種很奇妙的感覺,因為眼前這個平庸男的一切好像都是她從來沒見到過的,好像這平庸男的十五六歲外表下藏著一個睿智而經歷過風雨的中年魅力男人一樣……
在李婉瑩的注視下,不,不只是李婉瑩。帶著小女孩兒的老爺子、閨蜜王黛韻這時候都好奇的注視著那平庸男。在他們驚異的眼光中,那平庸男走到了抽煙大漢的身邊,可是出人意料的是,這平庸男并沒有開口,他只是微皺眉頭的看著大漢,好像是在想著什么。
“他不是還沒想好要講什么吧?”不知道怎么,王黛韻這時候都為平庸男擔心起來了。她之前是不太看得上這平庸男,但是不管怎么說他現在也是為了她出頭,而且作為從幼兒園就憑借著長相驕傲了十來年的美少女,眼看著什么都平庸的男孩兒為她出頭,讓她有了一種拉弱者當壯丁、送未成年人上前線的負罪感。
“王猛呢,王猛怎么還不回來?”焦急的王黛韻四下尋找著追求者的身影,她想著要是還找不到,就自己親自上去保護平庸男算了。不過老天保佑,就在這個時候,那個下車幫她賣瓜子的準校草終于回來了!
她趕忙跑到校草追求者的身邊:“王猛,你趕快去幫忙……”可是還沒等她說完,那抽煙的大漢就已經被平庸男不間斷的注視看得發毛了,他壓著火氣問平庸男道:“你看什么看!”
“我只是再算你要賠多少錢。”那平庸男如同波瀾不驚的井水一樣沉著的說出了讓所有人不解的話,甚至這話都讓焦急的王黛韻都忘記催促自己的追求者上來幫忙了。
“什么賠多少錢?”那大漢打量著平庸男,不解的問道。
“那聞不慣煙味的女孩患有過敏性哮喘,對煙味特別敏感。過敏性哮喘的意思你懂么?就是聞到煙味以后,用不了多長時間她的喉嚨就會自己腫起來,最后把她的氣管完全堵死。如果治療不及時的話,她這人就沒了。按照我國法律來說,你因為違反規定在車廂內吸煙,一個過失殺人的罪名是跑不掉的。幾年牢飯是肯定要吃的,然后她家還會對你家發起民事訴訟,你家里還得賠人家錢。”說完,那平庸男轉身就準備往回走,根本不管抽煙大漢如何反應。
不過剛走了一步,他仿佛像是又想起來了什么,又停下來轉身說道:“對了,忘記了一個事情。那就是因為剛才我對你說過這些話了,所以呢之后你再抽煙而導致她哮喘發作的話,那么一個故意殺人罪就逃不掉了,畢竟你是在完全知道自己的行為可能會導致別人生命受威脅的情況下還一意孤行的。”
說罷,平庸男就拎著白面帥哥在一片驚訝的目光中往回走。
王黛韻瞠目結舌的傻傻看著平庸男回到座位前,她覺得剛才這平庸男的話好像完全不是為了她出頭,好像是咒著她死?為什么好像把她當成了路邊的阿貓阿狗,好像為她出頭只是不愿意她死在他身邊,給他帶來麻煩似的?
何止是王黛韻,她閨蜜李婉瑩、她的追求者王猛,甚至是旁觀的老爺子這時候都是這么感覺的,那王猛甚至都激憤的要上前找平庸男理論了!
可是就在這時候,王黛韻卻通過余光發現抽煙大漢有了動作,只見那抽煙大漢驚恐的看向她,然后掐了煙頭拎著衣服就一路狂奔逃走了,好像生怕之后她出任何意外都會賴上他一樣!
“不好意思啊,”這時那平庸男帶著歉意微笑著道歉起來,“本來其實不用這么說話的,但是剛才我侄兒太毛躁了,話說的太沖,把場面弄僵了。為了讓那家伙盡快走人,我也只能這樣嚇唬他了。”
一邊說著,平庸男還伸手按著不明所以的白面帥哥的頭給王黛韻微微鞠躬。
“原來是這樣!”李婉瑩這時候輕輕拍著胸口松了一口氣。不只是她,旁觀的幾個人這時候都送了一口氣。
不過王黛韻這時候卻還有點迷茫的開口那平庸男道:“但是……你怎么知道我有過敏性哮喘的?”
“還真有這病?”誰知到那平庸男這時候倒是驚訝了起來,“我剛才就是胡亂說,嚇唬他的……”
聽著堂叔的話,站在平庸男身邊的白面帥哥這時候低著頭拼命忍笑著。他覺得自己的堂叔太能裝了!明明剛才那小妞兒來請他幫忙的時候,就說了她有哮喘、會過敏,這結合起來不就是過敏性哮喘了?虧的他那風騷的堂叔這時候還能裝的一無所知的模樣!
在侄兒低頭忍笑的時候,當事人平庸男卻是通過余光發現不遠處有一道偷偷在觀察他的視線。他轉眼一看,見到李婉瑩正既好奇又若有所思的在觀察他,等她發現兩人的目光對上了,便慌慌張張的扭頭看向了窗外。
“這妞兒看起來好像也挺神秘的,一直都沒怎么說話,還都在觀察咱。她別也是重生回來的吧?同行是冤家啊!要是真的,可就別怪咱火力全開又裝又騙又甜言蜜語的哄,再用點小清新的滄桑初戀故事把她納入了……”外表平庸的風騷眼鏡男一臉平易近人的微笑,但是內心如此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