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輩子結過一次婚,那次她分明是在喜房里坐到了亥初時分,康正隆才一身酒氣的回來與她掀蓋頭,飲合巹,而這些都和家里人說的無差,可這會她才到這屋里連屁股都還沒坐熱呢,人家竟攆著后腳跟的要過來了,立時把林熙弄得有點不清楚這是什么情況了。
手里還捧著皇上賞賜的玉佩,林熙只能急急地叫四喜趕緊從籠箱里翻出一個珠寶匣子,把內里的東西全部倒去了一邊,把這個玉佩宮絳放了進去,將將把盒子放在了妝臺桌上,外面便已是說話聲來,林熙趕緊回了床邊坐好,蓋頭才罩上,房門上輕敲了兩下,丫頭一傳聲,房門便推開了。
林熙坐在桌邊盯著鞋面子聽著動靜,先是一些謝府上的老媽子言語,繼而十全婦人上前念叨了一遍十福氣,而后花媽媽在旁打點了紅包,這些人才退了下去。
屋內謝慎嚴的咳嗽聲,幾乎就沒斷過,這讓林熙越發不明白他的病情真偽,畢竟按照自己的判斷,他應該是假病,但何以躲過院正的診斷?
正在猜想里,夏荷已經捧著托盤送了金秤桿到了看起來病怏怏的謝慎嚴面前:“姑爺,快給我們姑娘掀起喜帕吧!”
林熙低著頭捏著手指頭盯著腳面子的前方五寸地,慢慢的看到了一雙紅色船鞋。
金桿入帕,一挑結親,帕落冠露,紅霞如云。
林熙低著頭,眼掃著那身直裰疊落身旁,繼而夏荷捧著一雙金杯到了跟前:“請姑爺和姑娘共飲合巹酒!”
杯酒入手,身旁的他咳嗽兩聲開了口:“你我今日結為夫妻,此后你便是我房中主母,我于你未必妻貴,卻必以誠待你。
林熙低頭輕點高捧酒杯,金杯沖撞發出一聲清脆歡音,他二人便飲酒下肚…隨即酒杯還于盤,林熙聽到他一聲輕喚:“夫人。”
“夫君。”林熙低聲回應,不覺忽而想起了當年的洞房花燭,而此刻謝慎嚴卻起了身:“夫人…我抱恙在身,喜事便在前了,圓房之事必然待你成年之時,加之我此時不便外間歡飲,故而酒宴由我兄弟擔待,你我的洞房花燭亦早,也是趁著這會兒精神好先行了禮…咳咳,現在我去外間酬客一時,你可換下這沉重的行頭,圖個輕便。”
林熙點頭應聲,謝慎嚴便緩緩步出,當門掩上,夏荷前來伺候著取下鳳冠重新梳理時,林熙才意識到自己尚無機會抬頭瞧看他一眼。
“姑娘好福氣…姑爺如此體恤叫您換下這熬人的行頭,很是體貼啊!”
夏荷的言語讓林熙的臉上再添一抹紅霞,她抬手揉揉僵直的脖子…看了一眼那沉重的鳳冠閉上眼由著夏荷梳理了。
半個時辰的光景后,謝慎嚴再度入屋,此刻的林熙雖然還穿著大紅的喜服,但發髻已重新梳理換做了朝云近香髻,發髻的兩邊擱攢著一支簡單的赤金蝴蝶釵,發髻的后面別著一朵紅色的絨花,除此便無它物,連耳墜子也都取了的。
她弄得如此簡單,起初夏荷也是不樂意的,不過林熙說了句“夫君還抱恙在身………………”這樣的半截話后…夏荷便懂了,由著姑娘做了最簡單的裝束。
謝慎嚴一回來,便是有兩個丫頭扶著去了床上,下人伺候著擦手散發后,他咳嗽幾聲開了口:“我困乏,想先歇著了…你,伺候我寬衣吧!”
其實這事原本林熙可以不做的,奈何這是他們的新婚之日,這些事還真就得假以她手,自然是林熙應聲去了床邊給坐著的謝慎嚴寬衣,也因此,她抬了眼眸正好看到了謝慎嚴的容顏。
立時她便是身子顫抖了一下。
不過是大半年的光景而已,那時船上的驚鴻一瞥,她曾得見過一面他的真顏,雖然之后他都是假面出現,但總是健康的一個人,而現在,她面前那張曾經白皙如瓷,精致論美的英俊容顏卻浮著一層灰色,看起來如同蒙塵之珠一般,再不見半點光澤,而他的眼窩深陷不說,嘴皮上竟也裂著幾道小口子,要不是那雙眼眸里的光澤未變已如之前的看著那般深邃,說他看起來完全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也不為過。
林熙縱然心里慌亂了一下,手上卻也不慢,她垂了眼皮順順當當的給他解開了繩帶,抽去了汗巾,直至脫下那身直裰放進了夏荷的手里,由著她去懸掛收拾,自己給他理所當然的伺候著脫鞋取襪。
待到外袍,夾襖的都去掉后,林熙便扶著謝慎嚴躺去了被窩里,看著他閉上了眼睛休憩。
“你們下去吧!”她轉頭沖夏荷以及屋內的侍從言語,大家看看她后都聽話的退了出去,屋內時很安靜,有的只有外面依稀飄來的零碎喧鬧,卻偏偏是聽清謝慎嚴沒有睜眼,依然閉著休憩,林熙便靜靜的坐在床邊上側著身子,一面可以瞧望他,一面也可以看到妝臺處燃燒的那對龍鳳燭。
大喜之日,這個時候她本該是靜靜得等著花燭夜的到來,想不到卻會以這樣的方式早早的守在他的身邊,瞧著那對燭火。
一個時辰后,在林熙呆滯的盯著那對龍鳳燭火瞧看的時候,忽而她感覺到自己似乎背什么盯著瞧望著,下意識的他扭頭瞧看,就看到了床上的謝慎嚴睜著一雙大眼睛望著她,在一派灰色的沉重里,獨有那雙眸子已然閃亮明艷。
“你醒了?”林熙詫異的言語,并立刻收斂了自己的眼神:“要喝水嗎?”她說著試圖起身讓自己忙碌起來,好不那么尷尬,可是在她起身的一瞬,一只溫熱的手攥住了她的左手,她本能的回眸,看到的是謝慎嚴對她眨眨眼:“坐下吧,趁著安靜,先和你說會兒話。
林熙聞言聽話的坐下,眼盯著他攥著自己的那只手。
“意外嗎?”他的聲音很輕。
林熙眨眨眼,沖他點頭:“嗯,你那時…………”
謝慎嚴搖頭,阻止了她言語下去,沖她眨眼一笑:“哪時?”
林熙一愣,當下明白那次在船上相遇是禁忌,是必須深鎖在記憶里的,立時低了頭不言語,倒是謝慎嚴又輕聲說到:“委屈你了。”
林熙聽了這話搖了腦袋:“沒什么委屈的,能,能嫁給你,是我的,福氣。”
謝慎嚴盯著林熙的眼看了一會,緩緩的閉上了:“我只能答你一個問題,想想好,要問什么吧?”
問什么?是問你是真病假病?還是問你對這門親事是否樂意?又或者問你是不是和葉嬤嬤猜想推算的那樣,我林家也是你們算計籌謀中的一顆棋?
林熙抿著唇,眼盯著他,嘴唇張了幾次,最后還是把疑問咽了下去,因為她記得葉嬤嬤說過,很多時候讓別人認為你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謝慎嚴等了一會沒聽到疑問,睜眼瞧看,就看到林熙靜靜的守在床邊亦如當前的模樣,便蹙了眉:“怎么?還沒想好嗎?”
林熙搖搖頭:“我沒什么可問的,你還是好好休息吧!”
謝慎嚴看她一眼,咳嗽了兩聲便閉上眼,又休息去了,只是他的手依然拉著林熙的手,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也不知道是忘了,還是怕她年紀太輕這般的熬著心里不適才這么拉著不放。
天色近黃昏的時候,屋外有了輕喚,林熙眼看謝慎嚴睡的挺好,就小心的抽出了手,悄聲舉止的來到了房門前,推開了一個小縫,這才知道,原是宮里來了人,乃是那位院正已經尋出了藥材,叫人給熬制再烘焙成藥泥,搓成了藥丸送來了。
“…………說是每天早晚各一丸的用,熬過七天就成了。”夏荷學著來人的言語傳話,遞送了藥盒進來,林熙問清楚了如何用后,便掩上門去了屋里,倒好了一杯水后,才去了床邊叫醒了他。
將藥和水遞上后,謝慎嚴用了,復又躺下休憩去了,林熙這個沖喜的小嫁娘也尚未到休憩的時候,自然還是坐守在旁,豈料一刻鐘后,謝慎嚴的臉上乃至身上就開始泛紅,但觸手碰及,卻并不是十分炙熱的,這讓林熙有些詫異。
而再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后,謝慎嚴本消失了一陣的咳嗽聲開始密集而出,不時的咳嗽出不少痰來,林熙便在跟前一直伺候,這般陪著他斷續咳嗽折騰的足有一個時辰的光景后,才消停了。
謝慎嚴一幅勞累不堪的樣子躺在床上,身上紅紅的不說,額頭和手上都能看見濕漉漉的汗水,林熙動手倒水取帕,親自擰干了帕子為謝慎嚴擦拭沾汗,往返第三回的時候,謝慎嚴似是緩過了那股子難受勁來,看著在身邊執帕的她,輕聲說到:“今日你受累,以后這些就丟給下人吧。”
林熙眨眨眼,沒吭聲的繼續給他擦手,謝慎嚴見她如此,忽而伸手一把摟住了她的身子,在她的一愣一頓中,她人已經趴在了謝慎嚴的胸口上,而謝慎嚴快速又低聲的在她耳邊說到:“傷乃真傷,不畏鑒辨。”在林熙的錯愕里,他已松了手,林熙本能的剛正了身子,他人便往內里挪了些:“時候差不多了,你也躺下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