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今歲各莊子交上來的清單,我已經做了一份帳,方便奶奶您瞧看,畢竟清單多而雜,怕累著您!所以現下您就先看看這個吧,若有疑的,咱再細細翻了查可好?”古媽媽小心的遞上一份賬冊,身邊是游紅指揮著兩個健壯的仆婦抬了一個兩尺來長,一尺半高的棗木箱子進來放下。
鋪著狐皮的躺椅上,林熙挺著肚子坐在邊上正喝著一碗去胎火的青果燉肚湯,聞言抬頭沖她一笑:“知道了,你就放那里吧,這些日子我乏的厲害,實在沒心思瞧看,不若你就多操心些,分類記數后,把分送各處的都留下,叫人直接送去各府院,剩下的你就和夏荷盯著入庫吧!”
古媽媽聞言應聲點了頭人便退了出去,游紅便看著林熙一指抬進來的箱子:“奶奶,那這清單……”
“送去耳房里放著,等我生產后做月子時再看吧!”林熙說著把湯盅也丟給了五福,此時門簾一挑卻是花媽媽走了進來:“胡說,做月子里看,姑娘不要眼睛了?回頭讓太太知道了,還不得掐死我?”
林熙沖她無奈的一笑:“我又不是可勁兒的看,每日里看一會兒就是,也能打發時間,免得我閑的慌!”
“閑了才好呢,您這都要生了,還在上下操持算什么?屋里上下的事太太言語了幫著你操持,你倒好,還不放手!”
“不是我不想放,而是太太這陣子身子也不好,她咳的厲害,太醫本就囑咐了,累不得,也操心不得,這會子又是年關上,最是天寒地凍的時候,她閑散了這幾年。我把這些丟給她,她素來又是心高氣傲一心要做到好的人,你再把她累著,那不是我不孝了嘛!何況我也只是生產而已。最多一兩日上丟了手,由著你們和古媽媽給我盯著也出不了差錯,待生下來,也就對了。”
花媽媽聞言嘆了口氣:“是是是,姑娘總是有理,什么都想全了,哎。老爺也是的,這個節骨眼上也成日的不著家,每天回來的那么晚!”
林熙眨眨眼:“老爺們自有事忙,好歹也是你姑爺,又是謝家的家長,你還是嘴上放個拴兒,把把門兒!”
花媽媽當下嘆了口氣:“我好心替姑娘不滿,姑娘倒怪上我了。我不說老爺的不是不成嗎?”
林熙沖她一笑:“我可沒不滿,他有他的事忙,你們就別去煩擾他了。誒,對了,那邊怎樣?”
“還能怎樣?一年不如一年唄!”花媽媽說著袖袋里一翻,拿出了一封信來:“四姑娘說了,日子過的清苦點沒什么,四姑爺終歸是疼她的,這些年不管怎樣都和她同吃肉喝湯的,沒虧待她,只是先下弄成這樣,總不能一輩子就吃本。四姑爺又是慣出來的性子,那里儉的了?叫說看看能不能幫著給四姑爺尋個事兒做,一來免得人這么荒著徹底廢了不說,二來也別有一天把什么都吃空了,最后讓興哥兒什么都揀不上了!
說著她把信封遞了過來:“這是她今年給林府上老太太的孝敬銀子,還是叫你給帶過去!”
林熙聞言眼里閃過一抹傷色。動手接了:“四姐當年出嫁那般風光,那時她當禍,我言也是福,可如今是禍是福的我都道不清了,說她苦吧,四姐夫還是待她好的,可不苦吧,家道中落,處處排擠,想暖和她點人氣,卻又四面都盯著,終了也只能遠遠地這么問上一下,她還替咱們著想,盡可能的縮著。”
“誰說不是呢?”花媽媽贊同而言:“哎,這莊家孫家,大起大落的都是因著那一位,嗨,我要是那淑貴太妃,再苦再難也得咬牙活著,至少她活著嘛,這外面的人也都還能過日子,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也不至于現在這樣景陽侯府空落虛名,致遠伯被削了爵。”
林熙眨眨眼:“淑貴太妃是何等聰明的人?她若能活著自然會活著,只怕是宮里不叫她活啊!”
自新帝登基,三皇子成了安南王去了蜀地后,宮里看著一時太平,但一年后,淑貴太妃卻留下一封遺書寫著“甚思先帝而隨”便投湖自盡了,她這一死,安南王連上京告別的機會都沒得到,只得到送京城送過去的一箱子淑貴太妃的遺物。
當年榮寵甚厚的貴妃,到了只有一箱子遺物,據后來林悠給花媽媽提起時所言,那箱子里的東西還是她跟著嚴氏進宮去收拾的,不過幾身衣服,幾件珠釵而已,什么好東西都沒了。
“何必呢,皇上都登基了,干嘛弄成這樣!”花媽媽嘆息著,林熙也嘆了口氣,將手中信封打開,里面有一張五十兩的銀票。
“五福,今歲我私房是入項多少?”
“回話,田產進項共六百五十八兩,莊頭上的皮貨,藥材還有……”
“行了,你明日同花媽媽一道出去,支出三百兩的銀票出來!拿一百一十兩放進這信封里,幫著給遞到我娘家老太太手里,余下的一百九十兩,花媽媽你拿去給我四姐,就說興哥兒也是入小學的年歲了,小鬼難纏,少不得打點,這是我的私房,并非謝家產業,助力于她,若是不夠,叫她言語一聲,我拿私房貼她,不會叫兩家難堪!”
五福聞言應聲,花媽媽則嘆了一口氣:“姑娘好心相助,我就怕四姑爺……”
“你避著他就是了!”林熙說著看了眼手里的信封:“去年年歲,她尚且還給出一百兩,今歲就只有五十了,四姐是個要面子的人,若不是日子難過,也斷不會如此,只怕她那嫁妝也……誒,花媽媽你和夏荷日后在田產上留心些,倘若我四姐有買田產,你可得叫人接著盤轉回我手,這都是林家的產業,若是落在別人手上,日后生出點什么事,傷了林家的臉,老太太也好,我爹也好。都是傷不起臉的。”
“行,我知道了,我會告訴夏荷盯著的。”
花媽媽應了聲,林熙這才放了心。她把手里的信封交給了五福,又沖五福問到:“對了,四喜那邊都安頓好了嗎?”
“安頓好了,前陣子來信就言語了,說謝謝奶奶給尋的好人家,嫁過去后一家子都把她當寶呢!”五福淺笑著答了話,花媽媽便抬頭沖她言語:“你和四喜四年差不多。她大了都放出去嫁人了,你呢,可想著也嫁人去?”
五福一愣隨即低頭:“五福不想嫁人。”
“四喜當初也這般說來著,結果轉頭看到媒人上來,就急得巴著門豎耳朵了。”花媽媽笑嘻嘻的揶揄,五福卻猛然抬了頭:“她是她,我是我,我真不想嫁。”
林熙本沒當事。聞聽花媽媽逗她也就抬頭瞧看了五福,此刻見她表情如此急切認真,知道五福說的是實在話。當下便言語:“為何不愿嫁?”
五福咬了唇:“我想伺候奶奶。”
林熙眨眨眼:“場面話省了,我知你為人實在,你不妨和我說實心話。”
五福低了頭:“我是賣身到府里當丫鬟,可我家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如今弟弟們都在讀書上進不事生產,大的去年中了秀才,單有一份廩米,小的還是童生,妹妹還小,這過日子實在緊巴。倘若我出嫁,不管奶奶怎生照顧我,給我尋個好人家,再貼錢給我置嫁妝,也總有貼空的時候,這世上沒有哪家夫婿會樂意媳婦貼娘家的。所以我不想嫁,奶奶這里我一月有一兩的月例銀子,恰好能幫我撐著我家。”
林熙聽了沖她一笑:“那如此,你要撐到幾時?你兩個弟弟若是遲遲不中舉,你難不成要撐她們一輩子?”
五福點了頭:“對,我撐他們一輩子,只要他們兩個中有一個中了舉,我們家就能出人頭地,再不必這么苦了。”
林熙眨眨眼點了頭:“好,我知道了,我不迫你,什么時候想嫁了什么時候說,還有打年后起,你一月的月例銀子便是二兩。”
“啊?”五福愣在那里,并非欣喜而是一臉驚色,林熙一愣隨即笑了:“別誤會,我給你這個數額,并非要把你升做通房,你這人老實本分,從不多事,在我身邊這幾年更是越發長進,我想慢慢的把你培養起來,不管你將來嫁不嫁人都是我身邊貼心伺候的,畢竟古媽媽也好,花媽媽也好,終有伺候不了的一天,由你和夏荷給我做貼心的,我手邊有得力的左膀右臂,這才能踏實。”
五福聽了這話臉上有了喜色,她應聲答應謝恩后,林熙便擺手叫她出去了。
“這人奇,人家當丫頭的,一心想往通房上擠,她倒怕。”花媽媽口里輕聲念著,自己把林熙的腿抱到了懷里,輕輕的給她搓著,臨著生產,林熙的腿腳都已開始浮腫。
“這不是奇,而是聰明,她跟著我進的謝家,又在我身邊看了這些年,這一晃眼七年多了,還有什么看不明白?”林熙說著抬手指指院外:“你看她,現在不也這么吊著?”
花媽媽聞言倒笑了:“吊著才好呢,一輩子都別抬那就更好!”
林熙掩口輕笑:“你呀,若要不抬,那我豈不是只有年年生,得學著太夫人那般生上好幾個才穩得住?”
花媽媽點了頭:“是這話沒錯,這么大的府門就得開枝散葉才是,哎,要不是連著事,姑娘你這話,早膝下有哥兒在跑了。”她說著忽而眼角就泛起了淚花,林熙立刻抬手輕拍了她的胳膊:“你可別招我!”
花媽媽立刻擦抹眼睛:“是是,我,我不招你!”
兩人話音才落,院里就傳來了丫頭招呼老爺的聲音,花媽媽一聽樂了:“呦,今個日頭是打西邊出來的吧?這才申時,老爺竟回來了?”
林熙聞言扯了她袖子一把,笑嗔了她一眼:“倚老賣老!”
花媽媽笑著立刻去了門口,才把簾子掀起,謝慎嚴便已兜著一身冷風走了進來。
花媽媽幫著給把皮帽和皮袍脫了,掛了,五福也送了熱茶進來,兩人倒是自覺,做完手邊的事就都退了出去。
“怎么樣?今日可還好,腿還腫的厲害嗎?”謝慎嚴說著就坐到了躺椅邊上,把林熙的腿抱過去便搓。
“使不得,叫丫頭來就是了,何必你……”
“行了,叫什么丫頭,咱倆這樣兒說話也方便。”他說著就已經給她輕輕的揉了起來。
林熙望著他,伸手摸了他的耳朵:“帶著帽子也能把耳朵凍得這么紅?你就不操心著自己?”
“沒事。”謝慎嚴說著沖她一笑。
“今個怎么回來這么早?莫不是,你的事辦完了?”
謝慎嚴點點頭:“辦完了。”說著臉上的笑容放大,身子往林熙這邊一道,話音咬著她的耳朵:“全數都搬過去了,真要有什么,也不怕了。”
林熙聞言也是臉上有些激動:“是嗎?奔忙了正正一年半,終日辛苦的,哎,也不知你那閣里藏了多少書,竟耗費這么久。”
“謝家傳承千年,這才是真正的家族傳承,田產古玩甚至真金白銀又算得了什么?”謝慎嚴說著昂了頭:“這是我謝家的重中之重,我若不把他藏到踏實的地方,又怎么放心呢?”
林熙聞言伸手攥上了他的手:“說真的我到現在都不明白,你干嘛還要把它們都藏出去呢?大伯一家分出去的,早就沒做念想,二伯母孝期一過,帶著她那義女就回了邊疆,也巴拉不上,四叔分了出去做伯,分家的時候就沒提過,至于五叔,這會兒人家一家人都在外省安宅了,你這又防備的是誰?”
謝慎嚴沖林熙眨眨眼:“你沒想出來嗎?”
林熙搖頭。
謝慎嚴眼掃向了林熙鼓起的肚子,抽手撫摸了上去:“你這一胎能鐵定生個兒子嗎?”
林熙聞言一愣,謝慎嚴又言:“你我年紀輕,的確有大把的時間來慢慢充填,我不急,可是族里老人卻不會不急,你萬一生個女兒,而彼時皇上又要和我斗勁兒的話,我拿什么來讓大家和我一心?”
“那些就可以嗎?”林熙有點反應不過來。
“對,因為那是我謝家真正的傳家之寶,誰都想擁有,投鼠忌器,他們只能妥協,而皇上嘛,難免會盤算著和我制約平衡,他是君,我不可能憋著他,但是我也不會把謝府上的傳家之物送出去不是?所以,密云閣依然在,只是內里的東西,我都掉了包,日后就算有來盤算的,我也不怕!”謝慎嚴說著捋了一把胡子:“這只是防備之招,我真心希望這個防備的招,用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