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姨娘這兩天心情倒還不錯,聽說秦氏哭哭啼啼地從梨香院出來,一拍腿就要往她那兒去。
她的貼身丫鬟逐月有些不解,便問道:“姨娘你為什么在意起那秦姑娘了?照我說她來路不明,再加上又不得老爺寵愛,還跟周姨娘站在了一條線上。”
宋姨娘笑的艷麗,她心情好就跟逐月細細解釋起來:“本來那秦氏我是不在意的,看著就是個沒腦子的。周姨娘幾個不值大錢的玩意兒就將她哄得團團轉,夫人不過給了兩匹緞子她就念起夫人的好了,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你說的那些我也知道,不過我倒是發現了這秦氏有些地方像極了故去的太太。本來我就覺得有些眼熟,后面看到她稍那么一低頭,我就明悟了可不是有些像前太太。”
“怎么會?”逐月驚呼出聲。
“哼,可不是呢。這細看只有一分相似,所以旁人見了也不會有所疑惑,可有些神態舉止可有三四分像前太太。”宋姨娘道,“她說她是從京都來的,怕是上次老太太過壽誕,隨著太太娘家的人一塊兒來的。這會兒她跟周姨娘離了心,我也正好問問詳細。”
可不曾想,到秦氏屋里,平時木訥跟個榆木疙瘩的友蓉也在。宋姨娘打量了友蓉兩眼,心想這友蓉原本是太太跟前的丫鬟,必是對太太熟悉,若是沒個意外她應該也發現了這點。心里想著,臉上不動聲色的安慰了秦氏幾句,礙著友蓉在,就不大好問了,坐了會兒就怏怏然的離開了。
友蓉坐在秦氏的旁邊,側身打量低頭啜泣的秦氏,想到之前少爺沒了的時候,太太苦的坐在椅子上抽噎。不過不同于秦氏的梨花帶雨,太太本就是個高傲的人,再加上大家小姐出身,自身的教養都不允許她露出一點軟弱來。而苦的狠那次,她也是不小心看到了哭泣的太太。就是她自己也不懂自己當時就答應了太太的請求,開了臉給了老爺,也許就像是陳嬤嬤說的她是個貪圖富貴的,能當上姨娘可不就能吃香的喝辣的。她娘生了七個閨女,就為了生個帶把的小子,把她們姊妹幾個賣的賣,說親的說親。她是個榆木疙瘩,但她不傻。
“秦姑娘,你別哭了。”友蓉諾諾的勸道。
陳氏的墳冢在張家祖籍蘇州,所以清明忌日大姑娘也只能對著牌位上幾柱香,磕幾個頭。才幾歲的小姑娘規規矩矩的跪在蒲團上磕頭,現在也只依稀記得母親的輪廓,還有陳嬤嬤不厭其煩在耳旁念叨母親的生平以及歷數外公家的種種。如今母親已去了兩年,心心念著母親的陳嬤嬤也回家養老,誰還記得故去的母親呢。張瑤突然想到父親,和母親琴瑟和鳴的父親如今又在哪兒。
“啊…”安寧抽出手指,被針扎到了食指,鮮紅的血珠子冒了出來,含住手指吮吸了兩下,在蔥白的指腹上留下個幾乎看不見的針孔。攏了攏滑下來的發絲,拿著繡了半截的紅肚兜繼續繡,想象生下來的小寶寶白嫩嫩的小臉蛋,肥嘟嘟的屁股墩兒,蓮藕似的四肢,逗一逗就哇哇大哭,想想就覺得樂呵。
‘噗嗤’一聲,安寧傻笑出聲,盯著紅肚兜上的白胖小仙童傻愣,一點都不顧及自己在人前溫婉恬然的做派,整個一傻媽。
門邊上碧水朝里面望了一眼,額頭上蹦出一條黑線,我的姑娘喂,你的高雅形象跑到哪兒去了。護主的大丫鬟假裝什么都沒看見,還順手把虛掩的門給扣上了。
“老爺可從前頭回來了?”安寧一邊翻看了下午孟福家的呈上來的冊子一邊問道。
杏兒沉吟一息,上前小半步:“回夫人,老爺他一個時辰前就從前頭衙門回來了。下面的人說老爺他……”
安寧抬起頭來,冷如月光的眼睛看著杏兒。
杏兒乍然見到平時溫和的夫人露出冷若冰晶如水寒似雪的目光,不由得心中一怔,額頭冒了些冷汗,只能磕絆道:“老爺去了綴錦院吊念故去的太太。”突然感覺到頭頂上的壓力消失了,小心翼翼抬頭看到的還是坐在花開富貴椅子上的從容雅致的夫人,仿佛剛才那寒光似的眼神不存在一般。
安寧端過茶杯,茶杯上青花明亮,光潤瑩潔的,盯著看就好像看出一朵花似的,“行了我知道了,讓廚房準備晚飯吧。還有老爺那兒,讓下面伺候的長點眼色,等老爺出來知會我一聲。”
碧水瞪了杏兒一眼,心里不滿她的隱瞞,轉身問安寧有什么想吃的,也好讓小廚房的照著做。
綴錦院是張府的正院,院如其名當真花開錦繡、雅致堂皇的,打從陳氏病故之后再也沒住過人。張致遠坐在院中石凳上,直到月落星沉才從綴錦院出來,抿了薄唇。聽到開門聲,候在院門口的長隨清風跺了跺有些麻的腳快步湊上來,拿過披風給張致遠披上,“爺,廚房準備了熱湯,沐浴用的熱水也準備好了。萬一您著了涼,老太太和夫人定是饒不了我的。”
“夫人知道了?”張致遠問。
哎喲我的爺哎,您這不是明知故問嗎?這披風還是夫人交代下來的,清風回頭瞧了一眼黑魆魆的宅院,一陣涼風吹過,打了個寒顫。趕緊的讓挑燈的小廝前面引路,簇擁著張致遠回了書房。
本來洗白的天空不知何時遍布了烏云,烏壓壓的一片,樹葉子被風吹的嘩啦啦的響。碧水趕緊招呼小丫鬟把各處的房門和窗戶再去檢查一遍是否關好了,轉身回到主屋,看到還在看賬冊的安寧,趕緊上前心疼道:“姑娘,這都什么時辰了,賬冊就是明天再看也來得及。現在姑娘身子可金貴著呢,可不能累著小主子了。”在人前的時候碧水隨張家叫安寧夫人,私下的時候還跟著姑娘姑娘的喚。
安寧笑了,自怨自艾道:“哎,看來如今我都比不上肚子里的這塊肉了,真可憐。碧水你現在越來越啰嗦了,是不是跟著謝嬤嬤學的?”
碧水被逗笑了,自從跟了姑娘,不僅學了認字,姑娘還讓自己跟著謝嬤嬤學管賬,別說張家的奴役禮讓三分,就是回到安家在以前姐妹跟前都倍兒有面子。“姑娘這話還真就說對了,您懷的就是個寶貝疙瘩,容不得半點閃失。所以我的姑娘還是趕緊洗漱上床安寢吧,再說老爺不是回書房了,姑娘就別擔心了。”碧水一說完,低聲嘟囔了兩聲,暗罵自己這張嘴把不住門,抬眼看安寧神色不變,才小心吁了一口氣,叫來杏兒一塊兒伺候安寧梳洗。
“哎呀,這雷聲還真是大!看樣子要下一場大雨了。”沒一會兒外面就傳來噼里啪啦的雨滴聲,打在樹枝上發出嘩啦啦的響動。“瓢潑大雨呢,我看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下來。”
沐浴完畢,安寧便換了月白色粉領繡蘭花的中衣,由著杏兒拿著干軟的毛巾擦拭半干的長發,聽著外面熱鬧的雨聲。見杏兒碧水等人都有些倦色,便讓她們下去歇息。碧水便移燈下簾,又將屋中些許收拾了一下,方與眾人都退了下去。
躺下不到半個時辰,外面的雨聲小了些,淅淅瀝瀝地打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黑夜雨中,院門被砰砰的敲響,粗使嬤嬤被從睡夢中叫醒罵罵咧咧地去開門。小丫鬟小跑著來主屋把事情告訴隔間被吵醒的碧水她們,碧水臉色沉了下來:“這叫個什么事!請大夫了沒?好生生的怎么又病了?”
小丫鬟被碧水黑沉的臉嚇的不輕,硬著頭皮問道:“碧水姐姐,這事要不要告訴夫人啊?”
“夫人才剛睡下,再說了告訴夫人有用么?夫人又不是大夫,大姑娘院里的人也真是的。對了老爺知道了嗎?”碧水壓低了聲音不悅道,難道不知道如今夫人身子金貴么!
“…那人說是從外書房跑來的。”小丫鬟怯怯地說道。
不等碧水去說,安寧就醒了,外面這么大響動再聽不見就是聾子了,更何況安寧的無感比常人敏銳的多。杏兒和紅袖伺候安寧起來,芝兒從衣柜里拿了一件桃紅色緞面團花緙絲的秋季披風給安寧披上,碧水在外面問了小丫鬟皺著眉進來:“夫人,大姑娘病了。已經去請大夫了,來傳話的也沒說大姑娘到底怎么樣了,真是傳個話也說不清楚。”
“好生生的怎么又生病了?”這小姑娘身體強壯了不少,也有大半月沒生過病了。安寧問道,“都報到我這兒來了,估計情況不大好,算了我還是過去瞧瞧吧。”
“姑娘!”
“夫人使不得!”
碧水跺跺腳,“夫人如今見不得病氣,再說就算外面不下雨也是去不得的!再說了大姑娘她…”又不是夫人親生的,何必分那么多的心神!剩下的話碧水沒說出來,可屋里幾個人都清楚。
“是啊夫人,外面這天黑雨大路滑,萬一有個閃失那可就不得了了!再說夫人您去也幫不上忙,不是有大夫在呢。不如讓婢子去看個究竟,回來報給夫人聽究竟。”杏兒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