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向安寧福禮請安,剛一坐下周姨娘就有些迫不及待地開口了:“將近年關,闔府都需要夫人操勞,如今夫人又是雙身子,也該好好休息才是呢。妾身和幾位妹妹這么早來打擾真是我們的不是了,還請姐姐不要怪罪。”
安寧坐在正中搭著灰鼠皮椅披的紫檀椅子上,聽了這話淡淡的笑了,可這笑在周姨娘看來就帶了無邊的諷刺,讓她渾身都覺得不自在,臉上的笑容也險些掛不住。安寧收回視線來,道:“妹妹有心了,說起來周妹妹和宋妹妹幫忙理家也有功。宋妹妹是府中的老人了,也闔著老太太管過家,我自然是放心的。周妹妹么,我聽說在周府時也幫過太太管家理事的,自然也不會差的。”
宋姨娘捏起帕子掩住嘴角,謙卑道:“是夫人厚愛,賤妾也只做好分內之事罷,當不得什么功。”心里嗤笑,府里誰不知周姨娘在娘家時不過是個不受寵的庶女,父親不疼嫡母不愛,不然也不會拖到一十六歲才嫁到府里來,這幫著嫡母管家理事什么的也不過是無稽之談。
周姨娘更覺得臉上火辣,不比宋姨娘,她在這一個多月中還出過紕漏,幸虧碧溪機靈,不然一個不慎就會讓好不容易抓到手里的管家之權被收回去,也會讓同樣協理管家的宋姨娘看輕。安寧的話在她聽來無疑是天大的嘲諷,轉頭看向對面的宋姨娘,也沒錯過她眼中的嘲笑。周姨娘面皮抖了抖,垂下眼簾輕抿了下嘴角,也不再言語。
場面有點冷,周姨娘低頭不言語,宋姨娘淡定坐著,友蓉依舊木訥站著,倒是秦氏側著耳朵往外望,一臉的期待。
安寧掃了一圈把幾個人的反應看在眼里,嘴角掛上笑。舒服得往后靠在厚實的椅披上。這時候。外面小丫鬟喘息著通報:“老爺回來了。”
杏兒給安寧披上鶴氅,才和碧水扶著安寧帶著幾位到二門去迎接。因為在空間修煉的關系安寧也不怕冷,但冷風吹在臉上的時候還有些涼意。其他幾位都凍的瑟瑟發抖了,但還努力撐著露出自己美好的一面,讓安寧感嘆做女人不容易,做后院的女人更是不容易啊。
站了一會兒。前院一陣騷動,接著便是請安的聲音。沒一會兒,穿著黑色鶴氅的張致遠風塵仆仆而來,看到站在最前面的安寧臉色直接黑了下來。低吼道:“這么冷的天,站在這兒干什么?你們是怎么伺候夫人的?”底下的人趕緊跪下請罪,他看也不看其他幾個女人,大步上前來攬住安寧的腰,腳下生風卻又穩當的往前走,徒留下一干嬌俏可人的女人們幾乎咬碎了銀牙,撕碎了帕子。杏兒和碧水還有幾個小丫鬟趕緊爬起來小跑著跟上去。
回到溫香宜人的正房。安寧喘了幾口氣,有些嗔怪道:“老爺我們不還是迎接你么?”搞得跟是我的錯似的,說著接過張致遠脫下來的大氅,和自己的讓丫鬟拿走掛到一旁的衣架上,然后趕緊端了一杯滾滾的茶給張致遠暖身子。
張致遠接過茶也不喝,暖了暖手放到一邊,拉過安寧的手,看她溫潤依舊的眉眼,含笑的眼睛。彎彎的嘴角,凸起來有些鼓鼓的小腹,一種安定油然而生,懸在半空中的心總算是落了下來。總算露出這幾個月來頭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就像是春天降臨融化的冰山,春意盎然。
安寧有些發愣,這老男人笑起來也未免太好看了點。
“夫人?”低沉醇厚的聲音在房間里響起,安寧抬頭就對上張致遠幽深得眼神,幽深中還帶了那么點促黠。
安寧一下子紅了臉。紅潤得如同雪中盛開的紅梅。轉過頭去道:“老爺先去洗漱吧。”
“也好。”他開口,聲音有些黯啞。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轉身去洗澡。
安寧坐在榻上,深深的呼出一口氣,真是太丟人了。
“既然老爺都走了,那我們就散了吧。”宋姨娘首先開口,讓逐月扶著她離開了。友蓉向周姨娘福了福身,挽著秦氏也走了。周姨娘一個踉蹌被碧溪扶住,碧溪悄聲說:“姨娘天寒地凍,您小心身子我們先回去吧。”
周姨娘臉色蒼白,心中十分不是滋味,抑郁、憤懣、嫉妒,夾雜著翻滾于胸臆,令人窒息。轉頭看原本還熙攘的二門如今就剩了她一人,不得不承認老爺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心神全都在夫人那里了,憑什么,不就憑夫人鼓起的肚子嗎?不就憑肚子里是個哥兒么?想著抬頭掃了一眼在二門仆役丫鬟,挺直了背脊,早晚早晚……
逐月回頭看了一眼,便同宋姨娘說:“周姨奶奶也回去了,剛才老爺他……”說著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面色無異的宋姨娘,吞吞吐吐得說不出來。
宋姨娘苦笑了下,攏了攏手腕上的素金絞絲鐲子,道:“別人只道是老爺看重夫人是因為腹中胎兒,偏就是前太太也不曾有這等子待遇,可就是那般外人不還贊一句伉儷情深的。”
逐月不解道:“難不成外人說的是假?”
宋姨娘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只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只不盡相同罷了。”
張致遠沐浴完出來,安寧正和謝嬤嬤說話,他站在一邊兒看她繾綣慵懶坐在鋪著長毛大白狐皮的暖炕上,舉手投足間都帶著愜意。臉色紅潤,眉飛色舞也不曾帶一份疲倦,看來小妻子日子過得挺滋潤。視線移到她鼓起的小腹上,里面孕育著他的孩子,以后是他的傳承。
謝嬤嬤說著停了下來,朝進來的張致遠福身行禮,欣慰道:“老爺竟是清減了不少,想來為老太太守靈辛苦了,該得好好補補。太太在家也為老太太念經祈禱,把府里管的有條不紊,老太太在天之靈也該得到安慰了。老爺一回來,這府里才算真正安穩下來呢。”
謝嬤嬤是他的奶娘,感情當然深,張致遠也把她當半個家人看待,連忙扶起謝嬤嬤“也辛苦奶娘了。”
“老婆子可不敢當,都是老婆子的分內事。”謝嬤嬤起身告辭,這半年來她倍感欣慰,夫人端莊大方,進退得宜,關鍵是渾身帶福氣的,日后夫妻和美,開枝散葉,老太太地下有知也該欣慰不已了。
碧水和杏兒對看一眼,有眼色帶著小丫鬟退出去,溫香的里屋就剩下夫妻二人。安寧看著幾個月不曾見的老男人,就算是嘴上不承認,但心里也覺得謝嬤嬤話說的對,這府里缺不了一個主事的男人,就算這男人面癱冰山,就算是悶騷別扭,就算是大男子主義,但終究是府里的主心骨,缺了他就跟是那湖里的浮萍一般,經不起風吹雨打。沐浴完的他洗去了塵埃和疲累,穿著青色的錦袍,守靈的幾個月,他的臉龐線條似乎變得更堅毅了些,光潔白皙的臉龐上烏黑深邃的眼眸就跟他人一般好像藏了冷冰,冷峻幽深。鼻梁高挺,薄唇輕抿,身材頎長,整個人內斂而雅致,無處不透著歷經歲月的優雅,又像是經年的老酒,愈久彌香,怎能不吸引人!
張致遠撩了撩袍子,嘴角悄悄上揚道:“這衣裳略寬松了些。”
這袍子是安寧做的,大老爺穿上實在是好看,她一聽挑了挑眉從迷戀中回過心神來,抿了抿嘴角道:“這袍子是照著老爺以前的尺寸做的,等明兒我再改改。謝嬤嬤說的沒錯,老爺真瘦了很多,不過現在回到家里,得好好補回來。”
他喜歡回到家這句話,嘴角又往上揚了揚,朝她伸出手,安寧心有靈犀得把自己的手搭上去,觸手的火熱像是透過交疊的雙手傳到了心里。
“我不在家這段期間,家里一切可都安好?沒想到夫人也是個小氣的,寫信總是短小的很,為夫還是從瑤兒的信上得知三四。”張致遠溫聲說道。
安寧撇了撇嘴,卻不知這小動作全被張致遠看在了眼里,烏黑深邃的眼眸中多了幾分柔情,也不點破靜靜得等她回答。
說的信,起初張致遠寫信短小精悍,之后每半月來的信一次比一次長,信就像是老婆婆的裹腳布,又臭又長,大多是一些姑蘇城的風土人情,還有他近日情況,嘮嘮叨叨著實和信上鐵畫銀鉤,力透紙背的字不搭。安寧每次回信都挑緊要事和他簡單的說,力求言簡意賅。一同寄過去的還有飽含張瑤思父之情的一沓信,對比之下安寧確實短小了些。
“老爺守靈已經很辛苦了,我也不忍拿后院繁瑣的事麻煩老爺,再說守孝期間家里自然清凈,除了日常起居并無其他大事。就是大姑娘的外祖母寫信來讓大姑娘過去暫住這件事,我也和你寫信說過,其他的并無什么了。”就是到現在安寧想起來就覺得爽快,雖說有點對長輩不敬,但那陳老太太又不是她娘,她娘安夫人可是知書達理賢惠淑良的岳母呢。于情于理她這么做都沒什么差池,要是旁人愣是雞蛋里挑骨頭就讓他們去說,臭水也不知道潑到誰身上去呢。她說完,靜待張致遠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