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兒笑的可親,道:“左右不過幾文錢的事,鵲兒不用放在心上。”往里屋的方向望了望,“這會兒誰在屋里伺候呢?”
四喜把兩個湯圓吃完,在一旁的小碗里啄了一口清水,然后就去扯鵲兒的衣袖,麻利叫:“還吃—吃——”
鵲兒眼睛亮晶晶的,摸摸四喜斑斕鮮艷的羽毛,“我去看看小廚房還有什么剩下的糕點,四喜你等著哦。”轉身對芝兒說:“老爺在呢,屋里就紅袖姐姐在一邊兒伺候著。”說完就爽利的往小廚房走。
芝兒想伸出手來摸摸四喜的毛,它一點面子都不給的繞著籠子飛起來,一邊怪聲怪氣的笑著。芝兒伸出來的手僵在半空中,面色微微一窒,聽到一點腳步聲就連忙把手放下來攏到衣袖中,眼中怨恨的眼光隨即一閃而過,掀開猩猩氈簾進去了。
第二天安寧罕見的晚起了,掀開繡著梅花的帷帳,坐在一邊兒腳踏上做繡活的杏兒聽到聲音連忙過來,趕緊給她穿上純白的羊毛襪子又套上繡鞋,抿嘴笑道:“夫人醒了,可仔細些呢。”
“怎么不叫醒我?”她現在有‘神功護體’,可沒以前那么怕冷了,不過軟軟的羊毛襪套在腳上暖呼呼的。
杏兒抿嘴偷笑,道:“是老爺吩咐的,還讓我們噤聲呢,可見老爺是極關心夫人的。”
安寧白了她一眼,小妮子長膽了,現在還敢取笑她來了。碧水領著小丫鬟進來,見狀笑道:“夫人起了,比往常多睡了大半個時辰呢。”
安寧無語凝噎,一個個的都反了天了,不就睡了會懶覺么。洗漱好,她問:“老爺可在這用早飯?”說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現在都什么時辰了,他應該早就用完飯到前頭衙門去了吧。果然碧水抿嘴笑道:“老爺早半個時辰就用過飯了,小廚房給準備的白粥配小籠包、雞絲卷和幾碟小菜。夫人可餓了?”
應景的安寧的肚子發出咕咕的聲音。難得她臉紅了下。這可不能怪她,自從到這里后她作息十分有規律,早睡早起。今天是個例外,離她平時吃飯的時間已經過了一個小時了,也難怪她餓了,再說又不是她一個人吃東西。還有個小的呢。杏兒和碧水都捂嘴偷笑,連忙讓小廚房端吃的上來。一碗清香的白粥和一碟蔥油酥餅、一碟棗泥山藥糕,和幾樣開胃小菜。安寧喝了一口粥,入口香、軟、有彈性。爽口嫩滑,又夾了一筷子小菜酸酸甜甜的,被逗得滿口生津,好胃口的吃了兩碗白粥,若不是碧水攔著,她還想再吃些。
青花瓷碗被碧水奪走,安寧訕訕得笑了笑。一時太忘懷了吃得有點多么。最近食欲大漲,就是在空間里也是可著鮮美多汁的水果吃。杏兒將早就準備好的陳皮消食茶端給她,道:“夫人不可多吃,胎兒不能過大,到時候不好生產。”
安寧認真的點頭,對于孩子的事她從來都不會馬虎,而且她之前也沒有經驗,一些注意事項還是安夫人細細說給她聽的。端著茶細細的喝,想到什么就跟碧水說:“最近老爺早出晚歸的。讓小廚房煲些補身的湯給老爺補補身子。”
安寧嘴里說的大老爺這會兒正和他的貼身幕僚烏道生陷入長久的沉默中。烏道生捋了捋胡須,悶頭喝了一口茶苦笑道:“老爺這是接了道催命符吶——”
張致遠也有些戚戚然,這是由半本賬冊引起的沉默案。他在蘇州為張母守靈時,蘇州張家子弟張文軒和他做了個交易,交易的籌碼便是這半本賬冊以及半年后的另一半賬冊。若是平常賬冊也就罷了,偏偏這賬冊是從房家出來的。江南鹽商眾多,其中執牛耳的便是房高兩家,這房家能在眾多商家中脫穎而出,若說在朝中沒靠山。那是萬萬不可能的。雖說房家為商賈之家。家中無男兒從官,但女子送入官員后院曲線救國。再者有錢能吃鬼推磨,這鹽一行絕對是暴利的。所以單單半本賬冊中就牽扯到大半個官場,其中的關系層層疊疊就像是蜘蛛網一般,不知道涉及到多少方的勢力、多少人的利益,可以說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如今張致遠把它接下來,就像是個捧著巨額財寶的孩童,一旦曝光必定遭到別人的覬覦,到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烏道生冷眼道:“圣上派大人到鹽政任職,為的是革除江南鹽政的弊端,肅清江南污濁風氣,這本身已經觸動了很多人的利益。若是將這本賬冊交出去,大人可就真真成了眾矢之的,到時候圣上很有可能……”犧牲一人保全大局,這樣的例子多了。烏道生沒說明,相信以張致遠的聰明才智肯定也是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張致遠冷峻的臉上終于有一絲波瀾,他點了點頭,道:“道生說的我自然明白,至于那人,我們派出去的探子竟是打探不到他的分毫,只知道些表面的信息,里面的揪扯我們是不知道的。不過,既然他找上了我——”他沒將接下來的話說下去,當時只覺得是燙手山芋,細細查過之后才發現這是一催命符,但他心里漸漸已有了思量。
烏道生跟在張致遠身邊十幾年,自然了解幾分他的脾氣秉性,聽他這么一說,就做了個留中不發的手勢。張致遠點頭,意味深長得說:“房家的手伸的太長了——”就算今上是位賢德明君,但沒有一位在位者會希望看到朝中大半的官員和一個商賈之家有牽扯,特別是這房家如此行事的情況下,最后的下場通常不會太好。
烏道生點點頭,又道:“周家的事大人準備怎么辦?”就算他只是幕僚,但對于大人后院周姨娘懷孕的事還是有所耳聞,這周家本來就是被幾方勢力推出來試探大人的,這周姨娘不過其中一枚小小的棋子罷了。
“周家也茍延殘喘不了多久了,不管如何總有人做這替罪羊,只不過這羊有肥有瘦罷了。這段期間正是關鍵時刻,下面的運轉還勞煩先生多關注些,夫人她還有幾個月就要生了,我怕萬一——”說到這兒,張致遠嘴角扯開一抹淡淡的冷意,霎那間威儀逼人,猶如落在九天寒地里的冰凌子。
烏道生自是明白夫人腹中胎兒對大人的重要性,這話也不是半點沒道理的,他們指不定會在大人后院下手好打擊大人,這揚州城的人誰不知道大人膝下無子,千盼萬盼就為盼個麟兒的。這江南的天啊,是該變了變了!想到什么的就說道:“大人,隨您回來的少年?”
張致遠收斂了周身的寒意,溫度頓時回升了不少,他道:“被我安排好了,事情了結之前他還是莫不出現在人前罷。”
安寧揉了揉鼻子,剛才不知道怎么的就覺得鼻子發癢,難道有人在惦記她了?她想了想最近跟她過不去的就是周姨娘了,安寧心里冷笑,不管她是怎么懷孕的,如今鬧的這么大了,不就是想告訴旁人只要她出了點什么幺蛾子,旁人頭一個懷疑的肯定是她這個當家夫人。而她相信,周姨娘也在時時刻刻防范她的黑手,真是讓周姨娘失望了,她二十幾年形成的根深蒂固的道德觀還是有七八分堅固的。
卻說周姨娘院處,她斜臥在軟榻上,倚著半新不舊的青緞靠背坐褥,身上穿著水紅襖兒,青緞掐牙背心,撒花純面百褶裙,頭上只斜斜插著只點翠蝴蝶簪花,腹部已見隆起,旁邊腳踏上坐著小丫頭正輕輕給她捶腿。
她自覺懷孕被暴出來后,不該委屈著自己,再加上老太太熱孝已過,便從自己梯己里拿出銀子來從賬房上支了銀絲炭,屋內暖融融。彩霞在一邊伺候,屋子里也沒見到碧溪。
周姨娘半瞇著眼睛,時不時閃過一絲陰霾,心想:就算她能生個哥兒,也得時時刻刻被夫人生的嫡子壓一頭,若是庶長子還好,可看現在必然是生在夫人后頭的,那她肚子的孩子不就是嫡長子了!外面的那個丫鬟唧唧咋咋將什么打從老爺回來后,老爺便時時刻刻想著念著的都是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她如今已經被打壓的只能縮在自己院子里,出不得門也就罷了,糟糕的是手里邊兒沒什么權利,不過是個被拔了牙的貓兒,不得整日擔心夫人黑手,讓寶貝疙瘩有個好歹。上回兒觀景亭時沒能傷到夫人一點,反而是讓老爺起了疑心,這回兒只希望碧溪能從母親那兒得到好信了。
碧溪借著出外回家的理由出了門,還塞了銀子給門房的,卻不料從周家回來進角門時候遇到了麻煩。
碧溪扯了扯手里的包袱,皺了皺眉,忙虛笑道:“不知兩位姐姐有何指教?竟是擋著碧溪不讓進門了。”
板著臉的婆子冷著臉,一板一眼道:“府里有規矩,禁止私自出門,禁止私相傳遞東西。雖說碧溪姑娘是周姨奶奶貼身的大姐兒,可咱們這家的規矩也是要守的。今兒撞見了,自然得有個說法才行,不然就到夫人那兒說去。”
碧溪心里一緊,沒想到這門房竟是要治她罪,往常哪會遇到這樣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