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致遠突然扭頭朝正在逗福久的安寧低聲道:“寧兒,等你老了也像那老板娘那般……圓潤么?”他中間還停頓了下,似乎是在想措辭。
安寧看了一眼胖乎乎的老板娘,微瞇了瞇眼睛瞪了張致遠一眼,咬牙切齒低聲道:“你怎么不想想你是不是會成老大爺那樣的么?再說了,老爺你可比我大一輪呢,要老還是你先老!”不去看張致遠僵硬的臉色,得意的挑起了嘴角,低頭繼續和坐在她腿上的福久咬耳朵。
老板娘端著托盤過來拽著身子過來,熱情道:“嘗嘗我們老劉家的餛飩,老招牌了!”老板娘大概四十多歲,胖乎乎的挺熱情的,放下碗,笑著同張致遠道:“這位老爺帶著妻兒出來看花燈啊,一看就是疼媳婦兒的!”一句話說的張致遠嘴角揚了揚,這話聽著中聽啊!那老板娘又看向窩在安寧懷里的福久,笑瞇瞇道:“好個有靈氣的娃娃!你們夫妻有福氣啊!”那邊有客人要給錢了,老板娘拽過去去收錢,張致遠嘴角挑著心想這老板娘會說話啊,兩句話把他們一家人都夸了!
餛飩是新鮮的薺菜餛飩,典型的江南小吃,安寧咬開一口,里面是新鮮的薺菜和肉餡,很美味啊!福久皺著小鼻子,軟軟的叫了聲娘,安寧舀起一個餛飩吹了吹,喂給他。福久小娃娃的也跟哥哥似的是肉食動物,估計是家里難吃到這樣簡單的餛飩,張致遠舀了一口湯,湯頭很足,確實不錯的。
只不過付了錢臨走的時候,隱隱聽到老板娘笑著同老板道:“老頭子,你說那娃娃是那位老爺的孫子還是兒子?我剛才還真不大好說呢!”那老板還往這邊瞧了一眼,回頭不知和老板娘說了什么,老板娘笑著繼續招呼客人去了。
老板娘說話聲音雖不大,但足夠讓張致遠聽到的。安寧更不用說了,抱著福久擋住自己忍笑的臉,她面上隴著輕紗,再加上背光那老板娘看不大真切她的臉。要是判斷的絕對是從大老爺這邊兒。張致遠臉黑的能滴出水來,咬牙切齒道:“回去了,這餛飩真難吃。”
絕對的遷怒,安寧臉忍笑得都漲紅了,回家就回家,反正也玩的差不多了,那位老板娘真是個妙人啊!
回到桂院張致遠悶聲不吭得坐在花開富貴的紅木椅子上。安寧脫了披風,當值的小丫鬟端了茶水上來。安寧越想越樂,邊走就忍不住笑了出來,福久在回來的路上困了,到家的時候已經睡著了,安寧一笑他嚶嚀了一聲,安寧連忙噤了聲把兒子重新哄睡著,放到碧紗櫥內的小床上。這小床原還是福生和安康小些的時候睡的床,隔了幾年竟是輪到福久小包子了。蓋好了杏子紅綾被子,安寧才出來。看大老爺站在明亮的西洋鏡前。她不禁莞爾,也不知那餛飩攤上的老板娘是怎么得出那個結論的?其實張致遠雖然快到不惑之年,但比起同齡人胡須過下巴,身材走形之類的,又冷峻的氣質撐著,看上去比他實際年齡真的小了不少。
張致遠復而坐下來,端著茶盞好一會兒都沒有喝,皺眉,盯著安寧看,安寧被他炙熱的視線盯得發毛了。撇撇嘴道:“你怎么了?還在糾結剛才那老板娘的話嗎?她是夸你呢,”安寧干巴巴的說道,試圖安慰大老爺來,“你想想和你同年的,都有抱上孫子了的。我想那老板娘這么說,是想說你那么年輕。看著不像是有孫子的人。”張致遠還盯著她看,安寧呵呵的笑了兩下,看他沒反應,又干巴巴的道:“說實在的,我也搞不懂她怎么會得出這么個結論,真是有眼無珠么。”
張致遠沖安寧招手,安寧無奈的翻白眼,心道你這是招狗狗呢。不過還是乖乖的走到他身邊兒去,被這人抱住,安寧心想他不會是真的被打擊了吧?不像是他的作風啊!
張致遠摸著安寧愈發出落得出水芙蓉般的臉頰,最開始的時候見她最初的印象便是覺得這便是江南水鄉出來的閨秀,纖細嬌柔,一派溫婉婉約之意。之后就覺得她的五官不算絕色,卻帶著一種從容雅致,行事做派俱是大方端莊,還有隱藏在那份優雅之后的活潑靈動。如今生了兩個孩子后,光華內斂,眼波瀲滟,不施脂粉,不著艷裝,自有一番雅致,還有她離奇的經歷,這是上天給予的緣分,原本膝下單薄的他如今兒女俱全,人人歆羨。今日他看到那餛飩攤的老板與老板娘相處,就想日后他倆老了是否也這樣相互扶持,共度一生呢!
當初他中舉娶妻,娶得還是當時盛極一時陳府的嫡女,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之時。陳氏出身大家,長相帶著北方閨秀的雍容大氣,又擅文墨通琴棋書畫,兩個人很是說的上話的。他因父輩之事,對正妻極為尊重,相敬如賓,又有話說,成婚幾年,即便陳氏不曾生育一兒半女,但感情依舊不錯。但張家五代單傳,衍嗣綿延乃是大責任,張母為了張家著想,陳氏既然已經嫁入張家為主母,若是不能擔負起生兒育女之責來,也不能攔著張母為張致遠納妾生子了。然府中那么多年也就陳氏誕下過一男一女,男孩兒無德夭折,后院也無所出,張致遠嘴上說著不介意,但還是心中介意的,因而漸漸的對陳氏也只有敬重,按照大戶人家的規矩,對發妻要敬重,將陳氏供了起來,少了夫妻之間的情誼。只后來張致遠待陳氏去世后得知真相,不由得心寒,想到陳氏之母陳老太太一人生了兩子一女,其余妾侍除了三個姑娘活了下來外,庶子還是老來子由陳老太爺護著才僥幸活下來,不少被打壓,手段厲害可見一斑,陳氏受陳老太太親自教養,這身子雖然不好,但是這手段肯定是學到九成九的。因而原本的因大姑娘張瑤存下來的情誼又因這樣陰私之事加上陳老太太所作所為磨的半點都不剩,畢竟人死如燈滅,就是恨也沒了用處。
但懷中的寧兒不同,從最開始在心上留下的驚鴻一瞥,到新婚之后她的從容雅致,再到偶爾知她真實性情,一點點的進駐內心,生日時的一碗長壽面,還有她怒極的神色,暖暖的淌到了心房里。執子之手,與子揩老啊!
“老爺?”安寧好一會兒沒聽到大老爺開口說話,不由得出聲。
張致遠拉著她的手,十指相扣,聲音低沉,道:“寧兒,我沒有在生氣那老板娘的話,只是看他們夫妻老來相處有所感觸罷。寧兒,等日后福生能支撐門戶了,我就辭官咱們學那五柳先生歸園田居可好?”
安寧一怔,張致遠如今深沐皇恩,再者皇上又正值虎狼之年,若無意外的話,張致遠這樣皇帝的心腹重臣日后入閣拜相都有可能。那時候也不過才四十多歲而已,而且這并不是讓她發怔的原因,而是張致遠話里的深意,這個男人在婉轉的告訴她——想和她老來所依,共度一生這樣類似承諾的話。安寧旋即捏著張致遠的手指,明眸流轉,笑道:“我只聽說老人家愛說這樣喪氣話,老爺你確定不是在哀嘆你老了。”
張致遠無奈,“我是個老人家,娶了個嬌妻。”心里卻明白她在躲避……哎老人家又戳到他心窩里,親親她的臉頰,哎等吧,反正他有的是耐心,只是下回兒可別被人家說成老人家了。
果然如添香說的那般,福久的周歲禮在正月下旬就開始置辦起來。什么鮑魚魚翅,什么鹿肉獐子,什么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供應的店鋪一早就把東西送了過來,操辦了起來。還有溫泉莊子上早早的將新鮮肥美的蔬菜瓜果預留了下來,這幾年因為這溫泉莊子出產反季蔬菜還有罕見水果,不少人眼紅也學著挖掘了溫泉蓋了莊子,可種出來的蔬菜瓜果味道就是比不上安寧這莊子上種出來的。揚州的非富即貴,也不在乎這價錢貴不貴,有人想鬧事找茬,打聽到了是張家太太的陪嫁莊子也沒什么動作,再加上荒山成林,單就這小小的莊子每年就能有將近萬兩的收益。
話又說回來,果然同添香所說那般,府里從正月下旬就開始操辦福久的周歲禮了,等到了二月二龍抬頭這天,外院男客設了十桌,內院女眷有八席,另外為了防止不請自來的客人,廚房里也多預備了幾桌的材料。請了揚州最有名的戲班和雜耍,在外院搭了戲臺子,挑的全是寓意好的戲曲,就是內院花廳里,也一色齊備,亦是搭了臺子,隔著蘇繡山水十二扇大屏風,誰要聽曲子了便可點來唱一通。
安夫人早早的和安大嫂一塊兒來了,安寧悄悄問了那表妹之事,安夫人淡笑著道:“這姑娘在姑姑家住著也不是那么回事兒,給了她些盤纏送她家去了。”安寧也沒多問,笑著招呼前來的女眷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