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得外面一陣喧嘩,聽聲音像是西廂房里丫鬟的叫嚷聲,離得遠些聽不大真切。
添香臉耷拉下來,將兩只鏤刻著芙蓉huahua紋的祖母綠鐲子遞給安寧,小聲抱怨道:“這般家伙,一個個半點都不穩重,不知怎么伺候小少爺的,若是小少爺出了個好歹,就算是她們九條命都不夠賠的。太太也是心慈,就這么縱著她們,也不說管管。”
安寧耳力敏銳,聽得清楚些,打發了添香出去看看,大清早的咋呼什么呢。
“小少爺,小心些——”
“我的娘啊,小少爺沒摔著吧!”
“還不快把小少爺抱起來!”
兵荒馬亂地,小福久小臉兒通紅,看春酌想要過來將他抱起來,抿著嘴角“不用。”
春酌伺候福久的時間最長,知道自家小少爺雖然年紀還小,但最是有主意的,只不過今日發生的事讓她們屋子的大小丫鬟都抿嘴偷笑……
福久滿臉通紅地起來,身下還堆著像是衣裳床單地,所以跌跌撞撞地踩到了被單衣角一不小心就被絆倒了,萬幸的是絆倒時候跌倒在一堆衣料里,才沒摔著。
慢慢的爬起來,滿臉紅通,就連耳朵上也染上了一層粉紅,一向冷淡的小臉兒上露出不知所措來。黑琉璃一樣的眼珠不錯開的盯著面前的一堆衣料,就像是要把那一堆布料盯得消失不見似的。
春酌還有后面氣喘吁吁地跟上來的春醉眼見小少爺的臉色,心肝兒都在啰嗦,小少爺生氣了好可怕啊!
添香過了正房與廂房之間的月亮門,正見著春醉追上去,快步過去連聲問怎么回事,二等丫鬟麗月將剛才的奇怪事說了,抿著嘴指了指床鋪,添香上前打起了帷帳,一把掀開被子‘噗’的一聲笑了。原來小少爺尿床了呀!想剛才的嚷嚷聲,沉下臉道:“怎么伺候小少爺的?小少爺跑出去的時候穿好衣裳沒?雖是天熱,但清晨還是天氣涼的,萬一小少爺有個什么好歹。你們九條命都不夠賠的。”
這兒使人去給安寧稟一聲,又帶了二等丫鬟杏月和仲月帶著外衣去院子里找福久了。好不容易一陣折騰,小祖宗才在丫鬟的伺候下換洗一番,由添香引著去正房安寧那兒去了。
安寧之前得了小丫鬟的信,沒具體說是什么事,這見了小兒子磨蹭的樣子,還挺好奇的。小孩兒一向沉穩慣了,少有這樣不好意思的樣子,忙問他身后的春酌是怎么回事?
春酌看了下抿著嘴仿佛耳朵都耷拉下來的小少爺,躊躇了下,把事情說了。
安寧一怔,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來,這下子就像是在沸水中丟了一顆石子。小福久滿臉通紅。紅透了小耳朵一直蔓延到了領子下,呆站著,黑琉璃似的大眼睛慢慢蒙上了一層水霧。呆站著,在眾目睽睽之下,小炮彈似的鉆在安寧的懷里,‘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
平時性子冷淡,像個小大人似的,即使是摔倒了也不像是其他小孩兒哭個不停,而是自己爬起來的小孩兒,這一哭就像是晴天打了個響雷,炸著滿屋子的大小丫鬟頓時不知所措起來。
這可把當娘的心疼的喲,也不管自己這以看到小福久變臉為樂的心思了。連忙哄起兒子來。細細安慰道:“乖兒子,咱不哭,你才三歲,說實歲才兩歲半,還小呢,再沒人敢笑話的!”又肅聲吩咐下去:“府里的都不許再提這事!若是讓我知道誰敢在背后嚼舌根。立馬打發出去!”
誰知越說小福久頭埋的越深,無聲的抽噎著,還險些噎住,安寧這心肝兒都碎了,抱住一疊聲的心肝兒寶貝的叫,好歹把小孩兒哄著把頭稍抬起來。安寧一瞅,小孩兒金豆子掉的歡,一抽一抽的別提多可憐了,又是哄又是勸,還不惜將景曜和景佑當初尿床的糗事給說出來,到后來小福久才不哭了,瞪著大眼睛,眼睛被淚水沁過,就像是水靈靈的黑葡萄,好奇的拽著安寧的衣襟,聽安寧話說當年。
一旁的添香早就將軟帕給準備上了,安寧接過來,輕柔地給福久擦了臉,看自己濕了半截的衣襟還有小孩兒哭紅的眼睛和鼻頭,無奈又寵溺地點點小福久的鼻頭,道:“乖兒子,咱去梳洗梳洗。”
母子來各自換了衣裳,小福久抓著安寧的手不好意思的耷拉著腦袋看腳下,安寧忍著笑。小孩兒一向乖巧又是小大人的正經模樣兒,今日可算是大大的不一樣了,還掉了金豆子,如今這是不好意思了呢。
一會兒張玫過來,見到一向乖巧的小弟弟窩在安寧身邊兒,眼圈紅紅的像是哭過來,心里好奇是怎么回事,也沒好意思問。“請母親安。”
安寧這倒是有些不自在了,原因無它,可不就是今日睡懶覺的事,但她向來在旁人跟前都是一副溫婉端莊的做派。事到如今外院的人還沒有拆穿她的真面目,真是不容易啊!笑道:“既然來了,就一塊兒用飯吧。”說著抱起福久,移步正房正廳里吃飯。
這時候染翠、醉雨已經在黃hua梨木四季富貴圓桌上擺好了早飯。一鍋紫砂鍋熬得清香的白粥、一碟奶皮餅、一碟水晶梅hua包、一碟椒鹽卷兒、一碟小籠包,還有一碟腌黃瓜絲兒、一碟只火腿絲兒。
平常的時候都是福久自己吃飯的,飯桌上也有他配套專門定制的小飯碗、勺的,不過今日小孩兒精神不濟。安寧哄著他,吃了一小碗清香的白粥,還有一個水晶梅hua包,幾筷子火腿絲兒和黃瓜絲兒,奶皮餅也吃了一個。
張玫坐在一旁心有羨慕,原來平常太太和弟弟們相處是這個樣子,怪不得姨娘會這么說,不過太太對她很好了,有了對比,自然知道。
其實在安寧心里嫡庶并沒有分的那么清楚,面上也是如此。相反的,反而是庶出的張玫會守著嫡庶之別,就算是她自己沒這個認知,平時行事規矩時候旁人也會處處指點她,讓她守著規矩。
吃過早飯,張玫就回自己的屋子,她現在已經跟著教養嬤嬤學規矩了,自然不能想以前還小些的時候天真浪漫了,有空閑的時候玩樂。
安寧見福久沒什么精神,干脆的讓他今日不去讀書,又拿來景曜景佑寄來的華容道,教給福久玩,趁機也會將里面涉及到的歷史知識以故事的行事教給小孩兒。見他打起了精神,安寧才松了一口氣。
召來春醉問了下情況,聽明白安寧也忍不住笑了,原來是這樣的——昨日八月十五中秋節,晚上在院中擺了桂hua菊hua螃蟹宴,安寧倒了一杯桂hua酒給福久喝了。平常晚上的時候小福久要是想尿尿,就會自己醒過來,去凈室解決,再不濟也會讓守夜的丫鬟抱著他去。可昨日大概是喝了那杯酒,小孩兒睡的太香甜了,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尿床了!
其實福久實歲才兩歲半,還是小豆丁一枚,尿床什么的完全可以理解的,然而在小孩兒記事以來,從沒有過的創舉啊!當即就惱了,干脆的一不做二不休,試圖湮滅證據!把自己的濕漉漉的中衣脫下來,還有潮濕的床單都想塞到床底下去……可這會兒丫鬟要進來收拾床鋪的呀,等春酌在外面叫了一聲,‘騰’的一聲小孩兒臉漲的通紅,把衣裳床單啊團吧團吧抱在手里,春酌沒反應過來呢就趿拉著拖鞋跑出去了。唬的春酌帶著酣月、如月去追,索性小孩兒也知道不能過正房與廂房的那道圓月亮門,就在游廊里跑,沒跑到垂hua門呢,就被不幸的踩到了抱著的那一團‘贓物’絆倒了……
礙著小兒子就在里間碧紗櫥外,安寧只能繃著臉,可顫抖的身子出賣了她。親愛的小福久哎,就算你把‘贓物’抱走,可你留在被褥上的‘地圖’可怎么解釋啊!屋子的大小丫鬟掀開床幃一看,立馬就明白了。也是,小孩兒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沒有經驗,想當初景曜和景佑一塊兒睡得時候,景佑尿床了,自己挪啊挪到沒濕的那一塊兒,把景曜推到他尿的‘地圖’上面。還記得湮滅證據,脫了衣裳換了新的一套,把濕了的那一套團吧團吧塞到床底下去了……
想當然爾,等丫鬟過來伺候他們洗漱,景曜證據確鑿——衣服濕的、被褥濕的,而且還有前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挨了安寧打了屁股兩下。不過安寧火眼金睛,發現了景佑一反平常沒來嘲笑景曜,還對惱羞成怒的景曜噓寒問暖,展現自己的兄弟愛。這兩個小崽子是安寧一手帶大的,知子莫如母,等小丫鬟聞到味道從床底下搜出來那決定性的證據后,真相大白。景曜嗷嗷的撲上去,兄弟倆在地毯上摔起跤來了,這么想起來,景瑜還是太純良了,有待于向哥哥們取取經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