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顧為康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拍案而起,對著顧遠東吼道:“要退婚你為什么不早說?非要等到現在才說?”
趙素寧一去八年,這中間,有多少機會他能提退婚?為何要等到趙素寧現在回來了,他才提?――他是故意要給趙家難堪的吧!
顧遠東依然背著手,定定地看著盛怒的顧為康,不動聲色地道:“以前不提退婚的事,是因為我以前從來沒有想過要成親。”
顧為康一開始沒明白顧遠東是什么意思,恨不得沖到桌子對面,擰著顧遠東的耳朵大聲問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可是顧遠東冷肅沉靜的樣子,并不像是在開玩笑,又讓顧為康禁不住深思起來。
“你以前不提退婚,是因為你以前從來沒有想過要成親?”顧為康將顧遠東剛才說的話,又重復了一遍,似乎在確信自己沒有聽錯。
顧遠東點點頭:“正是。”眼睛里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
顧為康深吸了一口氣。這小子說得是真的!
那就是說,他以前不提退婚,根本就是沒有把婚約放在心上!就算有婚約,他也不會娶趙素寧,甚至不會娶任何人!――那我顧家,豈不是真的要斷子絕孫了?
這個可怕的認知在顧為康心里一閃而過,禁不住讓他的后背涔涔地流出了一身冷汗。
差一點,他就要做顧家的千古罪人了……
想到這里,顧為康慢慢地坐了下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對顧遠東問道:“為何偏偏現在要提退婚的事?――是不是因為楚霓裳?”
顧遠東挑了挑眉毛,展顏一笑,道:“爹在家里病著,這種上不了臺面的消息居然也聽到了?”
顧為康沒有說話,冷冷地看著顧遠東。
顧遠東一撂長袍。往后坐在了顧為康書桌對面的卷云紋楠木扶手官椅上,好整以暇地道:“何必問得那么清楚?――您當年給我訂婚的時候,可沒有問過我同不同意。”
顧為康氣得一拍桌子:“素寧有什么不好?趙家又被你整得人仰馬翻。你現在說要退婚?!――你就為了楚霓裳那個賤女人,忤逆你的爹娘?!”
顧遠東臉色一沉,傲然道:“大都督言重了。說我忤逆娘。可是從來沒有的事。別往我頭上扣帽子。至于忤逆爹,爹不慈,就休怪兒不孝!再說,我不是來征求你的同意的,我是來通知你一聲,我要退婚……了!”
顧為康看著顧遠東跟顧范氏幾乎是一模一樣的面孔,一股子氣像是一下子泄了下去。他用手撐了頭,靠在書桌上。像是有氣無力地看著顧遠東,似乎是在哀求他:“東兒,我知道素寧這些年。是傷了你的心。――就算我這個做老子的求求你,再給她一個機會吧。你若是實在喜歡楚霓裳。我做主,讓你抬她進門,做個二房,如何?”就是不答應顧遠東跟趙素寧退婚。
一句“二房”徹底激怒了顧遠東,他從椅子上倏地一下子站起來,伸腳就將身后的官椅踹到墻邊,將墻腳一只半人高的黃釉青花雙龍戲珠插花瓶砸得粉碎。
顧為康也沉了臉,厲聲喝問道:“你發什么瘋?”
顧遠東冷笑道:“這就是你為什么抬了你表妹做二房的原因?因為你真心喜愛她,所以讓她做二房?!――那你將我娘置于何地?又將我和阿喵置于何地?!”說的是顧為康的二房小趙姨娘,本來是顧為康的嫡親表妹。
顧為康的臉色微變,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壓低了聲音對顧遠東道:“你別胡說八道。我和你娘之間的事,還輪不到你這個小兔崽子說三道四!”
顧遠東深吸幾口氣,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看著顧為康道:“看來我們是話不投機了。也罷,以后你別管我,我也不管你的那些破事兒。――若是你敢再擺布我的終身,小心你的心肝寶貝不得善終!”言畢轉身,一腳踹開書房的大門,一陣風一樣離開了顧為康的武備院。
顧為康瞪著顧遠東遠去的背影,心底里升起一股濃濃的驕傲,臉上的怒色也漸漸轉為笑顏,低低地罵了一句:“死小子,連你爹都不放在眼里了,你這眼里還能有誰……”似乎一點都沒有將顧遠東臨走時候說的話放在心上。
顧遠東忍著一股怒氣離開了顧為康的武備院,大步往二門上去了。
此時已是掌燈時分,內院各房都已過了吃晚飯的時候。
顧遠東躊躇了一下,還是先去了娘親顧范氏的浮光院。
顧范氏知道顧遠東回來了,顧為康已經去外院候著去了,就是不曉得這爺兒倆要談多久的公事。
顧范氏讓小廚房準備了幾樣顧遠東喜歡吃的飯菜,給他的軍機院送了過去。
顧遠東卻是直接從武備院過來的,沒有回軍機院去,自然錯過了顧范氏給他準備的美食。
看見顧遠東進來,顧范氏笑著問他:“說完公事了?”
顧遠東點點頭,問顧范氏:“娘吃過飯了沒有?”
“我吃過了。你吃了嗎?我讓小廚房專門給你做了幾樣你愛吃的菜,送到你的軍機院去了。”顧范氏拉著顧遠東坐在身邊,憐惜地問道。
顧遠東“啊”了一聲,笑著道:“真是不巧,我直接從爹那里過來的,沒有來得及回去看看。”
顧范氏忙吩咐自己的丫鬟綠茶道:“去少都督的院子里,將飯菜傳回來,就在這里吃吧。”
綠茶忙應了,帶了兩個婆子,拿著食盒,急急忙忙地去外院的武備院將那些菜取了回來。
顧遠東坐在顧范氏身邊將所有的飯菜都吃得干干凈凈。
顧范氏等他吃完飯,喝完了漱口茶,才笑著又問道:“聽說你今兒進城的時候,碰巧遇到意欣和碧縷了?”
顧遠東端著茶杯放下。臉色絲毫未變,點頭應道:“嗯,碰巧遇到了,就帶著她們一起回來了。”
顧范氏嘆了口氣,嗔道:“你這孩子。有什么好替別人隱瞞的?――你若是真的心愛楚姑娘,就給她個名份吧,免得將來有了孩子。擔個私孩子的名頭。”
顧遠東一口茶不偏不倚地噴了出來,將顧范氏內室地上鋪得一塊雪白的外洋地衣噴得茶跡斑斑。
“你這孩子,不用這么大反應吧?”顧范氏嗔道。又叫了小丫鬟過來收拾地上的茶水痕跡。
顧為康先前說這話的時候。顧遠東還覺得沒必要解釋。可是連自己的娘都誤會了,不解釋可是不行了。
顧遠東便放下茶杯,正色道:“娘,您別聽別人瞎說,這是沒有的事兒。”想了想,又忍不住道:“就連妹妹都相信我不是那種人,怎么爹和娘反倒都不相信兒子?”
顧范氏嘆了口氣,有些傷感地看著窗外黑漆漆的夜空。道:“意欣還小,不懂人心多變。”
顧遠東沉默了一會兒,知道顧范氏是有感而發。又不好在娘面前說爹的不是,只好轉著彎兒道:“她不用懂。我對她是不會變的。”
顧范氏笑著點點頭。眼里都有了淚花,淚盈盈地道:“可惜,當年若是把她聘給你,我死也瞑目了。可是現在,我要操心她,還要操心你,真是造化弄人。不知道你們倆以后,會跟別人過成什么光景……”
顧遠東心里一動,順勢半跪到顧范氏腳邊,捧了顧范氏的右手,笑著仰頭問道:“娘,可不可以就將她配給兒子算了?――娘就不用擔心她嫁了人以后過得好不好,也不用擔心兒子娶了親以后過得好不好。豈不是四角俱全的美事?”說得跟玩笑一樣。
顧范氏搖搖頭,很是惋惜地道:“不成的。若是你們倆年歲相當,她和你都是自由身,還可以試一試。可是你比她大了十歲,她又跟上官七少投契。若是我們橫插一杠子,別說上官七少不會同意,就連你上官伯母,也是會翻臉的。”
顧遠東沒有再說話,默默地從地上站起來,過了一會兒,笑著道:“兒子就是開個玩笑,娘別當真。――不過趙家那婚,兒子是非退不可的。”
顧范氏心底本有一絲疑慮,可是顧遠東一說退婚的事,顧范氏立刻就將剛才的懷疑拋到九霄云外,笑著道:“這話別跟我說,我是不管的。――橫豎你訂婚的時候,也不是我做主。”
顧遠東大喜,知道娘親是站在他這邊的,心里一下子輕松起來,低頭便看見還跪在地上正在努力擦拭地衣的小丫鬟,轉頭對顧范氏道:“娘,別清理了。我明兒讓人給娘送塊新的進來,當賠給娘就是了。”
娘兒倆正說著話,外頭候著的綠茶突然大聲道:“大都督回來了!”又聽見外面的院門開闔的聲音。
顧遠東趕緊道:“娘,我走了。”一副不想見到顧為康的樣子,一溜煙從顧范氏的內室出去,來到隔間,從隔間的小側門出去,避開了前面的大門,直接從浮光院的后門出去了。
從浮光院出來,顧遠東轉了一大圈,來到前面的抄手游廊,便順著熟悉的青石子路,往齊意欣住的梧桐院那邊去了。
此時梧桐院里,齊意欣和葉碧縷剛剛吃完晚飯,正坐在有落地長窗的小屋子里喝茶說話。
顧遠東進來的時候,看見她們倆穿著家常衣裳,對坐在貴妃榻上,頭碰頭湊在一起,不知在說些什么。
齊意欣的大丫鬟眉尖跟在顧遠東后頭進來,笑著道:“三小姐,葉大小姐,少都督來了。”
齊意欣猛地抬頭,看見顧遠東站在月洞門前,高大的身軀如一座巍峨的大山一樣,將整個月洞門堵得嚴嚴實實的。
“東子哥,你怎么來了?”齊意欣又驚又喜,趕緊從貴妃榻上下來,有些著急地躋了繡花拖鞋過來,卻怎么也穿不進去。
顧遠東看見齊意欣手忙腳亂的樣子,剛才的憋悶突然不翼而飛,笑著來到齊意欣跟前,半蹲到貴妃榻前,一手握住齊意欣穿了掐金滿繡綿紗襪子的左腳,一手取過來拖鞋,輕輕地給她套了上去。套完一只,又幫她套上另一只拖鞋。
齊意欣臉上微紅,笑著向顧遠東道謝:“多謝東子哥。都怨我,做什么事都毛毛躁躁的,真是不堪大用。”
顧遠東站起身來,坐到一旁的圈椅上,溫言道:“你還病著,要靜養。這些事情,就讓下人幫你做吧。”說著,看了眉尖一眼。
眉尖趕緊過來行禮道:“是奴婢的錯。本來應該奴婢給三小姐穿鞋的。”說著,又給齊意欣賠不是。
齊意欣張大了嘴,愣了好一會兒,才急急地解釋:“東子哥,不關眉尖的事。是我讓她們不要給我穿鞋的。――不過是穿鞋而已,我又不是沒有手。”說完這話,又有些不好意思。
連剛才看得目瞪口呆、心驚肉跳的葉碧縷都捂著嘴笑了,打趣道:“是,表妹說得對。――可是剛才不知是誰,有手也穿不進去鞋呢!”
齊意欣自嘲地笑了笑,道:“表姐這話說得不錯,我認了。”說著,落落大方的站起來,對著顧遠東福了一福,鄭重地道:“讓東子哥為我操心,是我的不是。以后一定不會了。”一副光風霽月的樣子,倒讓葉碧縷疑心自己剛才是草木皆兵了。
顧遠東也一笑,跟她們說起這次出去,遇到的趣事。
齊意欣和葉碧縷才知道顧遠東原來才從戰場上回來,都屏息凝氣地聽他講起那些事。
過了一會兒,候在外面的蒙頂突然回報道:“三小姐、葉大小姐,霓裳羽衣店派人送有修補好的衣裳來了。”
齊意欣和葉碧縷一起穿過月洞門,來到上房,看見一個梳著兩條長辮子,穿著月白色七分袖掐腰短襦,藏藍色齊腳寬腿褲的姑娘,俏生生地背對著她們站在屋子中央。
聽見另一邊有人出來,那姑娘轉過身,看著齊意欣和葉碧縷展顏一笑,道:“見過齊三小姐、葉大小姐。”卻正是霓裳羽衣店的老板娘楚霓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