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銘騎在馬上,怔怔地看著路邊干涸的水溝里面的那兩個人。
齊意欣手上血肉模糊,身上也是血跡斑斑,仰頭倚靠在顧遠東懷里。
顧遠東半跪半坐,緊緊摟住齊意欣的上半身,將頭扎在她的脖頸處,全身都在顫抖。
他們倆靠得那樣近,似乎這個世上沒有什么東西能將他們倆分開。
上官銘發熱的頭腦看見齊意欣這個樣子,慢慢冷靜下來,一股悲涼席卷而上,在上官銘心里徘徊不止。
上官銘只覺得鼻子一酸,一股熱流涌上眼睛,趕緊抬頭看天,將那股熱流壓了下去,才翻身下馬,走到路邊干涸的水溝里。
“讓我看看她的胳膊。”上官銘是學醫的,此時冷靜下來,多年學醫的素養占了上風。
齊意欣的左胳膊明顯有些奇怪,不是正常的樣子。
顧遠東抬起頭,眼圈有些紅,對上官銘沉聲道:“她的左胳膊,不久前,受過槍傷。她的背上,也受過嚴重的槍傷,差一點就要了她的命。”
上官銘瞪大了眼睛:“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你們到底都在做什么?為什么要瞞著我!”
顧遠東頓了頓,道:“你還是趕緊給她看看胳膊,別的事,以后再說。還有她的手,流了這么多的血……”
上官銘抿緊了唇,伸手到齊意欣的左胳膊處探了探,慢慢摸索下來。道:“是脫臼了。我來給她接上。”說著,一手把住齊意欣的上臂,一手握住她的下臂,對準了,往上一推一按,齊意欣脫臼了的胳膊便被接回遠處。
齊意欣嗯了一聲,眼神逐漸凝聚起來。有了焦距。她的眼里,卻只能看見顧遠東,“東子哥……我的手疼。我要回家。”
上官銘眼里一酸。終于流下淚來,卻不去拭淚,從兜里拿出一條帕子。將齊意欣的左手牢牢地綁起來,道:“血應該已經止住了。不過傷口太深,回去要上藥,感染是一定的,要找宋大夫拿最好的消炎藥過來敷上。”
顧遠東應了一聲,低頭問齊意欣:“還有哪里疼?——別急,我的車馬上就到了。我帶你去看宋大夫,然后回家。”
齊意欣微微點頭,閉上眼睛,不再言語。似乎有顧遠東在身邊。她就沒有什么需要擔心的。可以將自己的一切完完整整地托付那個人。這種信任,從來就沒有在上官銘面前展現過。
上官銘緩緩站起身,看見這一幕,想明白了這個道理,只覺得痛徹心扉。
齊意欣今日決絕的樣子,終于讓上官銘徹底明白,他們是再也回不去了。
遠處傳來汽車的喇叭聲,顧平開著車,帶著人手趕到了。
顧遠東將齊意欣打橫抱起來,對上官銘道:“實話跟你說。意欣要跟你退婚,是我的主意。——你們倆不合適。她跟你在一起,你們兩人都會痛苦。”
上官銘看著顧遠東的眼睛,正色道:“你有什么資格說這種話?——你是有婚約的人,你這樣霸住意欣算什么回事?你是讓她做小,還是讓她做你見不得光的外室?”
顧遠東微微一笑。上官銘還不算是無可救藥。至少,他還知道為意欣打算。
“這不用勞你操心。實話跟你說,我已經跟趙大小姐退婚了。——只要你跟意欣退婚,我就馬上去齊家提親。”顧遠東索性對上官銘交了底。看見上官銘今天瘋狂的樣子,顧遠東覺得,自己是男人,就不能再置身事外,讓齊意欣一個小姑娘,去面對這一團阿臜事。
上官銘再次愣了一下,“你已經退婚了?什么時候的事?”表示不是很相信顧遠東的話。畢竟以顧遠東的身份,無論他訂婚還是退婚,都不是小事。
顧遠東腳步不停,橫抱著齊意欣往前走去,道:“很快報紙上就要登正式的消息了。這種事情,我至于騙你嗎?”
上官銘跟著走上去,站在自己的棗紅馬旁邊,看著顧遠東抱著齊意欣進了小轎車里面。
轎車一路揚塵,往城里開去。
上官銘咬咬牙,還是騎上馬,跟著進城,往宋大夫的診所那邊去了。
等上官銘來到宋大夫的診所的時候,齊意欣手上的傷口已經處理完畢,正在里面關著門,單獨跟宋大夫說話。
顧遠東雙手抱在胸前,靠在門上,沉著臉看向前方。
上官銘走進來,輕輕問道:“意欣怎樣了?”
顧遠東看了他一眼,道:“傷口處理了,也上了藥,胳膊打了夾板,要掛幾天。”
上官銘皺了眉頭:“既然已經都處理好了,那還在里面做什么?——你為什么不進去?”
顧遠東頓了頓,道:“意欣有話要跟宋大夫說。我不方便在旁邊聽。”
上官銘看不得顧遠東這幅老神在在的樣子,忍不住走到顧遠東跟前,用只有兩個人聽得見的聲音譏諷道:“你都打算娶她了,她還有什么事需要瞞著你?——難道你也和我一樣,處處都被蒙在鼓里?”
顧遠東往旁邊讓了讓,淡淡地道:“這就是我們之間的不同。我相信意欣,也尊重她。她不想讓我做的事,不想讓我聽見的話,我都不會去打聽,也不會去懷疑。”
上官銘細想一想這話,不由心灰了大半,躊躇一會兒,從兜里將那張撕成兩半,又粘和起來的照片取出來,遞給顧遠東,道:“拿著。這是你們的照片。”
顧遠東有些詫異,站直身子,從上官銘手里取過照片,瞇著眼看,微笑道:“這就是我們上次去江南賀壽的時候,在夏家照的照片。——意欣就是那一次受的傷。”似乎在跟上官銘解釋。
上官銘卻已經心灰意冷。揚手制止了顧遠東的話,道:“你不用多說了。我其實也相信意欣,知道她不是那種兩面三刀的人。——我只是不相信我自己。意欣說的對,我是跟她合不來。”說著,又拍了拍顧遠東的肩膀,“你要好好待意欣。我走了。”轉身離開了宋大夫的診所。
顧遠東看見上官銘遠去的背影,似乎挺直了許多。嘴角微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一門之隔的屋子里面,齊意欣因失血過多而顯得蒼白的臉上。也染上了淡淡的紅暈。可能是因為說著那些話題太過難以啟齒。
“你是說,一有男人碰觸你,你就控制不了自己。只想……那樣?”宋大夫小心翼翼地詢問,雖然也有些尷尬,不過醫者父母心,都是他的職責而已。
齊意欣點點頭,臉上病態的潮紅越來越明顯,“……嗯,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就算是心里不愿意,可是身體上完全是相反的感覺。我只有在很疼,或者大量失血的時候。才能控制住自己,沒有那種……那種……非要投懷送抱的感覺。”
宋大夫沉吟半晌,又仔細給齊意欣把脈,順便抽了點血,道:“從脈象上看。你的身體很正常,就是有些虛弱。應該是兩次失血過多的原因。這要慢慢恢復,急不得,倒不是大事。而你說的那種,那種感覺,聽起來。跟一種俗稱‘花癡’的癥狀差不多。”
齊意欣大囧,不過也覺得很貼切。——她那幅樣子,不是“花癡”是什么?只要男人靠上來,她就走不動路了……
“那有沒有法子治?”齊意欣精神一振,連忙問道。
既然知道了是哪一種病,治療起來應該就容易得多了。
宋大夫卻兩手一攤,有些尷尬地道:“三小姐,這個癥狀,其實不算是病……個人習慣而已。”看了看齊意欣的表情,又補充了一句,“也有可能是天生的。”
齊意欣聽了宋大夫的話,如同五雷轟頂,“怎么會這樣?”
這種說說法,恰恰是齊意欣最害怕的答案。她最怕真正的原因,就是這一種。如果是天生的體質問題,那真是藥石罔靈了。
“怎么會這樣?”齊意欣喃喃地問,終于忍不住落淚了。
她中槍彈的時候,沒有哭。用刀劃傷自己的時候,也沒有哭,可是聽見這個最不想要的答案的時候,終于哭了。
宋大夫靜靜地坐在一旁,等齊意欣哭得停歇了,才遞給她一塊帕子,道:“擦擦臉。你也別這么早就傷心,我只是說‘有可能’而已。你的癥狀比較強烈,而且有身不由己的感覺,還是很蹊蹺的。剛才抽過血,我還想看看血液化驗的結果。如果我這里查不出來,我會送到外洋的實驗室,他們那里設備更加先進,說不定能查出什么端倪。所以你不要放棄。”
齊意欣拿帕子拭淚,淚中帶笑,“宋大夫不要這樣說話說半截啊,真是嚇死我了。”
宋大夫卻正色道:“我喜歡先把最壞的情況說給病人聽,讓他們有個心理準備。”
齊意欣點頭,“我知道了。也請宋大夫替我保密,這件事,誰都不要說,包括我家里人,還有東子哥和上官銘。”
宋大夫應了,開門送她出去。
顧遠東回頭見齊意欣出來,忙問道:“怎么樣?嚴不嚴重?”
齊意欣低著頭沒有說話。
宋大夫笑著道:“還好,我再仔細驗驗血,就能確診了。不是什么大問題。”
顧遠東眼神銳利,明顯覺得宋大夫的笑容有些勉強。
可是宋大夫說完話,就緊緊閉了嘴,一言不發。
顧遠東無法,只好先將齊意欣送回齊家,叮囑蒙頂和眉尖、碧螺要小心伺候,過年以前,就不要再出去了。
齊意欣應了,先讓蒙頂和眉尖抬了熱水進來,讓蒙頂和眉尖幫自己去凈房沐浴。
洗完澡,換上衣裳出來,齊意欣看見顧遠東還沒有走,坐在她內室南窗下面的長榻上,一臉肅然的樣子。
齊意欣走過去,輕聲道:“東子哥。你回去吧。你不是馬上要離開東陽城了嗎?東西都收拾好了沒有?”
顧遠東抬起頭,往旁邊挪了一步,道:“你就在對面床上坐著,不要過來。咱們這樣說話也行。”顯然已經知道齊意欣的毛病和顧慮,很是為她著想。
齊意欣有些臉紅,依言轉身走到自己的床邊坐下,低聲道:“我沒事的。就是有些不舒服。給我一段時間。等我身上好了,就不會這樣了。”
顧遠東笑了笑,安慰齊意欣:“我不是這個意思。只要你能活著。別的事情都不重要。比如今天,就算上官銘想怎樣,你也不用鬧到自盡那么嚴重。生命這樣寶貴。你怎么能說放棄就放棄呢?”
齊意欣苦笑了一下。對她來說,如果沒有尊嚴,毋寧死。
在上官銘懷里的時候,她終于想明白了齊趙氏那句話的意思,頓時萬念俱灰。
當那個漿洗房的頭兒告訴她,那烏雞湯有奇效,喝了可以讓男人再也離不開女人的身子的時候,她根本就沒有當一回事。因為她從來就沒有想過要以色侍人,用床上功夫來拴住男人。可是現在看起來,事實恰恰相反。不是男人離不開她的身子,而是她離不開男人的身子,所以更加不明白,到底是不是跟那烏雞湯有關……
在她以前的世界里,從來就沒有經歷過這樣險惡的人心和算計。齊意欣真不想過那種沒有男人就活不下去的日子。所以一時想不開,就想死了算了。
后來被顧遠東救了下來,讓她才慢慢清醒,有了一點求生的意志,打算先去問問大夫,看看有沒有方法治療。
如果沒有方法治。齊意欣不敢往下想……
“東子哥,上官銘跟我說,他今天是帶我去洞房。”齊意欣謹慎地道,“我不想被人挾制,更不想被人威脅。對我來說,尊嚴比什么都重要。”在齊意欣的字典里面,從來就沒有“委曲求全”四個字。一旦決定不能繼續下去,她會轉身就走,絕不拖泥帶水。
顧遠東嘆口氣,道:“就算是真的,你也用不著自盡。——你是被強迫的,不是你的錯。我不會在乎。”
齊意欣認真地道:“我在乎。如果真的發生這種事,我一定會選擇死亡。”
顧遠東深深地看著齊意欣:“可是我只想要你活著,不管怎么樣,活在我身邊就行。”說完,顧遠東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齊意欣怔怔地坐在床沿,一時癡了過去。
這邊上官銘回到自己家,先去自己屋里換了身衣裳,就來到內院見娘親上官簡氏。
上官簡氏是上官家的宗婦,此時又要準備過年的事宜,又要為大兒子上官輝的婚禮做準備,忙得不可開交。
上官銘進來的時候,上官簡氏還在聽諸多的管事下人回事。
上官銘也沒有打擾,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暖閣里,等著上官簡氏處理完這些事情,再過來跟他說話。
上官簡氏知道上官銘來了,趕緊把手頭的事都交待了,也來到暖閣,笑著問道:“今兒怎么到內院里來了?現在還不到吃晚飯的時辰呢。”
上官銘笑道:“在娘親眼里,兒子就是個吃貨嗎?”
上官簡氏莞爾,道:“你小時候,還真是個吃貨!”
上官銘趕緊打斷上官簡氏的思緒。——一說起上官銘小時候的事,上官簡氏的話匣子是擋都擋不住。
“娘,我今天過來,是有件事要跟您說。請您一定答應兒子。”說著,上官銘一撂長袍,跪在了上官簡氏面前。
上官簡氏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看著上官銘問道:“你有什么事?”
上官銘低著頭,不敢看上官簡氏的眼睛,“娘,我想跟意欣退婚。”這句話終于說出口,上官銘既覺得心如刀絞,又覺得有一種莫名的輕松,心情極為復雜。
上官簡氏卻是大怒,低斥道:“還不快給我起來!——你說什么胡話呢!你的婚事,是娘和你裴姨母在她臨死前定下的,我們怎么能出爾反爾!”
上官銘有些委屈,低聲道:“兒子跟意欣實在合不來。今日兒子又做了件錯事,實在無顏再跟意欣在一起。望娘同意兒子,早日退婚,讓意欣也有機會再擇佳婿。“
上官簡氏氣得兩手發抖,問道:“你說,你又做了什么錯事?!——怎么會如此?”
上一次,上官銘就有喝醉酒,差點中了別人仙人跳的劣跡。這一次,上官簡氏只覺得眼前發黑,不敢想上官銘又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錯事。
上官銘抬起頭,鼓足勇氣道:“兒子今日喝醉了,拉了意欣出去,想……想……跟她親熱,意欣不從,掙扎間,兒子用刀錯傷了意欣。”說著,在上官簡氏面前連連磕頭,道:“求娘成全。兒子失德失能,實在配不上意欣。”
上官簡氏立時鼻子發酸,眼里含淚道:“你這是吃了什么藥?怎么會如此喪心病狂?!——意欣是你未婚妻,你就一時也等不得?!”
上官銘橫起一條心,繼續往自己身上潑臟水,“是,兒子等不得了。兒子以后,以后,大概也是要納妾的。與其日后讓意欣傷心失望,還不如現在就一拍兩散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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