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碧縷聽說趙家的船塢合同是簽給趙素寧的,知道是顧遠東的手筆,笑了笑,道:“二少這筆人情送的好。不過趙素寧卻在這個當口遠赴外洋,不知道她曉不曉得這其中利害?”
齊意欣想了一想,道:“應該知道吧?如果有需要,她應該會回來的。不然這個船塢合同豈不是形同虛設?”
葉碧縷對趙家的情形不熟悉,只是想到齊意欣的身子,因為齊趙氏的緣故,有些不妥,忙道:“你大哥有給你帶藥丸回來吃嗎?”
齊意正給齊意欣做了些藥丸,讓她先吃著,看有沒有效用。
齊意欣吃了這兩三個月,效果并不明顯,甚至可說,一點效果都沒有。
她如今就等著顧遠東找到寒極草,給齊意正送去,再試試書里的古方,看看能不能管用。
但是這些事情,齊意欣也不想知道的人太多,便含含糊糊地道:“還好,還吃著藥呢。”說著,便和葉碧縷說些她以后去京城,和上官輝兩個人過二人世界的體己話。
這邊顧遠東和上官輝兩個人被齊大老爺和齊二老爺分別拉著,去東次間說話。
顧遠東雖然對齊大老爺有些不耐煩,可是看在齊意欣份上,還是神色如常,至少外表上無懈可擊,看不出他的心情是好是壞。
齊大老爺東拉西扯的半天,終于扭扭捏捏地入了正題,覷著眼睛看向顧遠東,輕聲問道:“賢婿啊,什么時候能幫岳父我,弄到考試院院長一職?——話說沈大總統那里,只要你一句話,沒有不允的吧?”居然已經大咧咧以岳父自居了。
顧遠東看了齊大老爺一眼,問道:“大老爺很想做考試院院長?”
齊大老爺兩眼放光,往顧遠東那邊又湊近幾步。道:“當然是想的。再說,我要是能謀個一官半職,也能給意欣長臉啊。——免得人家說她是高攀了,以后被人瞧不起。”
就算齊大老爺做了考試院院長。以齊家的家世,嫁到顧家做宗婦,依然是高攀。
上官輝一邊跟齊二老爺說話,一邊張著耳朵聽著顧遠東這邊,暗自覺得好笑。
齊二老爺也聽見了齊大老爺的話,臉上紫漲,喃喃地道:“上官大少就把我的話。跟我家大侄子說一下吧。”齊二老爺嘴里的“大侄子”,當然是指的齊家大房的嫡長子,如今在京城任財務總長的齊意正。
上官輝大婚,齊意正本來是想帶著裴青云一起回來的。不過臨走的時候,裴青云身子出了些狀況,他擔心孩子有事,特意征得上官輝的同意,沒有一起趕回來。
齊二老爺本來有事要跟齊意正說。結果他沒有回來,齊二老爺就想讓上官輝轉達,順便趁機跟上官輝套套近乎。
上官輝笑著點頭。對顧遠東使個眼色,讓他不要太過分,免得齊意欣臉上不好看。
顧遠東看見上官輝的眼色,垂眸半晌,對齊大老爺道:“大老爺既然有心,我就去打探一下。”
齊大老爺大喜。聽見顧遠東這么說,就覺得他的考試院院長已經是十拿九穩了,就將齊意欣拎出來提醒顧遠東:“賢婿啊,我女兒從小嬌生慣養,若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還望賢婿大人多多包涵。”
顧遠東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微微頷首應允。
齊大老爺從來沒有見過顧遠東這樣好說話,一時豬油蒙了心,涎著臉得寸進尺地道:“賢婿啊,我知道我那填房對我女兒很是刻薄,如今只讓她出家。罰得實在是太輕了。——這種惡毒的婦人,就不配做我齊家的媳婦!”
顧遠東有些意外,一雙眸子定定地看著齊大老爺,陰森森地道:“大老爺這話說得不錯。只是讓她出家,實在是太便宜她了!”
齊大老爺看著顧遠東驟然變冷的眼神,生生打個寒戰,下面的話就說得支離破碎:“賢……賢婿啊,既然她犯了這樣大的錯,我……我……我想著要給意欣出口氣,要休了這個惡婦!”終于將心里的話說出來,齊大老爺渾身冒汗,哆嗦著拿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顧遠東正中下懷,道:“也好。這件事,岳父早就應該做了。”
齊大老爺見顧遠東同意他休妻,喜得渾身發癢,搓著手,看著顧遠東的臉上越發諂媚:“賢婿既然這樣說了,我馬上去辦!馬上去辦!”
上官輝看見齊大老爺這個樣子,忍不住插了句嘴,道:“這件事,是不是要跟意欣商量一下?”
顧遠東想起齊意欣當初說過,只要齊趙氏活著,齊大老爺就不能納妾,不能娶新婦,也算是對齊大老爺的懲罰,笑了笑,道:“也對。”就對齊大老爺道:“大老爺,這是齊家的事,大老爺當征得意欣的同意,再行事。”
“啊?”齊大老爺立時失望起來,“這個,這個,意欣到底是女兒家……”
顧遠東坐直了身子,板著臉道:“她是我的未婚妻,她的話,就是我的話。——敢問大老爺,是不是也不把我放在眼里?”
齊大老爺連連擺手,“不敢!不敢!”剛才還精神振奮,轉眼就垂頭喪氣起來。
上官輝微微笑道:“大老爺也不必頹喪。意欣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大老爺只要對她陳于利害,她不會不答應的。”
齊大老爺嗯了一聲,低頭琢磨要怎樣說服齊意欣,同意他休掉齊趙氏。
幾個人在東次間又寒暄一陣,就有丫鬟過來請他們去正房吃飯。
這一次齊家的家宴,特意擺在正房,表示對上官輝和葉碧縷的親近。
齊意欣和葉碧縷也從自己的院子被請過來,坐在齊老太太下首用了飯。
吃完晚飯,上官輝和葉碧縷就告辭而去。
齊意欣惦記著要去公主府見十三叔,也沒有留葉碧縷,只是提醒她,等她什么時候去京城的時候,要讓葉碧縷好好招待她。
等上官輝和葉碧縷都走了,齊意欣便對齊老太太和齊大老爺道;“祖母,爹。顧伯母想讓我住到顧家去,說是為了安全著想。”還是將顧范氏拿來做擋箭牌。
顧遠東沒有說話,端著一杯茶坐在齊意欣身邊,臉色平靜地看著齊老太太。眼含征詢之意。
齊老太太很不情愿,低頭避開顧遠東的眼神,想了半天,道:“咱家有什么不安全的?你一個未嫁的閨女,住到未婚夫家,外頭人還不知怎么說我們齊家呢。”
齊二老爺和齊二太太也面面相覷,不知是勸呢。還是不勸。
齊意娟在旁邊卻噗哧一聲拿帕子捂著嘴,笑得十分歡暢,道:“喲,還真的應了我說的話。”說著,看向齊意欣道:“三姐,你把我娘都趕走了,這家里還有誰能威脅你呢?”
齊意欣抓著齊意娟話里的漏洞,笑著接口道:“喲。你也知道你娘在這個家的時候,威脅到我的生命安全了?——既如此,怎么不見你大義滅親。反而是助紂為虐呢?”
齊意娟大怒,脫口而出道:“你說誰助紂為虐?!”
“說的就是你!”齊意欣毫不猶豫地道。
齊大老爺見話說到這份上了,連忙打蛇隨棍上,道:“那個惡婦心腸惡毒,蒙蔽了我這么多年,意欣,爹要給你出口氣,休了那個惡婦!”
齊意娟一聽,如同晴天霹靂一般。
齊趙氏現在只是在家廟出家,名義上還是齊大老爺的填房。齊意娟和齊意誠都是嫡女、嫡子。如果齊趙氏被休,齊意娟和齊意誠就連庶女庶子都不如。
以前的大齊朝,若是女子被休,她們所出的子女都會被一并被趕出府。所以一般來說,有子女的婦人不會被休,多半會被“自然死”。以保全孩子的身份地位。
但是在現在新朝的律令之下,被休棄的婦人,孩子不會被趕出去,但是地位肯定大不如前了。
而且生母被休棄,這樣的孩子根本結不到好親。
齊意娟哇地一聲哭出來,對著齊老太太撲通一聲跪下,哀求道:“祖母!祖母!——娟兒以后一定聽祖母的話,求祖母不要休棄我娘。”說著,又膝行到齊意欣跟前,連連磕頭道:“三姐!三姐!我求求你!求求你!我娘出家,已經是對她最大的懲罰了,還要休棄她,就真的沒有她的活路了!”
齊意欣還想留著齊趙氏問話,就算要休,也不是現在,便淡淡地道:“你起來吧。這件事,求我沒有用。要求,”齊意欣眼珠一轉,看見站在齊大老爺身后一臉得色難以抑制的翠袖,道:“要求,你就去求翠袖吧。”
齊意娟猛地抬起頭,正好看見翠袖臉上尚未收起的得色,心頭大恨,卻無可奈何,又趕緊對翠袖磕頭道:“翠袖!翠袖!求求你,別讓我爹休掉我娘!”
翠袖大驚失色,臉上的得色一掃而光,連忙也給齊意娟跪下來,細聲細氣地道:“四小姐折殺奴婢了。我不過是個奴婢,怎么左右得了大老爺的主意?——四小姐快別這么說……”
齊老太太見鬧得忒不像樣子,沉了臉,耷拉著眉宇,道:“好了,娟兒,起來吧。——我還沒有說話呢,你著什么慌?”
齊意娟聽見齊老太太的話,又膝行至齊老太太跟前,攀著齊老太太的雙腿,哭得哽咽難言。
齊老太太嘆口氣,對齊意娟的丫鬟婆子道:“把四小姐送回去吧。在這里吵得我頭疼。”
齊意娟見自己娘親不在這里,這些人就都對自己變了臉,心頭暗恨,可是再也不敢在齊意欣面前表露出來。拿帕子出來拭了淚,低頭跟著自己的丫鬟婆子出去了,琢磨著要趕緊給自己的外祖家報信去。
齊意誠心里也很不好受,對屋里人行了禮,跟著齊意娟出去了。
齊大老爺見齊老太太瞪著他,訕訕地道:“娘,這件事,咱們以后再議,以后再議……”
顧遠東探詢地看向齊意欣。
齊意欣對他微微搖頭。
顧遠東會意,站起來對齊老太太道:“老太太,我娘最近身上不好,阿喵要在公主府侍疾,所以我娘想著。讓齊意欣繼續在顧家幫著管家。等她身子好了,意欣就會回來。老太太放心,不會讓意欣一直住到出嫁的。”
到了出嫁的那一天,自然要回齊家上花轎的。
顧遠東微微地笑。
齊意欣聽明白顧遠東弦外之音。暗暗白了他一眼。
齊二老爺和齊二太太便連忙道:“娘,就算是街坊鄰居,也要幫襯幫襯,更何況是我們三小姐未來的夫家呢?——娘就允了吧。橫豎就幫幾天忙,等要成親的時候,自然就回來了。”顯然也聽明白了顧遠東的意思。
齊大老爺更是大聲贊好。——只要齊意欣在顧家,齊大老爺就能有由頭不時上門去呱噪顧遠東。
齊老太太見大家都同意。故意端了半天架子,才頗不情愿地點頭,道:“既如此,意欣你就去顧家住幾天,幫著照看些家務。你要記得自己的本份,不該管的事情,一樣都不要管。”
齊意欣心頭略松,站起來笑著應了。便和顧遠東一起告辭,去自己的院子收拾東西。
顧遠東跟著齊意欣進到內室瞧了瞧,見齊意欣手里抱著那個他送她的妝奩匣子。笑著道:“這個匣子你可得收好。”說著,走到齊意欣身邊,在她耳邊輕聲道:“咱們洞房的時候,我可要檢查這個匣子的。”
齊意欣聽著奇怪,下意識抱緊了匣子,道:“你這匣子有什么古怪?你先跟我說說?”
顧遠東笑而不語,看齊意欣收拾了幾樣日常的東西,包在一個包袱里面,就伸手從齊意欣手里接過包袱,跟著她一起出了院子。往二門上去。
齊意欣的三個丫鬟早已經回顧家去了,剩下的下人,她不過叮囑幾句,讓她們好生看著院子,不要讓旁人進來。
從齊家出來,顧遠東和齊意欣徑直去了齊家旁邊的公主府。
顧范氏一大早回來。也是得了十三叔的信,匆匆忙忙趕回來的。
顧遠東和齊意欣來的時候,公主府的眾人已經用過晚飯,坐在顧范氏的外間屋里喝茶。
顧范氏看著坐在自己面前做僧人打扮的安郡王范思誠,臉上的淚水怎么抹也抹不凈。
安郡王端著茶杯坐在那里,眼觀鼻,鼻觀心,似乎入了定一樣。
十三叔嘆口氣,起身扶著顧范氏進到里面的暖閣,讓丫鬟給她打水進來梳洗。
齊意欣和顧遠東進來的時候,十三叔和顧范氏都在里面暖閣里沒有出來。
只有安郡王一個人坐在外間的扶手高背椅上,身姿筆直,一動不動。
齊意欣從廊下跨進屋里,還在偏頭跟顧遠東說話。
顧遠東低聲不知說了什么,惹得齊意欣咯咯地笑出聲來。
清脆的笑聲在靜謐的夜空里格外清晰。
安郡王下意識抬頭往門口看了一眼。
齊意欣也正好轉頭過來看向屋里面,一下子就呆在那里。
只見一個僧人打扮的男子坐在對面,雖然面色蒼白,身材有些瘦削,可是一雙明眸如上好的羊脂玉里面點綴著兩顆墨色珍珠,光華內斂,溫潤清雋。淡淡的眼光只是在齊意欣身上掃過,就落在顧遠東面上,卻讓齊意欣如被焊住了一樣,定定地站在那里。
顧遠東看見齊意欣呆愣的樣子,覺得十分丟臉,伸手拽了她走到安郡王身前,道:“這就是安郡王,你好好看看,愿看多久就看多久。”
安郡王微微一笑。
初春的寒冷似乎已經褪去,一股暖流在屋里緩緩流淌。天國花園里最美的花朵一齊綻放,也比不過他唇邊的半絲笑魘。天邊似乎還傳來伽陵靈伽的歌聲,在齊意欣耳邊環繞。
齊意欣本來合攏了的雙唇,又張得大大的,小小的心臟如擂鼓一樣,腦海里只回蕩著一個聲音: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這樣的傾國之色,居然是在一個男子身上出現。若是出現在女人身上,齊意欣猛然想起顧遠東對她提過,如今的安郡王范思誠,生得跟第一任安郡王妃安解語極為相似。
顧遠東見齊意欣就像中了魔一樣,眉頭擰起來,沉聲道:“你看夠了沒有?”
齊意欣醒過神來,偏頭看向顧遠東,見他臉色很是不虞,忙道:“我覺得還是你更好看。”卻說得言不由衷。
顧遠東嘆口氣,指著安郡王旁邊的椅子對齊意欣道:“你不用巧言令色。——坐到那邊去吧。我去看看娘和十三叔。”說著,自己走到月洞門前,掀開簾子進去。
齊意欣將眼光從安郡王那邊收回來,腦子清醒了不少,心里暗道:原來絕色都是有魅或人心的能力。看來人家說那些絕色都是狐貍精,不是沒有道理的……
一邊想著,一邊在安郡王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安郡王低頭,閉上眼,手指間捻動著玫瑰念珠,念起經來。
齊意欣見安郡王這幅樣子,想起自己剛才的失態,很有些不好意思,急著找回場子,便直截了當地問道:“你就是安郡王?你為何不要喵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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