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怡去了第三進院子,申媽媽立即迎上來道:“老夫人早晨起來就得了頭風,奴婢正要去請御醫過來。”
周老夫人是要躲開人才會說病了。琳怡吩咐鞏媽媽去拿府里的腰牌,“這樣去請御醫也方便些。”
不當值進宮的御醫要照顧滿京的勛貴,雖哪個也不能得罪,終究還要分薄厚。這是在提點大家,莫忘了這里是康郡王府,申媽媽低頭恭謹地道:“還是郡王妃想的周全。”
琳怡不去打擾周老夫人休息,申媽媽將對牌交給小廝,回去房里侍奉周老夫人。到了晚上周元景下衙來看周老夫人。
周老夫人穿了件秋香小襖,半靠在床邊厲眼看向周元景。
周元景跪下來,“母親不要生氣,家里的事我自有計較。”
“自有計較?”周老夫人冷笑起來,“你準備怎么做?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殺妻?你以為殺了甄氏,你會安然無事?不過是一個管事死了,你們就亂成一團,將來遇到大事又將如何?”
周元景的臉“騰”地一下紅了,“都怪那個賤人,竟然敢在外面行重禮盤剝之事,才給人落下把柄,如今我去衙門都要低頭走路,不知道多少人等著看笑話,既然她沒有管家的能耐,不如就將她休了,我也好再娶賢妻。”
周老夫人臉色難看,譏誚地道:“你是沒有臉面,不過不是因在管家身上搜出借券,而是你喝花酒又拿不出銀子……”說著一掌拍在矮桌上,“既然有本事和那些紈绔子弟混在一起,也就有本事擺平這些事,回到家里打老婆更叫人笑話。我叫你不要出去胡作非為,你就是不肯聽,如今失德失禮,差事能不能保住也不一定,你倒有本事將家里攪的天翻地覆。”那些有名的紈绔子弟向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不會輕易做些違法的事,也不將一般的官員放在眼里,元景自以為做了護衛就能得那些人巴結,就去和他們胡混。這才輕易就著了道。她使人去打聽,和元景在一起的紈绔子弟,雖然整日無所事事嘴卻是極嚴的。也就是說,就連誰害的元景,都打聽不出。
要是平日周元景早已受教,可想想被人嘲笑的情形,咬牙道:“母親不用嚇唬我。宗室子弟哪個不去喝花酒,我又沒有宿妓,怕什么。若是有責罰下來,先要懲治護衛中的包養戲子的,扯不到我頭上來。”周元景眼睛一瞪,怒氣中透出幾分兇狠。
周老夫人只覺得胸口一熱,氣得咳嗽起來。
周元景這才害怕了。
周老夫人半晌才喘過氣來,“我是管不得你了。你回去吧,日后也不用再來。”
周元景服軟,“母親。是我錯了。”
周老夫人半闔上眼睛不去看周元景。
周元景道:“是兒子一時亂了方寸,她也實在可惡,每日在家里拈酸吃醋、容不下人,幾個通房都看的死死的,見天地向我抱怨銀子,誰知道她是將銀子拿出去放了借券。爺們在外面不得銀子花銷,她倒是穿金戴銀隨意揮霍,哪家有這樣的道理。我哪里敢殺她,不過是嚇唬、嚇唬,讓她從此收斂了。”
申媽媽垂頭站在旁邊。偶爾看向周老夫人,老夫人臉上失望的神色漸重。大太太甄氏那邊也讓人捎了信,說是不知得罪了什么人,沈管事和借券都是被人嫁禍,本要向大老爺問問清楚,誰知道大老爺醉酒不能好生言語。沒有直說大老爺的不是。卻也將沈管事的死有意無意地推到外宅。大老爺如今又將所有過錯一概推到大太太頭上,兩口子這樣互相指責,沒有想想應該如何度過難關。平日里為了謀利益倒是同仇敵愾。
周元景以為自己說對了,又罵了甄氏幾句,然后才俯首認錯。
周老夫人不想在家事上糾纏,“沈管事的事你可查到了些許端倪?”
周元景忙道:“兒子聽到些閑言碎語,沈管事是在外與人結怨,才遭殺身之禍和咱們府里無關。”
不過是一個下人,遠遠的避開固然是個好法子,可是……真的以為就能撇清?
“你有沒有想過,這件事就是沖著你來的。”
周元景強辯,“只是一個下人。”
周老夫人乜了一眼周元景,“下人卻牽扯出了大媳婦重利盤剝。”
周元景垂下頭沒了話。
琳怡坐在房中看姻語秋先生的信。
姻語秋先生昨日進了宮,向皇后娘娘說了琳怡要種植草藥的事,皇后娘娘覺得挺有意思,還讓人明年在景仁宮里種些忍冬。
琳怡就準備明年春天先種忍冬,等到忍冬藤長起來遮住陽光,再種喜陰的半夏。若是能在西北找到合適的田地可以培植甘草。
琳怡收起信,白芍進門來道:“大老爺匆匆忙忙離府去了。”
意料之中。祖宅那邊亂成一團,周老夫人定會將周元景叫來點撥,免得真的鬧出人命來。若是周元景和甄氏真的那么受教,周老夫人早就不用操心的。
琳怡吩咐白芍,“明日讓那兩處莊子的管事進府。”她要交待下去種植草藥的事,等她這邊布置妥當,還要去幫忙獻郡王妃。
白芍退下去,琳怡拿起醫書來看。
周瑯嬛心神不寧地喝茶。這段日子,她和齊重軒很少說話,她怕齊重軒聽到外面的傳言會問起她和琳怡的事,于是每日除了服侍齊重軒起臥之外,總是推說頭疼在房里歇著,齊重軒也是公事繁忙,總在書房里歇下。
齊重軒不可能對整件事沒有一點耳聞,不說出來是不愿意面對她,還是等著她提起。
“奶奶,二爺回來了。”桂兒低聲道。
周瑯嬛這才回過神,起身去迎齊重軒。
兩個人走進套間里,周瑯嬛將家常的長袍拿來給齊重軒換了。屋子里靜寂無聲,兩個人相視無語。
周瑯嬛覺得這一刻極為漫長,就像是有一把鋸,不停地在她心里磨著,不會一下子讓她痛不欲生,卻也能讓她血肉模糊,這樣的生活最為煎熬,煎熬的讓她喘不過氣來。無論怎么做都是錯。
齊重軒眼睛微顫,最終還是沒說話。
外面的丫鬟來道:“大廚房飯菜已經準備好了,太太等著二爺和二奶奶過去呢。”
周瑯嬛應了一聲,和齊重軒兩個人往齊二太太房里去,齊重軒的步子不算大,可是周瑯嬛就是跟不上,兩個人一先一后總是有兩步的距離。
本來離齊重軒這么近,可是讓周瑯嬛覺得遙不可及。周瑯嬛聽著風吹過樹葉沙沙的聲音,一時思緒飄到很遠。
進到齊二太太房里,齊二太太正和齊五小姐說話,說的是周元景的事,“原來是放借券出去,怪不得能去花船上喝花酒,花船也是一般人能上得的?”
齊五小姐道:“那……”瞧見齊重軒和周瑯嬛卻住了嘴,齊二太太也抬起頭。
齊重軒和周瑯嬛給齊二太太行了禮。
齊二太太讓兒子、媳婦身邊坐了,吩咐下人去擺箸。
齊重軒道:“父親呢?”
齊二太太道:“老爺身子不舒服,在屋里躺下了。”
齊重軒起身,“那我去看看父親。”
齊二太太臉上一緊忙叫住齊重軒,“老爺好不容易歇下,明日你再過去請安。”
齊重軒微微皺起眉頭,周瑯嬛看向齊五小姐,齊五小姐表情也有些不自然。老爺只怕不是病倒的,可是聽了外面的傳言氣倒了。太太沒有問她是礙于臉面,周瑯嬛微抿干燥的嘴唇。
吃過飯,周瑯嬛留下來和齊二太太說了會兒話,沒有人提起康郡王府。越是避諱就越是放在心上。要不是齊二太太攔著,說不得老爺已經將她叫去問。
齊重軒去書房看書,周瑯嬛留下來和齊二太太、齊五小姐說話,“明日我想去康郡王府一趟,”不等齊二太太說話,“我也讓人去打聽了,那些去山上挖參的人家大約是為了逃丁稅,因此不肯承認賣參。”
齊二太太懸著的心仿佛一下子落了下來,這么說傳言不實,二媳婦早已經知曉了。
周瑯嬛道:“常望也是聽別人說起才去買賣草藥……若說這件事與我們無關,也是有外人要陷害康郡王和我們家,還是弄個清清楚楚的好。”
齊五小姐眼睛里露出贊同的表情,等到周瑯嬛看過來,她輕輕頜首。哥哥和康郡王妃不可能私下來往,她聽到這個消息就知道是有人陷害。康郡王妃的品性她們也是十分清楚的,想必嫂嫂也是因此沒有絲毫懷疑。
齊二太太嘆口氣,“京里就是這樣,總要防備著,不知什么時候就被人陷害。”
周瑯嬛頜首,“娘放心,清者自清。”她若是能早些看透這一點,也就不會和琳怡生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