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月要在高處,所以錢府辦中秋夜宴的地點選在了園中最高的臨風軒上。那是人工堆成的假山,下面還引了一潭清泉,泉邊遍植桂花,本就為賞月聽風所建之所。
一路行來,就見軒上已經是燈明燭亮,反襯得下面的路更加黑了。因已入秋,石氏恐地下路濕苔滑,自扶著桐香走在前頭,回頭叮囑兩個丫頭要好好走路,別摔著了。
可轉頭就在經過一個鵝卵石鋪成的彎處時,就聽呀地一聲驚呼,和錢敏君手牽手的錢靈犀就見走在前面的石氏主仆突然重重的一起摔了下去。
“嬸娘,娘!”
“別過來!”石氏想是痛得狠了,連聲音里都打著顫。
何奶娘年紀大些,攔住二位姑娘,小小心心的往前頭挪,“夫人,怎么了?”
“油!地下有油!”桐香到底年輕,雖然摔得厲害,但還是抓著石子路旁邊的草,勉強爬了起來。
兩只摸到地上的油手胡亂的在草上蹭蹲,她就想來扶石氏,可是不行,地下太滑了,石氏又跌得狠了,勉強抬起了一下,又摔了下去。痛得石氏臉色發白,額上冷汗都快下來了。
“這樣不行!”錢靈犀瞧清情況后,急得大叫。石氏已經是中年人,骨骼開始脆化,這樣搬來搬去,很容易造成二次傷害。而她們現在站的地方不穩當,叫人來了,也不能過去幫忙。
求人不如求已,急急低頭看看左右,抓了幾把沙土就往她們站的地方灑去。桐香開始還不明所以,卻在沙土增加了摩擦力后,感覺站得穩當多了,不禁大喜,“快多扔點來!”
大家趕緊全都抓土幫忙。可錢靈犀不讓桐香扶石氏起來,只讓她從后面拖著石氏,把她挪到旁邊的草地上坐著歇息,就要叫人抬軟轎來。
但石氏緩過勁來卻忍痛道,“這事讓玉翠去就行了,你們趕緊先到上頭跟老太爺老太太告個假,說我不妨事,這大過節的。別給人家添堵。”
錢靈犀又急又氣,還有些內疚。“這怎么是我們跟人添堵?分明是……”
“分明是個意外!”石氏厲聲剪斷了她的話,“聽話!下人們端著盤子經過,哪里有不出點錯的?天又黑咱們沒看清楚,這也是尋常事,就是如此了。”
錢靈犀不服,這分明是故意陷害!否則這條路又不是傳菜的必經之路,只是她們過來的方向,怎么會這么巧有油湯灑在這里?還以為沈老太太沒安壞心,現在看來。是她太天真了。
可石氏要息事寧人,她也只得帶錢敏君過去,可錢敏君卻不肯離開母親,石氏不能跟這個傻丫頭發脾氣,只能柔聲哄她。“你就是心疼娘,也得去給叔公行個禮。坐了席才許回來。乖乖的,跟妹妹過去。”
如此一說,錢敏君才含著眼淚去了。錢靈犀又再三交待留下的桐香,讓人小心搬動石氏。萬一哪里骨頭疼,可千萬不能硬搬,要趕緊請大夫來醫治。
何奶娘這邊廂帶著二位姑娘,小小心心的繞過這段路,從草坪上繞過去,可是這兒沒了油,但在草坪和大路的中間卻種了些不知名的帶刺藤蔓,矮矮的盤成波浪以作分隔,錢靈犀知道要提起裙子,但錢敏君走路都不留心,嗤啦一聲,新裙子就給勾破了。
拖著個破布條,一旦到燈光底下,甚是醒目。何奶娘看著不妥,想索性就把那一圈扯下為算了。可錢靈犀想了想,卻問錢敏君,“你想不想快點回去陪著嬸娘?”
錢敏君當然點頭,何奶娘有些急了,“姑娘,你可不要亂來!”
“放心,我不會惹事的。”錢靈犀拉起錢敏君的手就開始往里跑,一面跑一面高聲喊,“叔公,叔公!”
錢玢還沒有到,但白姨娘很快迎了上來,“你們這是怎么了?”
錢靈犀好不容易抓著一個熟人,忙忙的道,“我們來的路上,嬸娘給潑在路上的油湯滑倒了,她讓我們來跟長輩們行個禮,我們想行了禮,就快些回去看嬸娘。.”
“怎么會這樣?”白姨娘頓時大驚兄起來,“五夫人,你是內務總管,這些手下是怎么當差了?若是地下潑了油水,怎么不快些清理干凈?這下大過節的還把人給摔了,算怎么回事?”
“請白姨奶奶息怒,此事與我母親什么相干?”只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伶牙俐齒的站出來說話了,“我母親是管著家計事務,可她就是三頭六臂,也不能盯著每個下人,若是哪個憊懶的奴才闖了禍都賴到我母親身上來,那她還要不要活了?”
蔣氏只等她說完,才站出來斥責女兒,“姨奶奶說話,哪有你孝子家頂嘴的份兒?眼下要緊的不是尋那奴才,而是本家太太傷得如何?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瞧?”
經她這么一轉移話題,白姨娘也不好再說什么,錢靈犀做出一副孝子不敢做主的樣子,囁嚅著道,“嬸娘沒說要請大夫。”
“還是請一個跌打大夫回來瞧瞧吧,彼此心安。”錢玢抬腳從外頭出來,想是已經聽到里頭說話了。他這一發號施令,立即就有人去辦了。
半屋子的女眷都站了起來,偏旁邊有人樂呵呵的坐在那兒笑道,“這大過節的府里出了這樣的不省事的奴才,不揪出來殺一儆百么?”
錢玢面色一沉,只聽沈老太太出聲了,“三叔,這些家宅之事交由我們這些婦人打理就好,大過節的,豈能連累你們爺們兒也跟著一起操心?那可是笑話兒了。行了,既然已經請了大夫,且瞧瞧人有沒有事再說吧。”
錢靈犀心中一哽,好利害的老太太!這么輕描淡寫就把事情揭過了。
她忽地明白為什么石氏要大事化小,不許她來提了,因為今日的中秋家宴,可不止是錢玢一房,還有二房三房。她以為急匆匆的帶錢敏君跑來報個信兒,可以爭雀分主動,把此事追查到底。卻沒有想到,在這樣的誠,她這樣的舉動算是揭了錢玢的傷疤,讓他丟了臉。那他還哪有什么心情管她們是不是冤枉,去替她們申張正義?反而會讓錢玢覺得她們不懂事,行事不知分寸。
接下來,就見沈氏在錢玢身邊低聲說了幾句什么,錢玢眼神淡淡往她們這兒掃了幾眼,微微點了點頭。錢靈犀心頭一沉,如果她猜得不錯,應該就是在說她們入學之事了。
果然,錢玢聽完之后,便伸手將她二人招了過來,“你們叔祖母已經讓人跟你們說了吧,從明兒十六開始,你們就跟著府里的姐妹們一起去入學,好生學學進退規矩,日后行事也好有個大家閨秀的樣兒。”
他吩咐完畢,就命人撿幾樣月餅和菜肴,吩咐下人送她們回去陪石氏。錢靈犀知道入學一事目前是無法改變,只得低頭稱是。
可她們想走,旁邊卻有人不讓,還是之前出言譏諷錢玢的那位老人家,“倆孩子過來給我瞧瞧,大哥,這是打哪兒弄來的忻娘啊?”
錢玢橫他一眼,臉色頗有些不善,“這是文仲堂侄的女兒和他的干女兒,那丫頭也是咱們一族的,你們還快不上前拜見三老太爺?”
錢靈犀知道這位錢三太爺正挖空心思要拿她們作筏子跟錢玢斗,急忙拉著錢敏君規規矩矩的行了禮。只盼著快些完事,可錢珅卻不肯放她們離開,“喲,挺清秀的兩個小丫頭。說說,你們都多大了?從哪兒來呀?”
錢靈犀聽著暗自心驚,這老狐貍想干什么?“我們才從京城來,路上有些水土不服,沒來得及拜見諸位長輩,還請恕罪。”
她作了個自以為最不出錯的回答,可還是給有心人尋著了嫌隙,“小丫頭還真客氣,不過這國公府的水土卻也實在不是人人都服得了的,以后入了學堂,更得當心,知道嗎?”
“多謝三老太爺教誨。”錢靈犀行了個禮,又想離開,可錢珅卻不肯這么輕易放過她們,“你們之前從京城來,可來京城之前,又從哪里來?”
他還有完沒完了?錢靈犀心內有些惱火,客客氣氣的回敬了一句,“三老太爺要是想跟我們姐妹詳談,我們自是歡喜,只是今日還是中秋家宴,不好就為了我們幾句閑話耽誤一大家子團圓,若是改日三老太爺有空,隨時使人來傳我們便是。”
她這一說,還當真讓錢珅問不下去了,訕訕的摸摸鼻子,老臉未免有些掛不住。
旁邊有位半天不出聲的長者輕輕笑了,“老三啊,小丫頭說得對呢。人家才來,第一回見你,就被你抓著問東問西的,真是沒個長輩的樣子,還不快拿點禮物打賞她們?”
他一面替錢珅解了圍,一面又望著錢靈犀,一針見血的問,“你這丫頭,就是湘君的妹子吧?”
錢靈犀無語了,既然你們都知道了,還問我作甚?默然點了點頭,愛咋地咋地吧。
錢玢出來說話了,“領了二位太爺的賞,就先回去吧。都在一個府里,日后想見的日子長著呢,不在這一時。”
他這話總算是把錢靈犀二人給解脫了,也不會當真傻傻的站在這里討賞,錢靈犀帶著錢敏君就回去了。但是,即使如此,她在人群之中,也分明察覺到兩道熟悉而不太友好的目光。
錢慧君,真的是她。
(謝謝全無的打賞,長假快結束了,都要收心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