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初七這日天放小晴,雖然九原仍是一派冰天雪地,但有著稀薄的陽光照耀,總是讓人覺得溫暖些許。
因為妻女要出門,錢文仲一早就很殷勤的跑前跑后去給她們準備馬車。炭火皮毯,都要預備得妥當才行。
給他個機會在那兒表現,眼見秦姨娘略帶羨慕的在一旁看著,石氏忙道,“你怎么還不去換衣裳?昨晚不說好了去做客么,難道不點你的名,你就不知道了?”
秦姨娘一怔,這才反應過來是夫人愿意帶她出門做客了,喜不自勝,急忙回房去換過年的體面衣裳。
石氏微微一笑,目光卻在女兒和錢靈犀的面上掃過。
錢敏君明不明白她不知道,但錢靈犀已經明白,石氏這是在教她們做人了。
自她們來了九原,錢文仲一應交際應酬都是石氏在打理,秦姨娘又沒個親戚走動,這成日悶在家里,也是夠難受的。她為人本分老成,這大過年的帶出去作個客,既讓她歡喜了,也讓外人看看他們家妻妾和睦,如此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拿上禮物,石氏在車上又交待她們一些禮節,知府衙門就到了。
因九原是邊陲重鎮,是以知府和軍部都在這里開衙設府。知府衙門雖比軍部衙門稍小,但里面布置卻精致不少,處處彰顯著文人氣息。
文知府是文官,又不掌兵,是以家人可以隨行。就住在辦公府衙后面一套三進的宅院里,還附贈一個挺大的花園和不少奴仆,住得很是舒服。
剛進了后院,便見文夫人在客廳里站定,命丫頭打開簾子相迎。文知府可是四品大員,而官場之中,夫人們之間的上下尊卑除了以有無誥封來區分。便是隨著丈夫的職務高低而區分,文夫人不是坐著,肯站起來迎接她們一家就算很給面子了。
石氏笑意更濃了些。加快了腳步,“您快請坐下吧,這么冷的天還上門叨擾。是我們不恭了。”
“這說的是哪里話來?這么冷的天你們還肯來,足見心意。”文夫人客套了兩句。
石氏忙奉上禮物,又喚過兩個女孩兒和秦姨娘上前給文夫人拜年問好,因提前已經打發人來遞了帖子,文夫人早就準備,含笑一一將打賞荷包發下,又和石氏坐下,相互致以新春的問候。
這些官話雖然虛偽,但卻是為人處事的重要一環,錢靈犀沒有半分不耐煩。安靜的坐在后面,帶著得體的微笑用心聽著,瞧著她們是怎么談吐行事。
聊了一會兒,石氏眼見差不多了,提出想去拜見文老夫人。文夫人先打發個丫頭傳話。等那丫頭出來,這才請她們一行過去。
文知府事母至孝,文老夫人住的是官衙最好的正房。因眼下天寒地凍,她又年大體弱,便從寬敞的正屋移居到東邊精致小巧的暖閣,進門之前。文夫人就先跟她們道了個歉,“老人家經不得挪動,房間窄小,還請你們不要見怪。”
石氏當然稱不會,又關心起老太太的病,“聽說老夫人患的是腿疾,是不適應這里的氣候,還是早已有之?”
提起婆婆的病,文夫人就一臉愁苦,“可不是早就有的毛病?年歲漸大,就越發難治,各種偏方秘方不知試了多少,總不見起色。眼下又隨老爺來了這里,天一冷根本都門都出不得。上回去你家赴宴后,老太太便再也沒出過門。別說老人家不好受,就是我們瞧著,都覺心酸。”
見她面有戚色,石氏急忙安慰一番,這大過年的掉眼淚可不吉利,文夫人也知道這道理,雖然盈盈欲淚,但很快就收住,到底沒讓那淚珠滾下來,令錢靈犀看得好生佩服,不知這般功力的修煉,要多少年的功夫。
剛進房門,就覺一股熱浪撲面而來,象是從冬天直接走進了夏天。文夫人體貼的道,“你們先寬了大衣裳吧,這房間比不得別處,很是暖和。”
見她也主動寬下厚外套,石氏知道不是虛言,便讓家人都脫了外衣。從門口的小小退步進去,就見文老夫人歪在熏籠上,卻還穿著厚厚的貂裘,笑迎她們,“你們就恕我老婆子無禮罷。”
一個丫頭原本跪在地上給她揉捏著腿,見她們進來,才起身退到后面,顯見腿腳確實不好。
石氏忙道無妨,上前向她拜年問好。錢靈犀在一旁斜眼偷瞧著文老夫人的神色,但見她臉上雖然顯得有些紅潤,但恐怕是被熱氣蒸的。只看她摳僂著的眼窩,卻知道老太太不過是強打精神罷了。
看只有媳婦一人陪石氏母女進來,文老夫人問道,“怎么不叫丫頭們也來陪陪貴客?若是嫌我這里窄小不便,讓她們姐妹們一處玩去,省得在我這老太婆跟前覺得氣悶。”
這話石氏接不接都不太好,若是攔著,那豈不是不給文家女孩兒出場的機會?若是說好,那就更不妥了,說是來看老太太,卻跑去玩了,這叫什么話?
此時就是用得著女孩兒的時候,錢靈犀既然最小,就厚顏扮起了可愛,“老太太,姐妹們在一處,就是人多才熱鬧呢。讓丫鬟婆子都下去,我們來服侍您,不就寬敞了?”
她說著話,還暗捏錢敏君一把,姐妹心意相通,上前在文老夫人面前的地毯上跪坐下來,一左一右的開始給她捶腿。
“這怎么好意思?快快請起!”文老夫人想要起來,但石氏卻笑道,“您就讓她們盡盡孝心吧,只別嫌她們笨手笨腳就是。”
文老夫人推辭半天,只得受了,文夫人已經命人快去請家中女孩過來了,再怎么說。也不好讓上門的客人來做這種事。
不一時,文家兩位姑娘也過來了,大的叫文素馨,小的叫文素蘭。年紀與錢靈犀姐妹相仿,姿色都只平平,但氣質倒還尚可。她們見客人在這里幫祖母捶腿,急忙上前接過這活。可錢靈犀雖是讓了,卻仍是蹲坐在旁邊,陪老人家解悶。
這房間本就不大。一下子又進來兩人,確實有些擠了,石氏主動把文夫人一挽。“咱們就到外頭說話吧,這里讓老太太跟女孩兒們多親近親近。”
文夫人正有此意,和她退到外間,奉茶閑話家常。
里頭錢靈犀記起一事,問起文老夫人,“老太太您平常這腿是哪里疼?是腳踝、膝蓋還是骨頭?”
文老夫人捶著自己的膝蓋嘆道,“可不就是膝蓋疼?遇到陰天下雨那就生生的要了人命了。那種酸疼的滋味你們是不會明白的,非得丫頭們不停的拿藥油揉了,熱熱的敷上才得好些。”
文素蘭心疼的看祖母一眼,“一個冬天。一個夏天,祖母若是犯病,那可遭罪了。幸好九原的夏天不熱,便是熱敷也還受得住,就是冬天實在太難熬了。偏偏爹的任期又還沒到,離開不得。否則爹娘目早尋個好氣候的地方讓祖母頤養天年了。”
文老夫人嗔道,“為人臣子,自當為君分憂,怎么能因區區內宅之事耽誤公事?以后不許再說這話了。”
看得出,文家家教甚嚴。她一發話,文素蘭頓時低下頭去,“孫女兒知道錯了。”文素馨也同時恭謹的回了一句,“孫女兒謹記。”
錢靈犀卻沒工夫跟老太太客套,反而很認真的告訴她一事,“老太太,您若信得過,能讓我幫您治治這毛病么?”
什么?文老夫人詫異了,連錢敏君也怔在那里,錢靈犀什么時候學的醫術?
咳咳,那個就不足為外人道也。錢靈犀把文老夫人扶下熏籠,“請您跟著我做。”她俏皮一笑,“幾位姐姐要是無事,也可以學學。”
她一手扶著文老夫人,開始做示范了,“雙腳微分與肩齊,屈膝,但不要超過腳尖,重心落在雙腳上,收臀,保持肩部放松,腰部放松,然后慢慢的把重心移到左腳,再移到右腳。再移回來,就這樣,堅持一會,你們有什么感覺?”
錢敏君最老實,“感覺小腿酸酸脹脹的,很累。”
“這就對了。繼續,直到酸得受不了的時候再起身休息一會兒。老太太,您有什么感覺。”
文老夫人將信將疑的試了一會兒,直到做不動了,站起來的時候,她忽地驚喜的道,“熱了,我的腳居然自己發熱了!”
這么多年,每到冬天,她總是雙足冰涼,不靠火捂著,熱水泡著,完全沒有熱量,可錢靈犀就教她這么一個簡簡單單的動作,就能讓她的腿發熱,這怎能不讓文老夫人激動?
文素蘭是個急性子,聽著好消息,立即飛奔出去匯報母親。等文夫人和石氏進來,就見文老夫人正在錢靈犀的指導下,俯臥在榻上,頭和腳盡力往后翹起。
“這叫小燕飛,還有一個動作叫不倒翁。老太太可以先看我做,然后慢慢的試。往后吃了飯,還可以在屋子里來回的正走倒走個一百步,既消食又有好處。只要您能堅持下去,每天在家練一會兒,比您用什么藥酒都強。尤其是第一個動作,一定要常做。”
文老夫人好奇的問,“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從前在鄉下學的。”錢靈犀隨口就糊弄了過去。
文老夫人喜道,“若是日后果真見效,那老身可要重重謝你!”
這點錢靈犀很自信,只要她堅持做了,想不見效都不可能。
要知道這幾個看似簡單的動作,都是多少代名醫的經驗積累下來的,對老寒腿極其有效。尤其她教老太太的第一個動作,那是太極里的基本式。雖然簡單,但非常有用。
從前她的老外公跟文老夫人一樣,也有這老寒腿的毛病,在她那個神棍老爸袁羽純,也是太極高手的指導下,就靠這幾個基本動作擺脫了老寒腿的困擾,安度晚年。這幾個基本動作,錢靈犀打小就看外公天天做,是以滾瓜爛熟,斷不會出錯。
石氏見她越發投了文老太太的緣,暗暗歡喜,看來要請這老太太出面作見證之事,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