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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滔滔,滾滾而下。
這是連接南明王朝南北運輸的交通大干道,是以終日忙碌,船只往來,不勝枚數。忽地,前方駛來兩艘大船,前面的船雖然略小,也扯著兩張巨帆,后面那艘更是鼓著三張巨帆,如水中巨無霸一般,令人望而生畏。又因是順江而下,船速極快。過往船只紛紛避讓,唯恐撞上。
有條小船上的年輕船工是頭一回出遠門,見了很是新奇,問那老師傅,“這船是誰家的?真是氣派!”
老師傅笑他沒見識,“你瞅瞅那船上的旗子,就算不識字,以后也得記住,只要上面有個‘鄧’字的,就早早避開。在這條江上跑生意的,十之六七都仰仗著人家做生意,就算咱們也不例外。你當他當半個東家,也是不錯的。”
小船工吐吐舌頭,“我的天,那他家得多大的買賣?咦?那前頭船上好象有位姑娘!”
“胡說什么呢?就算有,干你什么事?趕緊閉上你的狗眼,那樣人家的姑娘也是你能看的?小心折了福!”
小船工縮縮脖子,佯裝低了頭,可忍不住又悄悄往那里打量,只可惜船速實在太快,眨眼之間就與他們錯身而過,什么都看不見了。
艙門簾兒一掀,一個內穿銀紅棉襖,外罩藍色棉坎肩的丫頭搓著手兒,抱著肩膀進來,“這船上怎么這么大風?外頭可真冷!”
“姑娘都說了外頭會冷,偏你不信,要出去吹這個冷風,活該!”另一個差不多打扮的丫頭幸災樂禍的拿火鉗把爐子上烤著的紅薯夾起,嗅嗅香氣,捏捏軟硬,又翻了個面繼續烤著,低頭繡手中的鞋墊。
可被她打趣的丫頭卻是不依,搶了她的鞋墊取笑。“喲喲,這上面繡的可是并蒂蓮花呢,你是想要嫁人了吧?”
那丫頭急了,“什么并蒂蓮?不過是從姑娘那兒學來的新樣子,你快把鞋墊還我!”
“就不還!就不還!”兩個丫頭眼看鬧成一團了,里面艙房里出來一位中年嬤嬤,不悅的斥責道,“這是怎么了?一出了京城就以為沒人管你們了是不是?別以為姑娘好性子就可以胡來。到底是在人家的船上,注意些體統,鬧出笑話來可別以為我不會收拾你們!”
給這位嬤嬤板起臉來一通訓斥,兩個丫頭都老實了。做針線的那個繼續坐下來做針線,另外那個訕訕的道,“我去給姑娘倒茶。”
可那中年嬤嬤卻搶白了一句,“有我在里頭,還要你給姑娘伺候茶水?”又白了她一眼,才吩咐正事,“這時候廚房也該準備午飯了。你去瞧瞧,中午就要幾道清淡開胃的菜就行。那些個大魚大肉很沒必要天天弄來。姨娘也不吃。就是你們要,也只叫自己的份,省得吃不了都浪費了。姑娘說了,就算不是咱們自家的東西,也不可害人家如此破費。”
那丫頭應了,趕緊去辦正經事。嬤嬤轉頭進了屋,卻見里頭一位小姐打扮的綠衣姑娘正瞅著她豎起大拇指。那雙圓溜溜的眼睛里透著幾分靈動幾分頑皮。象極了夏天滾動在青翠荷葉上的露珠,清新可喜。
“到底是趙大娘,一出馬就把她們全都鎮住了。可比我強多了!”
趙大娘忍俊不禁,“姑娘說笑了,您是平常太好說話了,才縱得那些丫頭無法無天的。”
秦姨娘在一旁笑著附合,“咱家這兩位姑娘,性子都隨了老爺,怨不得夫人每每為了你們操心。眼下這在娘家還好,將來去了婆家要是還這樣,可如何是好?”
錢靈犀笑得沒心沒肺,“大不了就跟姐姐一樣,嫁個上無父婆,旁無兄弟的光棍漢唄!”
可看秦姨娘隨即嗔過來的眼神,錢靈犀有些臉紅了。這不擺明就是在說趙庚生么?自己也快及笄了,再這樣開玩笑可真有些不合適了。
不等人責備,急忙自己認了錯,“是我失言了,以后注意,一定注意!”
秦姨娘見她態度良好,這才壓低了聲音道,“姑娘要當真記在心上才好。咱們此去定國公府,聽說規矩可大得很,旁邊還有位郡主比著呢,姑娘您可不能任性。”
是是是。錢靈犀表示虛心接受,堅決改正。自從上船離開京城的那天起,她這一路可受了不少說教。
其實真不能怪秦姨娘嘮叨,實在是鄧家和溫家的氣派在那兒擺著,她們要是不謹慎著點,很容易就露了怯。
錢靈犀自知在家隨意慣了,也格外交待了秦姨娘和趙大娘,見她有什么不對的地方趕緊提醒,否則到時丟的可不是她一人的臉,而是整個錢家的臉了。
想及此,又覺得鄧恒實在討厭。
原以為他弄兩艘大船,肯定能相互隔得遠遠的,互不干擾。卻不料鄧恒借口要拖貨物,把她和溫心媛都安排在了前面這艘小船上,而他自己卻帶著自家的貨物去坐后面那艘大船,根本就不露面。
弄得眼下錢靈犀反倒和溫心媛仳鄰而居,成天抬頭不見低頭見,極是討厭。幸好寒冬臘月,江上極冷,大家沒事都不愿意往外跑,縱是要打交道,也是彼此的下人更多一些。
可也更因如此,趙大娘作為錢家的管事嬤嬤,越發關注起家中下人的一舉一動,要求極嚴。馮三喜年紀最小,最不懂事,一路狀況不斷,給趙大娘罵過幾回后,借口照看加菲,都躲著都不敢出來了。軟軟雖然好些,但她跟錢靈犀時間長了,也有些自由散漫,反不如秦姨娘的丫頭小九安靜,這一路也挨了不少訓斥。
錢靈犀在同情幾個下人的同時,更加同情自己。原來陳晗還讓她這一路看看溫心媛的笑話,逗逗她的趣子,沒想到鄧恒做得更絕,完全不給她們任何機會,這讓錢靈犀能干什么?只好無聊的做針線了。
小半個時辰后,軟軟從廚房回來了,一回來就忍不住臉上的笑,可看著趙大娘嚴肅的表情,又生生的憋著,只好扯著嘴角說起八卦,“剛才我到廚房,你們猜我瞧見什么了?”
她才起個話頭,就聽外頭小九回稟,“鄧家世子過來了,請姑娘過去說話。”
不用趙大娘多說,軟軟趕緊把話頭打住,低眉斂目的跟在錢靈犀和趙大娘身后,一起出了門。
廳房里,已經擺了一桌精致小菜。錢靈犀有些詫異,難道鄧恒今天要跟她們一起用飯?那這頓飯估計就吃不好了。
可鄧恒很快就讓她放了心,“這是家中友人看船經過特意送來的,雖不是什么好東西,難得新鮮,我給你們都送了些來,希望妹妹愛吃。”
如此甚好。錢靈犀表示了感謝,就打算走了,溫心媛應該是在梳妝打扮吧,估計很快就來了,能少見一面是面。
可鄧恒卻不肯放過她,“妹妹身上是什么味兒,竟這么香的?”
我身上的香味?錢靈犀怔住了,掩袖一聞,她明白了,“說來讓世子見笑了,這是烤紅薯的味道。上次停船,見碼頭上有人在賣生的,就讓丫頭買了些來,無事吃著解悶。”
“烤紅薯?”鄧恒皺眉,做出一副很不解又很感興趣的樣子。
他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錢靈犀可不以為這位大少爺四體不勤,五谷不分,鄧恒雖富家子弟,但自小就走南闖北,見識極廣。可趙大娘一個勁兒的給她遞眼色,她又不好意思裝傻,只得吩咐軟軟,“去把烤好的拿一個來給世子瞧瞧。”
說完這話,錢靈犀就閉嘴不吭聲了,可趙大娘卻不愿意氣氛冷場,殷勤的道,“我們姑娘說,這紅薯是粗糧,雖然低賤,但正適合我們這些飲食過于精細的大戶人家吃。又能健脾胃,又能排毒,所以我們每天吃飯時都要烤幾個來分呢!”
“排毒?難道是它還能解毒?”鄧恒聽著這新名詞有趣兒,瞧著錢靈犀求解。
我總不能告訴你,這玩意兒是指通腸胃的吧?錢靈犀心中暗自撇嘴,趙大娘卻接著道,“這排毒的意思不是解毒,我們姑娘說,是清理體內的那個……廢物!姑娘,是這樣吧?”
眼見她把話頭扔了過來,錢靈犀也不能不接了,嘿嘿干笑,“其實這東西也有不好的,吃多了容易脹氣,糖分也高,我最近正想換個口味呢。”
“那不知妹妹想吃什么?若我知道的,好給你設法弄去。”
面對鄧恒的鍥而不舍,錢靈犀只得告訴他,“我想爆個米花。就是書上說的‘孛婁’,上元節時好象有些地方會做的。”
這也是她無意之中翻書看過,很是驚奇,原來古人就會爆米花了,可他們到底是怎么做的,錢靈犀卻還沒研究出來。
鄧恒笑了,“東入吳門十萬家,家家爆谷卜年華。就鍋排下黃金粟,轉手翻成白玉花。”
錢靈犀正詫異于他的出口成章,就聽他道,“你說的那個東西,在我們吳江府,是過年時家家戶戶都會做的,用來占卜一年吉兇,討個彩頭的意思。你若想吃,回去我教你。”
錢靈犀自悔失言,早知道就去打聽旁人了,讓他來教那不是自找麻煩么?
正思忖著要找個什么理由推托,溫心媛帶著丫頭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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