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靈犀之所以會覺得家門口的那輛馬車古怪,不是因為這輛本身有什么古怪,而是因為這馬車明顯是大街上臨時雇來的,甚是寒酸。而錢國公府所住一帶皆是達官貴人,就是下人出去買菜也用的是有各家憂的馬車,何曾見過這樣跑大街的馬車進來了?
若說家里下人們的親戚來走動,那應該是長途馬車,而不會乘坐這種京城馬車沒規矩的招搖而至。所以錢靈犀納悶之余,吩咐車輛緩行,先看那輛馬車是何究竟。
那車很快在錢家主子日常出入的側門前停下,車上下來一位女子,也不帶個丫鬟,瞧那身上衣裳倒象個主子模樣,只是身上首飾就大為遜色了。
見那背影似有些熟悉,錢靈犀正遠遠的猜著是誰,在車前伺候的軟軟卻是認出來了,挑開車簾詫異的低聲道,“姑娘您瞧,那不是程姑娘么?她怎么落魄成這個樣子了?您看她的靴子上,糊得全是泥。”
錢靈犀瞪大眼睛,她回京后已經聽說了,程氏母女因為拖欠房租,已經給洛笙年請出去了。
聽錢敏君說,原來洛笙年沒打算強逼她們搬家,還主動把租金調低了些,可程夫人卻不知好歹的跟洛笙年討價還價起來。
洛笙年心想,這救急不救窮,依程夫人這性子,只怕自己容了她一回,她還會得寸進尺。到時反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不說,還一肚子氣。于是便拉下臉,跟她道起艱難。客客氣氣,但是手段強硬的把程氏母女請出去了。
他這一發狠,卻是嚇得程夫人半個字也不敢多說。走時錢敏君也怕尷尬,不愿相見。只讓丫頭送了幾匹綢緞過去,算是好合好散了。
從此程氏母女就在京城銷聲匿跡,誰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可錢靈犀沒想到。眼下程雪嵐居然出現在自家門口了,那是來找她的嗎?見還是不見呢?
她正猶豫著,卻見自家門口又出來一人。瞧他穿著儒服方巾,卻身材矮小,尖嘴猴腮,長得其貌不揚就算了,偏偏還鼻孔朝天。看著就讓人心生厭惡。
那人出了門,還似頗為不滿,甩了甩衣袖抱怨,“好好的大姑娘成日不著家,非奸即盜!”
錢靈犀聽著頓時就怒了。這不正象在罵自己?
卻見那人一轉眼瞧見程雪嵐,頓時骨頭都酥了半邊,呆呆的看著美人,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程雪嵐不清楚他是什么人,只是瞧著他那灼灼的目光甚是難堪,舉袖半掩了面,上前問那家丁,“請問,你們二姑娘在家嗎?”
那男子聽著這話。就跟蜜蜂聞著蜜似的立即釘上去了,滿臉討好的笑,“你也找我家靈犀妹子嗎?不如我陪你進去等吧。”
程雪嵐警惕的往后退了半步,“你是何人?”
那男子志得意滿的將自己一指,“我是她姐夫啊!快進來快進來,可千萬別客氣。”
錢靈犀一哽。跟生吞了只蒼蠅似的,這男人竟是唐竟熠?看他還想動手去拉程雪嵐,錢靈犀看不下去,吩咐馬車上前,打了個招呼,“程姑娘,你來了!”
程雪嵐正厭惡的不知拿唐竟熠如何是好,眼見錢靈犀回來,跟得了救星似的,可上前打招呼時卻難免有些自慚形穢,局促的拉了拉衣袖,施了一禮,“靈犀妹妹,你好。”
唐竟熠正想跟美人親近親近,冷不防撞見自家小姨子,嚇了一跳之后,卻歡喜得手舞足蹈,“哎呀妹妹你可回來了!我都來找你好幾回了,趕快下來,我好多話要跟你說呢!”
聽聽這口氣,他以為他是誰呢!錢靈犀不悅的微皺了皺眉,并不從車上下來,只在車中說話,“不好意思,我回京之后諸事纏身,竟是一時未及拜訪姐夫,還請恕罪。不過今日有客來訪,不便接待,請姐夫暫且回去跟姐姐說一聲,改日小妹定當上門賠罪。”
啊?唐竟熠沒想到錢靈犀這么快就送客了,還想多說幾句,就見小姨子已經去招呼那位美人了。
“程姑娘,前面有家茶樓新請了位師傅,做的點心很是不錯,我答應了要帶些回家的,可偏偏忘了。既是在此遇到,不如請姐姐一同上車,陪我過去買了再來可好?”
“好的,好的。”程雪嵐不知是鼓起多大的勇氣,才一個人來到錢府,正羞于一身寒酸模樣,沒法見人,難得在門口遇到錢靈犀,她又如此通情達理,找了借口化解自己的難題,自然無不應允。
當下請她上了車,錢靈犀打發下人去跟門房交待一聲,調轉車頭,這就帶著程雪嵐揚長而去。
唐竟熠在門口噎得直翻白眼,有心想再進去等她們回來,可那門房當著他的面,叫個生面孔來守著,轉頭就進去傳話了,擺明不想再放他進門。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唐竟熠除了忿忿的扔下這么一句,到底也無計可施,只得甩一甩衣袖,灰溜溜的回去了。
路上心情郁悶,想去花街柳巷消遣消遣,可想起自己前幾日去時,一報姓名就被那老鴇請出來的丟臉情形,又實在是提不起興趣。
想想這事還真是古怪,可唐竟熠哪里知道這其中蹊蹺?算了,唐竟熠安排自己,還是仕途要緊。萬一去那種地方給人遇著,告訴了小姨子,惹毛了她,只怕自己的仕途就麻煩了。據說自家的小姨子是個很厲害的人,可方才瞧她,分明是一張小圓臉,甜美清秀的模樣,這樣的小丫頭哪里有半點厲害的樣子?
想來不過是岳父家的人寵她,所以有點女孩的嬌氣而已吧?唐竟熠心里想著又安定下來,這樣的小毛丫頭到時未必自己還應付不來?一定要哄著她給自己謀個好前程不可!只要當了官,有了銀子,還怕沒有美人不自動送上門么?
想想方才程雪嵐的標致模樣,唐竟熠心頭掠過一陣難言的騷動,幻想著日后的富貴榮華,大權在握,美女如云,不免心情大好,得意洋洋的哼著小曲兒,踱著方步回家去也。
這邊錢靈犀帶程雪嵐進茶樓,要了個包間落座,讓伙計上了茶點之后,把軟軟都打發出去守著,這才跟程雪嵐寒喧起來,“我一回京就聽堂姐說起你們搬走之事,此事堂姐一直很是自責,覺得沒盡到昔日姐妹情誼。后來想打聽你們在哪兒,上門探視,卻也沒有半點消息,心中時常惦念。好在今日遇上了,你們近來可好?”
她這話音一落,程雪嵐兩頰就添上紅暈,低頭囁嚅,“搬家之事,實是不怪你堂姐。唉,全是我娘,她太……”她身為女兒,不好說母親過失,只略略提及,便截口不言,只苦笑道,“你看我這樣兒,象是好的么?”
錢靈犀特意說那話,要的就是她的一個態度。如果程雪嵐一上來就對錢敏君兩口子多有埋怨,那錢靈犀無論如何也不會再搭理她了。但從程雪嵐目前的態度來看,她還是明白事理的,那錢靈犀倒愿意再聽她說下去了。
“方才在門口遇到,確實差點沒認出姐姐來,你怎么只一人前來,連個丫鬟也不帶?”
程雪嵐抬臉,笑容里竟隱約可以看得到眼角的幾絲干紋,顯得滄桑不已,“家里統共只剩那兩個丫頭,忙得腳不沾地的。我若帶出來,只怕也瞞不過娘了。”
錢靈犀一愣,難道她是偷跑出來的?
卻聽程雪嵐道,“我也不瞞你了,眼下實在是走投無路,所以才來求你。還望妹妹念在昔日為數不多的情份上,幫幫我吧。”
她瞟一眼錢靈犀,低低的道,“我知道妹妹的心是極好的,否則也不會買了我家的刀劍,還極力幫著隱瞞。”
聽她說出這話,錢靈犀反倒冷靜下來,她是心地善良,卻不是圣母,若是想拿她的善良當弱點,那卻是小瞧她了。端了杯茶,抿了一口才悠悠道,“姐姐若有什么難處,請拒說,如果能幫,我一定幫。”
見她這態度,程雪嵐也克制了幾分,往椅子上縮縮,低著頭道,“事到如今,我也顧不得丑了。有件事只怕妹妹還不知道吧,我娘……我娘她打算嫁人了。”
噗,錢靈犀一口茶水差點噴了出來,饒是她設想過無數可能,也沒想到程夫人會做如此驚人之舉。
程雪嵐又羞又臊,頭也不敢抬,“我娘也是給逼得沒法子了,家里已經敗落得連吃飯都成問題了。在我們眼下住的地方又有個媒婆,成日鼓動著母親。給介紹了一個商人,年紀雖大,但家境不錯,還答應日后送我一份嫁妝,于是母親就有些意思了。”
聽她吞吞吐吐把話說完,錢靈犀才問,“那你同意么?”
“我不同意!”程雪嵐似是終于找著個發泄口,眼圈都紅了,“母親若是再嫁,這下半輩子就別想安寧了。做人外室哪是這么容易?咱們對人家又不知根知底,萬一嫁了又有什么變故怎么辦?可母親說,若是她不嫁,那我的終身大事怎么辦?家里連份象樣的嫁妝也湊不出來了,我又這么大的年紀,將來可怎么辦?”。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