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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姜伯勤蠻橫,伙計們聽得激憤之極。他們多是打柴溝的鄉親,本就是家里沒奔頭才離鄉背井出來討生活的,鄧恒給他們的條件很優厚但也很讓人操心。
他用從錢靈犀那兒學到的承包責任制,將馬匹分散承包給各人照管。將來他們除了領些固定的工錢,切身利益就跟自己照管的馬匹綁在一塊兒。誰的馬出息大,誰就能多掙錢。而姜伯勤這樣不愛惜馬匹,豈不是要斷了大伙的生機?
當即就有人嚷嚷起來,“就是當官也沒有這樣做事的?牛不飲水還強壓著頭不成?難道這九原,除了你們家,就沒有別的官員了?”
姜伯勤冷聲嗤笑,“你們這幫不知天高地厚的土包子,有種就告去,看你們姜爺爺怕不怕?到時候,把你們這起刁民拉下大獄,統統打死,才知道你們姜爺爺的厲害呢!”
劉管事急得豆大的汗珠唰唰往下直淌,忽地馮三喜覷空把他拉開,附在他耳邊低低說的幾句話,劉管事是個聰明人,一聽面上便露出喜色,回手把群情激憤的伙計們一攔,高聲道,“既然姜老爺都這么說了,那我們就聽從官府差遣就是。不過姜老爺,小的也是給人打工,您既要差遣,可否出具一份官府征調文書,回頭好讓小的向東家回稟?”
姜伯勤把臉一沉,“怎么?難道你還以為我會騙你?”
劉管事呵呵賠笑,“豈敢豈敢。不過小的聽說今年的收成之事好象還沒定下就是軍部來統領吧?眼下九原既有個監事院,還有個知府衙門,若是小的現在聽了您的吩咐,回頭他們兩家又找上門來可怎么辦?所以還是得有個白紙黑字的東西才好說話。”
姜伯勤聽了此話,微微色變,“你這話從何處聽來?這糧食去年是軍部管的,今年自然也是!”
可劉管事卻從他那色厲內荏的態度里感受到了微妙的變化,他本也是精于世故之人,當下更覺得心里有底了。故意也賣了個關子。“魚有魚路,蝦有蝦路,小人雖不濟,但總也有點聽消息的門路。如果九原一切照舊,那自不必多說,聽姜爺差遣就是。可如果不是。那就對不住了,小的不過是個規規矩矩的生意人,可不敢得罪哪位大人。”
姜伯勤斜睨著他,出言恐嚇。“你若這么說,那好,我就賣你個面子。不過若是到時依舊是軍部來統領收糧之事,劉掌柜的,可就沒有今日這條件了。”
劉管事面皮緊了緊,但到底還是繃住了,“到時的事到時再說。說不定小的那時都不在這馬場了,也未可知。”
“好!”姜伯勤見討不到便宜,干笑兩聲,帶人要走。
可全嫂不同意,沖上前把人攔著,“怎么?打傷了人就想走嗎?要不把打人的交出來,讓我們也依樣打一頓,要不你就得賠我們看病的錢!”
她這么一說,把大伙的怨氣又勾了起來。對于尋常百姓來說,看病吃藥可不是個小事情,有些藥材貴的,幾副藥都能吃去家里一年收入,所以對于全嫂子的索求,大伙兒都很支持。
“說得對,得把看病吃藥的錢留下!還有傷了這么些天,活也不能干了,還得補養補養身子。哪樣不要錢?”
“笑話!老爺教訓幾個刁民。不管你們討錢就算便宜你們的了,還想來討錢?簡直是癡人說夢!”姜伯勤肥肥短短的大拇指反手在鼻前抹過。意甚不屑。
他今天確實是奉了高杰之命,假托軍部衙門里的意思來訛人的。眼下三衙之爭未定,高杰讓小舅子搶先一步把收割的隊伍敲定,打算著就算最后的售賣權給洛笙年爭了去,但控制了本地的牛馬,也不怕到時洛笙年不來求他。
可沒想到居然給劉管事一語道破其中玄機,姜伯勤也知道現在九原比不起從前姐夫一枝獨大,所以不敢十分亂來。可他在本地作威作福慣了,怎肯輕易讓幾個百姓訛了去?所以面對全嫂子的要求,他是不屑一顧。
可是忽地,就聽人群后頭,有個小后生開口了,“聽說高大人素來最是體貼百姓,愛民如子,路上遇著窮人還會救濟救濟,著實是個大大的好官。姜大爺你是高大人的小舅子,自然也是個好人。就算是你覺得咱們這些窮人應該教訓,可教訓完了,給咱們幾個錢看病又算得了什么大事?難道真要弄得咱們去衙門里告上一狀?雖然咱們這些人不成氣候,也不定就告得出什么名堂,可若是有人就是要抓著這把柄,參高大人一個管教不嚴,縱容親戚禍害百姓的罪名,最后鬧得旁人知道,說就是為了幾兩銀子的事情,您想想,這買賣值當不值當?”
劉管事驚奇的看著馮三喜,這孩子今日怎么了?平素看他沒心沒肺,也不象有什么心眼的樣子,怎么今日說起話來倒是一套一套的?而且句句切中要害,實在讓人難以招架。
姜伯勤的臉色也變了,看著馮三喜的目光充滿了不可置信,就好象看見從前任他打罵的綿羊突然露出鋒利的牙齒,要咬他一口似的,著實讓人心驚膽戰。
旁邊有管事聽著這話不好,悄悄在他耳邊勸道,“爺,算了,不過幾兩銀子的事,何苦惹得這些刁民出去胡說八道?萬一真要是惹出事來,姑老爺怪罪下來,誰擔當得起?”
姜伯勤本已意動,可聽到最后一句,自覺面子上下不來,板起臉來,冷哼一聲,“告就告!誰怕你們?衙門里告狀,講究一個人證物證,你們有什么證據說人是我打的?連個證據都沒有,爺打了也是白打!”
全嫂子一聽可不干了,頓時操起地下一塊石頭,“你要這么說,那老娘今兒也在你頭上開個瓤,看你有什么證據去告我!”
“你敢?”姜伯勤真給她嚇著了,嘴上還逞強,可眼睛已經向兩邊溜著,企圖逃跑了。
全嫂子當機立斷,高喊一聲,“堵著他,別讓他跑了!你打我男人,想這么走,可沒門兒!就是豁出我這條爛命,我也砸你一石頭!到時上衙門,我去給你抵命!”
看這婦人如此剽悍,姜伯勤已經開始腿軟了,邊退邊吼,“光天化日之下,你們誰敢亂來,誰敢亂來?”
可真要是打起架來,馬場的伙計們人數更多,而且隴中風氣,個個都是習過武,有些根基的,之前是顧忌著他背后的高杰,所以才沒出手,可他要是這么欺負人,那大伙兒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說句難聽點的,就是把人打死了,沒人瞧見,誰能治得了他們的罪?
姜伯勤見這伙人沉著臉圍上來,嚇得臉上肉都開始哆嗦了,左右一瞟,忽地瞧見山坡上不知何時來了幾匹馬,正津津有味的看著這邊。
姜伯勤頓時高喊起來,“救命啊!山坡上的兄弟,快來救命啊!我是九原監軍高杰的小舅子,你們快來搭救我,回頭我姐夫必然重謝!”
錢靈犀瞇眼瞧去,卻見山坡上的幾人向一個同樣戴著帷帽的男人請示了一下,那人吩咐了幾句,就有個小廝模樣的人飛跑下來了。
“我家公子說,他方才在上面,已經把事情經過看得清清楚楚了。這位姜大爺,那小兄弟說得不錯,你還是賠錢吧。再給受傷的兄弟們道個歉,何必給自己惹一身不痛快呢?若是當真鬧出事來,我們既然看到,只好上衙門里去做個證,到時官老爺要怎么判,自有是非黑白。”
姜伯勤哪里真的敢鬧到公堂上去?真要鬧上去了,那高杰只怕真要剝了他的皮。見這小廝衣著華麗,說話口氣也不小,想來他家公子也不是等閑之人,自己不如吃個虧,把事情了結算了,反正君子報仇,不急于一時,只要這馬場還在九原的地頭上,他怕從何來?
“那就看在這位公子的面上,給他們幾個小錢吧。”姜伯勤對管事一使眼色,讓他掏錢。
那管事也小氣,見主子不愿掏錢,他也不愿出,在錢袋里摸了摸,就拿了幾個銀角子出來,連一兩都不到。
全嫂子見有人主持公道,更加不怕了,叉腰怒道,“你們這是打發叫花子呢?這是讓我們去喝茶啊,還是去喝粥啊?”
姜伯勤瞪一眼管事,肉痛的拿出兩錠銀子扔過來,“這總夠了吧?”
全嫂子見兩錠銀子差不多有十兩了,心里覺得還算滿意。可那小廝卻道,“我瞧這兒一共傷了五位兄弟,有一位頭還破了。不如這樣吧,就一位賠十兩,這位傷得重些的,多賠他十兩,如何?”
“行!”全嫂子心中歡喜,卻還要梗著脖子說硬話,“我們也給這位公子面子,否則非要個百八十兩不可!”
姜伯勤氣得直翻白眼,六十兩銀子對于他來說,也不是小數目了。眼珠一轉,他假意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沒找出來,“今兒出門,沒帶這么多錢,回頭再給你們送來。”
錢靈犀聞言指著他腰間掛著的一塊青玉,悄悄告訴馮三喜,“那個值錢,把那個要來。”
馮三喜個小靈活,聞言連招呼也不打,就躥過去一把扯了下來,“既如此,那我們就吃點虧,把這個賠給我們就算了。嫂子,你快收著。”
姜伯勤快氣暈了,他那塊玉買來時花了整整一百八十兩,就是送當鋪起碼也能值個九十兩吧?再加上之前那十兩,就這樣抵了六十兩的債,他上哪兒說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