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夜迢迢,涼夜迢迢……紅塵中誤了俺武陵年少……實指望封侯也似那萬里班超,到如今生逼做叛國紅巾,做了背主黃巢……似這鬢發焦灼,行李蕭條……嘆英雄氣怎消?嘆英雄氣怎消……”
山中清靜,偶有鳥鳴,越發顯得那曲聲悠悠,分外動聽見錢靈犀凝神聽得仔細,屋里服侍她的丫頭小夏笑道,“姑娘若是想聽,可要奴婢去把人傳來?那是老太君養的一班戲子,成天都在后山林子里練嗓,走過去也不太遠的”
這丫頭倒是好心,錢靈犀瞧了她一眼,卻搖了搖頭她聽那曲子只是暗合了現在的心境,所以入神真要大張旗鼓的傳人來唱,那可要惹人閑話了
且不提她的“夫君”還在關洶屋,鄧家上下正為鄧憫的婚事忙碌,沒聽這丫頭還喊自己做姑娘么?雖蒙皇上開金口喊她為鄧某人的新婦,但鄧家上下還是以姑娘相稱的
不,應該說,是下人們這么稱呼她因為上頭的主子還沒準備好以何等面目來面對她,所以這些天一直把她放在兒,還沒來見過呢就是那個之前媳婦媳婦叫囂得最親熱的方氏,也不見蹤影[慶豐年]
慶豐年470
如果說錢靈犀這輩子學會的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懂得分寸知道什么事是自己應該做的,什么事是自己不應該做的坐在屋里聽聽遠處飄來的曲子無妨但真拿自己不當外人的喚人來唱,或是過去聽就都不妥當了
見她無意,小夏雖只是個三等小丫鬟,也不多話,只瞧時候差不多了,說去廚房給錢靈犀端碗冰來這個錢靈犀點頭了,格外注明,“不拘有什么就拿什么,只一樣,少擱些糖”
薛老太君年紀大了嗜好甜食,錢靈犀可受不了那樣過分的甜膩
“奴婢知道”小夏笑著,挑簾出去可才走沒一會兒,卻又急急回報,“姑娘,有客到!”
咦?錢靈犀倒是好奇了,誰會來此訪她?略略整束衣裳起身相迎,卻見一位身形嬌小的中年貴婦扶著丫頭進來,見面就先嗔怪起來,“好丫頭,你回了京,還許了人,居然都不來使人和我說一聲,這可該當何罪?”
哎呀呀!錢靈犀喜出望外,“丘夫人,您怎么來了?快請坐!小夏快去廚房拿幾樣上好的茶點過來,招呼貴客夫人您請坐,且容靈犀給您泡壺好茶,先消消氣,如何?”
看她熱情周到,不似作偽,丘夫人這才露出幾分喜色在房中坐下,和錢靈犀敘起舊來
原來近些天來,錢靈犀的大名可是傳遍了京城,幾乎沒有官宦人家不知道的錢家一個小小的遠房女孩居然一躍龍門,高攀上了定國公府的世子簡直令無數閨中少女又妒又羨可是沒兩日,鄧恒因此被革除世子之位,趕出宮廷的消息又傳遍了京城
“眼下,人人都說鄧家大公子不愛富貴愛美人,為了你連世子之名都不要了呢!”丘夫人因跟錢靈犀有半師之誼,打趣起來也比旁人大方許多
錢靈犀苦笑,“夫人您是個最明白的,這事兒還用我說么?”
丘夫人笑著嘆了口氣,“我知道這其中肯定是有些不得已的緣故,所以一聽說你出了宮就要來看你幸好我們老爺半年前起復了,我在這京城也到底有幾分面子,往這邊府上遞了張帖子,沒想到等了幾日就許了我一聽到立即急急過來瞧你,怎樣,現在一切都還好嗎?”
錢靈犀挺感動的,“實不相瞞,除了家姐和舅舅,夫人還是頭一個來看我的”
丘夫人卻道,“當日我們老爺落難,你不也來看我?如今我又怎能不來瞧你一眼?”她看一眼錢靈犀的姑娘裝扮,低聲告訴她,“我那帖子上寫的可是要拜訪鄧家少夫人”
錢靈犀一怔,那是說鄧家已經算承認她了?
丘夫人意味深長的看她一眼,“不管怎么說,你可是從宮里進的這道門,既然進來了,你就穩穩當當的把這位子坐好了,誰也動你不得我瞧你這裝束,就很該改一改了”
錢靈犀有點澹難道真如錢湘君說的一樣,自己眼下除了做鄧恒的冒牌夫人,沒有了別的出路?
丘夫人也是這個意思,推心置腹的告訴她,“眼下你嬸娘不在,這邊也沒個什么正經長輩因我曾教了你幾日,如今就托大的來告訴你幾句話不管事情究竟如何,你一個姑娘家已經進了鄧家的門,就得有個說法就算你仍作這樣打扮,難道你還能這樣走出去?那才是讓天下人笑話了”
她把聲音壓得更低,“既然木已成舟,何不順水推舟?有句老話說得好,船到橋頭自然直你現在縱是把這舟給劈了,重綁回木頭原樣,難道還能指望它再長成原來一樣?只好畫什么臉唱什么戲,先把眼前的難關才是”[慶豐年]
慶豐年470
錢靈犀聽得心頭一跳,“眼前的難關?”
丘夫人瞥她一眼,“難道你現在不難么?”
確實挺難說她是鄧恒的妻子吧?名不正言不順說她不是鄧恒的妻子吧,卻又是皇上金口確認的想以姑娘的身份回家去,那是不可能的但要是留下來,她難道真的要面對上一世的局面,繼續在這深宅大院里算計一生?
等著丘夫人走了,錢靈犀還在琢磨她的話心中其實已經有了個明晰的認知,只是遲遲下不了決心
她不是怕,上輩子自己是輸在太過單純和輕敵了可這一世,她相信自己絕不會犯同樣的錯她只是不忍拖著鄧恒和她一起受煎熬,就因為要承認自己,弄得他連世子之位都丟了,再要這么下去,天知道他還會失去什么?
“我不起來!老爺不答應,妾身就不起來!”方氏滿面淚痕的跪在鄧瑾面前,雖是請求的姿態,卻分明在在賭氣了,“老爺應該知道,憫兒的婚事是早就和我妹妹說定的,曼兒的嫁妝都準備齊了,只等大公子成了親,就辦他們的婚事可怎么突然又冒出個賜婚來?這讓妾身怎么去跟妹妹說?怎么去跟曼兒說?這些年,為了等著他表哥,曼兒回絕了多少親事,眼下突然說憫兒要另娶了,這讓曼兒怎么辦?這不是把那丫頭往絕路上逼么?”
方氏想起自家乖巧可愛的外甥女,忍不住又哀哀痛哭起來
鄧瑾只覺頭疼萬分,“當時在御前已經是那么個情況,我不答應還能怎么辦?鄧家已經失信于溫家,難道還要再失信一次?況且皇上當時也開了金口,肯給憫兒賜婚已經是天大的體面了這件事你無需再講,憫兒要娶溫家郡主那是絕不容更改的如果你覺得對不起你妹妹,對不起你外甥女,可以讓她進門為妾,好好待她也就是了”
“老爺!”方氏哭喊得有幾分凄厲了,“曼兒可是我妹妹嫡親的長女,您讓她做妾?那讓我妹妹妹夫的臉往哪里擱?”
鄧瑾卻沉下臉道,“那就讓他們自己選了說來以他們家的家世,想體體面面嫁個相當人家也不是難事,他們若說辦不了,那我去給曼兒擇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就是”
方氏急道,“可尋常人家,怎么如至親姨母表哥這般好好待她?”
鄧瑾冷笑,“這就是了,世上的好事豈有讓人一起占全的?若是想舒舒服服的過日子,就得在名份上受點委屈若是什么都想要,那只會竹籃打水一場空你好生去預備著,過幾日就要和溫家過小定了,到時你可別一副哭哭啼啼的樣子,失了體統!”
方氏含恨咬牙,退讓了一步,“那可否,讓曼兒同日進門做平妻?”
嘁!鄧瑾重重嗤笑,“你莫非還想讓我去御前討一道賜婚圣旨?溫家郡主嫁給憫兒,已經是受了委屈,怎么可能再在她成親的好日子上再給人家添堵?你這就是成心找茬了曼兒若是想進門,就是個妾,頂多也送份聘禮,算是良家出身的貴妾罷了至于其他,想都不要想了!”
方氏哽了哽,抬頭仰望著他,又問了一句,“那憫兒替他哥哥擔下這么大一樁事情,可曾有個說法?”
鄧瑾怒極反笑了,“溫家郡主不是你和老太太一起相看來的么?沒口的贊她人品好,氣質好,嫁妝又豐厚眼下是恒兒不爭氣,卻把這么一樁大好親事讓給了他弟弟,難道你們還想找他討個說法不成?那可真是得了便宜又賣乖了!”
他重重的一拂衣袖,理也不理的走了
方氏羞憤難當,卻望著他的背影低低賭咒,“他那是好心么?他明知道憫兒和曼兒之事,就是故意來報復的c……你不讓我好過,我也絕不會讓你好過若是難過,也要大家一起都不好過!”
慢慢的從地上爬起來,方氏收了眼淚,喚下人進來,“咱們大少奶奶那兒,近日過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