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香跟種地一個道理,都是趕早不趕晚的。
所以當錢靈犀到云來寺的時候,鄧恒才剛剛用過早飯。聽說夫人來了,自然是要去會一會,可偏有那不長眼的盧嬤嬤要在頭前攔著,“大公子許是忘了吧?這圓房之前是不宜見面的,您還是忍一忍吧。”
鄧恒嗤笑,“嬤嬤這說的是什么話?沒聽說嬸娘也來了么?難道我連長輩也不能去拜見了?”
盧嬤嬤一哽,鄧恒已經甩下她走了。
自覺失了顏面的她自然心中不忿,剛想也扯個由頭去拜見下自家主母,給鄧恒添點堵,不妨過來服侍鄧恒早飯的程雪嵐輕飄飄丟過來幾句話,“嬤嬤,聽說大公子這些天在勘察地方,想在九原城中建所新宅,您說我們在這里不過是暫住,不拘在那兒借所房子就好,何必要這么大興土木的呢?難道大公子有久居的打算?”
盧嬤嬤給她問得怔住了,鄧恒想要在九原開府立戶的打算當然不會這么早就告訴給她們,只給父親去了封信,然后對外說是覺得長期租住不便,要在九原單獨起所宅子。
盧嬤嬤想著這邊還有個糖廠,這么做也算是無可厚非,可給程雪嵐這一問,她卻突然警醒起來。她雖沒在九原呆過,卻也聽說這兒每年只有半年時光是可以動工的,如果是為了生意著想,糖廠那邊就有廠房。那鄧恒為什么還要費心巴力的在這邊興建房屋?
鄧家是有錢,可鄧恒離開京城時,甭管鄧瑾還是薛老太君可都是沒有給他分文的。那他縱是有幾個私房,不拿去做生意掙錢,何必要投到房子上來?而且這決定還是錢家答應給他們圓房之后做出的,那會不會是錢家的意思?
可盧嬤嬤想想,又覺得不可能,如果鄧恒真在這邊定居了,那他是把國公府的一切都放棄了嗎?就算他有這個念頭。薛老太君也決不會容許的。
鄧憫那一房雖也是她親孫子,但因有方氏這個親娘在,跟薛老太君并不親近。別看老太太把鄧恒趕出京城時很生氣,但盧嬤嬤卻深知,她最看重的還是這個大孫子。
那鄧恒要是有在九原定居的打算,她就得立即給老太太遞個信過去了。省得等到木已成舟,到時可就回天乏力了。
既然有這樣的大事當前,她要是再去給鄧恒找不痛快似乎有些不明智。再看程雪嵐一眼。她忽地有了主意,“既然大少奶奶來上香了,不如就由你代表大伙兒去給她請個安吧。再把家里的事情說道說道,大少奶奶若有什么吩咐,咱們也好照辦。”
這丫頭既然知道向自己示警,看來也不是個笨的。這一路上雖不見她多有親近,但畢竟是老太太一手提拔起來的人,自然心還是向著這邊。其實要去添堵又何必她舍下老臉親自出馬?讓這些妾室出面效果豈不更好些?
果然,就見她吩咐完畢,程雪嵐欣然應了。還特意去找廚房要了幾樣素點和茶果,這才往佛堂而去。
盧嬤嬤在她身后冷笑。連這樣的丫頭也只配給鄧恒做妾,那姓錢的丫頭憑什么給鄧恒做妻?就算圓了房也得遲早毀了這門親!
秋風起,菊花黃。
云來寺里花木本就種得極好,尤其這不畏霜寒的菊花,院中栽種的自然開得嬌妍絢爛,每日供奉于佛堂之上的,更加是百里挑一。明麗光彩,生生把佛堂都照亮了幾分。
今日因來進香,不宜過分艷麗。錢靈犀一應貴重首飾都沒戴,只挽一個尋常發髻,戴兩朵小巧珠花,穿著件杏色上衣,湖綠褶裙,只纖腰間系著的那條杏紅腰帶,使整個人鮮亮生動起來。
瞧她眉目清朗,分明是少女的姿態,但這樣的婦人打扮,又為她平添了一抹成熟。鄧恒不知是不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只覺得此時見到的錢靈犀,比平日更加動人。只是佳人眉宇間似添了幾分秋日的愁意,瞧著鄧恒好生不忍。
石氏早尋了借口走開,眼下這小佛堂里就剩下即將圓房的小夫妻二人。鄧恒平日里夫人長夫人短的不離嘴,可當真瞧見她,卻又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只怔怔望著錢靈犀,半晌才道一句,“你近日過得可好?”
“還好。”錢靈犀耳根微紅,低下頭去,心里頭的感覺和他相差無幾,想好的話說不出口,倒是隨著他的話,也問了一句,“你過得可還好么?”
“好。”鄧恒柔柔笑了,“可瞧你的神色,似乎不大好,是不是因為我們的事……給家人責罰了?”
話到此處,總算是讓錢靈犀找回幾分飄忽的神智,清咳兩聲,開了口,“我有一事,想要問你,你可能如實回答我么?”
“你說。”鄧恒應得很快,,似乎還有幾分迫不及待想表忠心的意思。
見他這態度,錢靈犀先有幾分安心,再瞟他一眼,不再忸怩的問出心中的猜疑,“我想知道,你娶我究竟是不得已,還是算計好的?”
背在身后的拳頭微微一松,鄧恒不答,反而淡笑著問,“你為什么這么問?是聽到什么風言風語了嗎?”
錢靈犀正色起來,“你別問這些,先回答我,到底是你故意的,還是怎地?”
再看她一眼,鄧恒略沉吟片刻,道,“我對你有心不是一日兩日了,若說此事只是形勢所迫,那分明是自欺欺人。但若說我是故意算計,那又有些說不通,畢竟那日我可沒算著自己還會回頭來救你們,更不會預料到后面那些事。所以只能說你我之事,一半是天意,一半是人力。”
這回答很討好,但也說得過去,錢靈犀徑直問起最大的疑點,“那你嬸娘呢?她怎么會拿到我們成親的東西?”
鄧恒眸光微閃,似有幾分窘迫之意,錢靈犀道,“你可別拿話來敷衍我,那些東西,若不是你授意。那客棧老板如何會留下?”
鄧恒遲疑片刻,似是下了決心般告訴她,“我不瞞你,那些東西全是我花錢買下的,連那間屋子也是。我讓他照原樣保留好,是打算將來有機會回去重溫。人說女子重前夫,但對于男子來說又何嘗不是如此?畢竟,那也是我生平第一次跟人拜堂的地方。”
他苦笑兩下。把話道盡,“我當時還想著,如果你事后反悔,想嫁我了,或是你們家人覺得不妥,想讓我娶你,總得有個可以指認的地方。所以……”
錢靈犀的臉更紅了,悻悻磨牙,這小子,倒替自己想得周全!
“只是沒想到。這消息到底泄漏了出去,讓嬸娘尋了去。假冒我的名義把東西全拖了回來,然后才有后面那些事。不過,這件事,我絲毫沒有后悔過。相反,我很感謝她。”鄧恒忽地抬起眼,亮亮的直視著她,“就因為有她這一鬧。我才得以娶你。雖然在外頭我總是尋了各種各樣的借口,其實我心里……十分歡喜。”
呃,這樣算是表白么?錢靈犀努力把心內的小小得意和面上的紅暈壓下去。望著他的眼睛輕輕的開了口,“那你,沒有算計趙庚生吧?”
毫無征兆的,對面的墨黑眼眸忽地閃爍了下,雖然只那一下,卻給錢靈犀敏銳的捕捉到了。臉上的紅暈忽地褪下,錢靈犀用她自己也沒有想到的顫抖問,“你……算計了他?”
兩句問話,已經完全是兩種心境。個中滋味,只有她自己曉得。緊緊盯著鄧恒的眼,錢靈犀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臉已經開始發白,緊緊攥著拳,似乎唯有如此,才能迎接得住重大的打壓。
鄧恒忽地生起氣來,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卻是尖銳的反問,“他是你什么人?你要這樣關心他?”
莫名的,心里因他的怒氣反而平靜少許,心虛的人不可能這么理直氣壯,錢靈犀悄悄安慰著自己,如實回答,“他是我的家人,是和大哥二哥揚武揚友一樣的存在。”
鄧恒更加忿然了,“可他姓趙!”
“吉祥不姓鄧,閔公公也不姓鄧吧?可要是他們出了事,你會不會擔心?”
錢靈犀的話讓鄧恒無話可說了,半晌才悻悻的道,“當日之事我不是沒有跟你說過。”
錢靈犀轉到他的面前,一定要看著他的眼睛,“我要你親口告訴我,你沒有為了娶我,就設計引開他。”
鄧恒微哽,忽地質問起來,“你是要我在佛前立誓嗎?你就這么信不過我?”
“我只要你說一句,你沒有。”錢靈犀很固執,“只要你一句話,或者點頭,或者搖頭,這樣很難嗎?”
鄧恒再看她一眼,眼神復雜,隱有幾分悲涼和落寞,“你終究信不過我。難道你就這么信不過我么?”
心尖一顫,似是給什么東西狠狠扎了一下似的,錢靈犀突然意識到,這個男人其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堅強,他也會受傷。
她這樣逼問這個男人算什么?都已經準備成親了,難道她還信不過他的人品?鄧恒興許是有點陰險,有點狡詐,但他不至于傷害自己的親人吧?
趙庚生對她的重要性,相信他是知道的,那他難道還會冒著被自己發現的危險去陷害他?不可能的。
瞬間,她的心境豁然開朗,抬眼微笑,“對不起,我信你。”
鄧恒定定的看了她一時,忽地也笑了。溫柔的拉著她的手一同在佛前跪前,立誓,“此生,自此日起,我決不欺你,負你。”
再看他一眼,錢靈犀覺得,自己可以放心的嫁了。
殿外,程雪嵐悄悄的打量著,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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