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彩鳳又沉默了許久,才苦笑起來,“我說不知道,你會不會笑我?”
錢靈犀一哽,那就是說姐姐已經清楚的知道小叔子的感情,也并不討厭唐竟燁了。
錢彩鳳低低的嘆了口氣,眼里象蒙上了一層霧,“我不怕老實告訴你,當初見到他哥時,我真是在想,為什么當初我嫁的不是他?要是能換一下,就算日子過得再辛苦,我也不怕了。”
她眼里的霧凝成了雨,滴滴答答落了下來,“二弟是個好人,跟他娘一樣,都是真心的會疼人。我在他家,從前那么艱難的時候,只有他,知疼著熱的惦記著我。可婆婆那時已經病了,躺在床上只能讓人伺候,縱是有心也無力做什么,只有小叔,他……要不是他……”
錢彩鳳哽咽著,有些說不下去了。錢靈犀默默坐到她的身邊,遞了條帕子在她手里,又輕撫起她的背。
患難見真情,姐姐和唐竟燁應該便是在這樣許許多多的細節小事里慢慢培養出了感情。能怪他們嗎?不能的。在那樣的艱辛里,如果不是兩個人彼此照應,相互扶持著,早就過不下去了。
錢彩鳳擦了眼淚,很快的挺直腰背,振作起精神來,“如果二弟不是我小叔子,只是個普通的男人,我想我是愿意的。可他既然是我小叔子,那我就不會動這樣的歪腦筋。咱們趕緊給他尋個合適的,等他成了親,也就好了。”
錢靈犀卻長久的沉默了。
錢彩鳳似是想問什么,又覺得不應該去問,嘴唇動了半天,只勉強笑道,“話說開了,我的心里也敞亮了。今兒你第一天回家,就和妹夫好好過吧。姐不留了。”
她才想起身告辭,忽地錢靈犀在她身后問,“如果,你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呢?那時會不會后悔?”
“你,你說什么傻話呢?”錢彩鳳定了半晌,才轉過身來,她強自鎮定著,但嘴唇卻在微微發抖了。“他是我小叔子啊,這是——是的!”
錢靈犀看著她,目光是從未有過的坦然和嚴肅,“二姐,你該知道,再嫁的女子,從來都是要給人取笑的。我雖告訴娘說,不必給你找那個條件不好的鰥夫,可以尋些年輕家貧的后生,可你也總該知道。這樣的人,如果不是逼得實在過不下去。多半是不愿意娶一個寡婦的。哪怕你再好,可他們也不會愿意。”
“可……”錢彩鳳似是想辯駁,卻頭一回發現自己的語言是那么的蒼白無力。
錢靈犀沒說錯,世俗對于一個寡婦的壓力,她就算是躲在百草庵里,也不是完全感受不到的。
許多來參拜的婦人,當面對她可能還存著三分客氣與同情。可轉過身去,那眼中的譏誚與防范之意是顯而易見的。
所以她從來不會自討沒趣的上門到別人家里去,寡婦門前是非多。行差踏錯半步就是萬劫不復了。所以小菊才會對她拒絕竇誠之事耿耿于懷,平心而論,那樣一個條件,于她來說,已經是非常好的選擇了。
起碼竇誠了解自己,知道自己的好。可別人呢?妹妹說得對,便是自己再好,可別人不知道又有什么用?總不可能讓她再跟人相處幾年,讓人慢慢發現她的優點吧?
哪怕有人迫于種種壓力,愿意娶了自己,可一想到自己寡婦的身份,只怕心胸狹窄些的,這都會成為將來夫妻爭執的一大矛盾。
錢靈犀又問,“若是那樣窮的,多半連大字也不識得幾個。我不是說不識字的人就不好,咱們也不是什么才高八斗,可是二姐,跟那樣全無學問的人在一起,你覺得真的就能舉案齊眉?”
錢彩鳳渾身都不可抑制的抖了起來。
從前家鄉的人就不說了,在九原,她見過不少目不識丁的粗漢子,那樣的漢子也不是說不好,可說起話來,總覺得好象隔了一層。
當然,她們的母親林氏就是個不識字的,可好在她嫁的是錢文佑,肚里也沒多少墨水,所以二人依舊過得琴瑟合諧。
但是仔細看家里,明顯石氏就跟有點文化水平的莫氏要更加有話講,同理,錢揚名和嚴青蕊的話就多些,而錢揚威和董霜兒除了商量家務和孩子,基本上就找不到共同語言。
這也不是說他們的日子就不能過,只是在相互的理解程度和默契程度上來說,明顯有共同文化背景的會更好融合。
好比錢靈犀,就算出身再差,可好歹也是跟著石氏在國公府教養大的,所以她從這一方面來說,跟鄧恒是沒有距離的。如果她只是從小在鄉下長大的野丫頭,怎么也不可能讓鄧恒動心要娶。或者錢彩鳳問自己,她就無法想象自己能跟那樣一個男人有話講。
一時間,心中種種念頭紛紛擾擾,錢彩鳳委實也是難以抉擇。
錢靈犀嘆了口氣,上前握著她冰涼微顫的手,“二姐,你該知道,我是你親妹子,只有盼著你好的。你不妨回去好好想一想,如果你覺得你小叔……他還成,我就來幫你們想辦法,讓你們正大光明在一起。你相信我,一定會有辦法的。但是你也得記住,一旦真的如此,肯定會有不少流言蜚語,你得有這個心理準備。”
錢彩鳳暫時還沒做好準備,所以失魂落魄的走了。
可錢靈犀看著她這樣子,卻開始認真盤算起之后的事來。
鄧恒那天一番話點醒了他,她仔細想了好幾天,真覺得二姐和唐竟燁挺般配的。如果兩個人真的能夠走到一起,一定會彼此珍惜。只是他們的名份是個大問題,還有老唐也還在世,若是這些解決不了,兩人怎么也不可能在一起。
正在頭疼,忽見程雪嵐來請安了。
這可稀奇,程雪嵐一向只是早請安晚定省,幾乎從不逾矩,這會子怎么有空來?打點精神讓她進來,錢靈犀笑問,“你今兒怎么得了空?你娘的身子好些了?”
程雪嵐恭謹道,“勞姐姐關心,已經好多了。近日新做了一只香囊,看姑奶奶才走,就給姐姐送了過來。”
“你也算是有心了。”錢靈犀笑著接過,問她里面放了什么香料,又論起上頭的針線,只字不提其他。
倒是程雪嵐自己沉不住氣,開了口,“前幾日香巧姑娘那八字一事,妾身想著自己當日似是把話說得太重太急了,心中很是過意不去。”
錢靈犀反倒笑了,“你也是一心為了大公子,用不著過意不去。”
程雪嵐沒想到她這么輕描淡寫的就揭了過去,不由得頓了頓,找不出話來接,只訕訕道,“怪道香巧姑娘走時,也贊姐姐是個和氣的,這份仁厚,果然是妾身不及。”
錢靈犀卻捏著那只牡丹香囊,似笑非笑,“要說起來,你我相識時日更長,更應該知道彼此脾氣。便是如今,這府里也就你能喊我一聲姐姐,可不要比他人生疏了才是。”
程雪嵐心中一跳,就見錢靈犀卻又扯上別的話題,無非是問她在家吃得如何,休息得如何,程雪嵐打起十二分精神回了,錢靈犀又說乏了,讓她先回去。
等著離開了,程雪嵐還摸不透她的用意。可錢靈犀卻頓時把她送的香囊扔給小夏收起,冷笑,“二姐前腳才走,她后腳就知道消息了,去查查,誰跟她那么好的交情!”
小夏勸她別生氣,去忙活了,已經回來上崗的軟軟見狀便拿了軟枕過來,要給她按摩消氣。
這個錢靈犀受用得很,當家主母不僅是技術活,還是力氣活。成天這么操心費勁的,確實需要不時疏通經絡,否則非積郁成疾不可。瞧那些老太太們,成天身邊帶幾個捶腿丫鬟,這是有道理的。
只是這活她不讓軟軟干了,讓她喊端畫那幫小丫頭進來服侍。又把端棋叫來,問廚房準備了什么晚餐。
聽說大廚特別為了迎接主母回歸,準備了一道拿手好菜,沙鍋魚唇,錢靈犀總算是找回點精氣神了。
聽了廚房準備的菜,錢靈犀想了想,讓端棋過去傳話,將另兩道可以放的主打菜放到明天再上,換了兩道家常小菜。以后再要做什么,也以此類推。
軟軟不解,“咱們又不是過不下去,怎么連這也要省?”
錢靈犀一笑,“這兩樣小菜雖是尋常,但相公吃得少,在咱家時很是挾了幾次,偏又不好意思盡興,不如自家做著,他就可以放開來吃了。至于將來,嘿嘿,你等著瞧吧。”
瞧她已經有了主意,軟軟便不多問了。
等到晚上鄧恒回來,果然對那兩道家常小菜情有獨鐘,大贊夫人慧質蘭心。錢靈犀掩袖而笑,平常總不見這么夸她,足見此人也是個吃貨。
晚飯后本想跟他說說二姐之事,也變相打聽下為何鄧恒對叔嫂之事這么開明,才起個頭兒,偏盧嬤嬤要來討嫌,拿香巧走后賬務由誰接管來煩他們。
鄧恒連見也不愿見這老貨,只一句話就打發了出去,“程姨娘也是祖母親點的,便讓她來管吧。”
錢靈犀知道,這是變相的給程雪嵐找事了。
轉過頭來,鄧恒接著之前的話道,“從古至今,從來宮廷之中不堪之事最多,所以你莫問我,我也不想說。只要你二姐開心,何不成全了她?”
錢靈犀明智的不再追問了。
從來小別勝新婚,是夜鄧恒當然要與愛妻好好“溫故而知新”。可才盡興的睡下,忽地有人急急把門拍醒。
“奶奶快請起來,有急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