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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紅的熔爐映著眾人的臉,雖是一樣的愁眉深鎖,但細微處卻有極大不同。
工匠是在懊惱,這幾日的辛苦又白費了。鄧恒是在冥思苦想,為什么反復試驗,仍不能成功?只有洛笙年,臉上一片絕望。
鄧瑾派來的冶煉師,已算得上是當代的頂尖高手,只看一眼從錢靈犀那兒弄來的配比,就知道應該怎么做了。可他在苦心熔煉之下,做出來的炮膛依舊無法盡善盡美。用不上十次,依然會爆。
他們已經偷偷試驗了數次,可不行就是不行。面對著那破裂一地的炮膛,洛笙年清楚的知道,這將意味著什么。
在心底深深嘆息一聲,他滿心苦澀對鄧恒開了口,“謝謝你們為了我如此費心,這份恩情想來我今生是難以報答了,若皇上肯留下我那兒子的性命,日后就指望著他來報答吧。岳父岳母那兒幫我說句對不起,還有敏君那兒,是我不好,看來今生注定是要負她了。”
鄧恒一直在出神,根本沒聽洛笙年在說什么,直到末了才忽地回過神來,問,“你在說什么?”
洛笙年一時氣結,難道他方才這半天竟是對牛彈琴?可心境已失,讓他再說出這樣一番話未免矯情,于是便干脆的道,“你們不用為了我白費工夫了,我這就自到耿大人處領罰。是我做錯的事,便由我一力承擔,也省得連累你們再為我受罪。”
這回鄧恒總算是聽明白了,說真的,他確實也覺得洛笙年欠了些教訓,眼下看他如此落魄他也不覺得同情,反而覺得活該。就是洛笙年流露出悔過之心,鄧恒也覺得沒那么容易就能原諒他。
只是眼下,皇上執意把鄧家跟他捆綁在一塊兒,想來并不僅僅是要懲罰洛笙年這么簡單,皇上應該更希望看到他們能在重壓之下做出點成績。
所以他只能攔住洛笙年道。“眼下還未到山窮水盡,你何須如此自暴自棄?還是再等等吧。”
連接失敗了這許多次,洛笙年是真的灰心喪氣了,說起話來也泄氣之極,“再等,也未必就能成功,何苦白費力氣?不若我去向欽差大人請罪,要殺要剮也全是我咎由自取。若是鄧兄高義。能在皇上美言幾句,給我妻兒留一條活路,我就感激不盡了。”
鄧恒聽著這話實在沒勁,心想你不努力我還得努力早日把家還呢,“若是洛兄累了,就先去休息吧,這兒我們再試試。”
洛笙年現在哪兒還有心情休息?再說礦山條件艱苦,便是住宿也就是在山洞里墊張草席,鋪床被褥而已。眼見鄧恒不聽勸,那他就到一旁尋個地方坐下。不再打擾便是。
倒是那位請來的冶煉大師公孫圖,揀起一塊炮膛碎片仔細瞧了半天。嘴唇動了動,似是有話想說,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鄧恒不曉得人家心事,只道,“公孫師傅,您看這個冶煉方子既然行不通,不如我們再想別的法子吧。這是我家從前用的方子。您來看看,得怎么改進才好。”
公孫圖應下,卻把那塊炸開的碎片攏進了袖里。直到入夜休息時,還在反復琢磨。
閔公公回了家,自然向錢靈犀好生稟告了一番鄧恒的“沉痛悔過”。
“公子知道讓奶奶受累了,可是心疼得了不得,一再囑咐,讓老奴好生伺候著,務必得讓您順順當當的生下這胎來。”
再看一眼錢靈犀心不在焉的手指頭一個勁撥弄著原本給她裝零食的小荷包,閔公公目光微閃的道,“陳大夫可說了,奶奶現在可不能由著性子來了,否則生時艱難,讓公子擔心不說,自己不也遭罪?”
呃……某吃貨只好把揪那荷包的爪子松開,訕訕的笑,“我知道了,會注意的。”
嗚呼,錢靈犀現在想不注意也不行了,自從陳曦嚴正警告過之后,身邊丫頭盯她盯得死緊。不僅正餐,連一應糕點零食全都改為限時限量供應。保證錢靈犀不會斷了吃的,但也絕不讓她能吃個過癮。
這讓吃慣了嘴的錢靈犀如何受得住?嘴癢手癢得坐立不安,干什么都不得勁,活活就跟要戒煙的癮君子一樣。
閔公公覺得這也不是個辦法,想想忽地笑道,“老奴從前在宮里,曾有嬪妃宮女為了保持身形,在飲食上格外小心,要是奶奶愿意,可否讓老奴去給你做一樣小點?”
錢靈犀一聽大喜,眼下能有吃的,給她什么都行,只別讓她閑著就成。何況宮中飲食,一定精致無比,想想她就開始留口水了,“如此甚好,就請閔叔費心了。”
閔公公笑著去了,時候不長,真的讓人給她送來一盤吃食。老遠就聞著清香撲鼻,可錢靈犀高高興興揭開蓋一看,笑不出來了。
軟軟過來探頭一看,卻是放了心,微笑著對錢靈犀道,“這東西好,既可磨牙,又不會過量,上回陳大夫還說,要奶奶不可吃得這么精細,這個最好了。您慢慢吃著,奴婢再去給小主子做頂帽子。”
嚶嚶,錢靈犀快哭了,閔公公是個大壞蛋!他送來的不是什么好東西,而是兩只剛蒸好的糯玉米。
這玩意兒錢靈犀從小就不愛吃,一個字,累。每回啃一個腮幫子都要酸半天,吃完之后還特別容易餓。要不是實在沒東西吃的時候,打死錢靈犀也不吃這玩意兒。
不過眼下怎么辦?這糯玉米聞著還挺香的,慢慢的啃吧,總比沒東西強。
沒兩日,依舊苦大仇深抱著一只糯玉米啃著的錢靈犀迎來了林氏。
“娘您怎么來了?”擦擦嘴巴,錢靈犀頓時就探頭去望她手上挎著的小籃子,“有給我帶好吃的么?”
“你瞧你都胖成啥樣了?還一個勁兒的想著吃!”林氏早從錢彩鳳那兒得知陳曦對女兒的告誡,頓時一掌就將她的腦門推了過去,沒好氣的揭開了籃子上的布,“你別瞅了,沒吃的,就是家里給你和你肚里的娃娃做的些針線活。”
眼下錢家明顯有了脫罪的跡象,家里人也敢出來走動走動了。林氏惦記女兒。怕她一人在家悶得慌,得了空便來看看她。
把籃子里的針線拿出來,一樣一樣告訴她知道,有莫氏給錢靈犀做的軟底拖鞋,也有嚴青蕊給娃娃繡的小肚兜。董霜兒和徐荔香都是鄉下人,不大會做精細的針線活,便給孩子縫了冬天的虎頭帽和虎頭鞋。雖然是用花布拼成,充滿鄉土氣息。但也挺好看的,錢靈犀很喜歡。
依陳曦的診斷,錢靈犀大概年底或是明年初就要生了,林氏想著那時天冷,便給小外孫做了兩身小棉襖,“知道你們富貴人家講究,里頭的貼身小衣和外頭的好衣裳你娘做不來,就不去費那個工夫了,這棉襖卻是可以穿在里頭的,到時可不許你嫌棄!”
“怎么會?娘做的東西自然是最好的。”錢靈犀笑嘻嘻的摟著她的胳膊靠過去撒嬌。
“嘖嘖。自己都要當娘的人了,還一味的撒嬌。也不嫌害臊!”林氏嘴上罵著,可怎么也壓不下去嘴角往上的弧度。
等她膩歪一時,林氏才把女兒推起來一些,跟她好好說話,“你嬸娘如今眼睛不好,拿不了針線,敏君又成天關在屋里抄經書。她們這回就都沒做,你可別見氣。”
“娘說得我也太小氣了。”錢靈犀嗔她一眼,忽又擠眉弄眼的笑道。“我真要怪,也只怪二姐一個,她可好端端的,怎么不做兩件針線來送我?娘您回去替我揍她。”
林氏給氣得樂了,“你那二姐你還不知道啊?從小到大就不愛做針線,讓她拿針跟要她命似的,小時候也不知打過多少,可有用么?你還指望她,眼下連她男人的衣裳還要拿回來叫老娘做呢!”
錢靈犀聽得兩眼放光,“那娘您沒罵她?”
“怎么不罵?可罵了有用嗎?”林氏重重哼了一聲,顯然提起此事也很惱火,“可你那二姐倒好,拿錠銀子往我面前一拍,說什么‘愛做不做,不做她就外頭請人去。’給我氣得,真恨不得跟小時似的,再拿掃帚抽她一頓!”
錢靈犀哈哈大笑,連日來節食的苦惱都一掃而光了,這確實是錢彩鳳會干的事。但她也知道,林氏肯定還是會幫她做。
不過林氏說起來也很苦惱,“你姐眼下和你姐夫成天忙生意,確實也需要個好的針線娘子幫襯著才行。將來等他們有了孩子,就更多活計了。咱家雖有幾個人,可你也知道,那多半是你嬸娘調教出來的,成日光忙活家里的縫縫補補就忙不完了,哪來的空幫她?你這兒人多,能不能尋個老實穩妥的給你姐?或者讓你姐買個人來送你這學學,你別怕,這筆錢我一定讓她出身價銀子。”
錢靈犀佯怒的輕哼一聲,“還以為娘特意來看我,原來是幫二姐管我要人來了,真是偏心眼兒!”
林氏頓時瞪了她一眼,“那好,這事我撒手不管了,以后等著你姐把她的針線活全送你家來,看你能不能管她討出錢來!”
呃……錢靈犀想想,還是算了吧。知女莫若母,其實林氏說得有道理。如今這年頭,成衣行有,但并不發達。況且社會主流還是認為這些事應該是家中女子做的,若是連件內衣襪子都要找人做,外人是會笑的。連林氏都對錢彩鳳會干針線活絕望了,估計二姐在這件事上也真是沒救了。
與其讓她日后給人笑話,不如早點給她挑個好幫手,將來她的日子好過,全家人也跟著少操心了。
不過一個好的針線丫頭的培養卻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象錢靈犀身邊的端書和端琴,都做了有四五年了,水平仍只屬于中等偏上。可以做些小物件,但大宗的東西卻是做不來的。這一個是她們自身的局限,二個也是沒有名師指點。
這要說起來,錢靈犀又覺得鄧瑾那個公公太黑了。把他們打發到九原來,除了一幫子侍衛和一個大廚還算不錯,正經的繡娘和管事嬤嬤是一個也沒給。
反觀溫心媛和許曼兒身邊,這些人才卻是比錢靈犀多得多。就算是方氏臨時上京,身邊照管梳頭、針線、飲食各類差事的丫鬟婆子也是樣樣不缺。
錢靈犀覺得,自己其實也很有必要訓練出一批這樣的專業隊伍才行。
想及此,她忽地記起一事。忙跟軟軟道,“我記得之前曾給京城的丘夫人帶了信,要接馬夫老周的相好宛娘母女接上京的。這事你再去跟閔公公說一聲,興許人家會直接打發人上九原來,讓外頭管事多留心打聽著。”
聽說宛娘就是個不錯的繡娘,原本錢靈犀是讓錢揚威他們回來時捎上她的,可當時家里出了事,一行人匆匆往家趕。就把此事給拉下了。
軟軟去傳話了,林氏聽著說起京城,也想起正事來,“瞧我這記性,只顧著七扯八扯的,要緊的都沒跟你說。你湘君姐姐來信了,九原這邊的情形她也知道了,當時就急得不得了,直恨不得能親自來看看。可問了你姐夫,他說此事雖然看起來兇險。但皇上是個明白人,不會隨便給人定罪名。只要咱家沒有當真牽扯進去,就不會有事。
本來我們接了信,是打算立即回個信去,好讓她安心。可你干爹說,兩地交通不便,托人帶了也得好些時才到。眼下事情還沒定論,寫什么都不合適。要是給有心人抓著把柄。以為我們想要借信王府做什么,就更不好了。不如索性穩一穩,等有了結果。朝廷自會派人遞信回去,那可是又快又準的。到時以信王府的能耐,也不怕不曉得。”
錢靈犀點頭,錢文仲的顧慮有道理,信王府給他們送信來表示關懷無所謂,可他們要是回信過去,就可大可小了。眼下確實也不急于一時,緩緩也好。
于是她只問道,“姐姐最近如何?”
林氏笑了,“她過得挺好,眼下又有了身孕。這回她那婆婆已經先發了話了,說這回無論是男是女,都給她自己養。”
她說著忽地掩嘴笑了,“不過聽你倆哥哥說,上回去京城瞧她時,就見那對雙胞胎小小年紀就淘氣得不得了,真是上房揭瓦,招貓逗狗,什么事都敢做,什么人都不怕,也就是你姐夫吼兩聲還能鎮得住,成天忙得那家的老王爺和老王妃團團轉,估計就是再有孩子,他們也照看不過來了。”
錢靈犀聽得莞爾,她當年在京城時,那對雙胞胎還太小了,不具備為非作歹的能力,怎么現在竟是發展成如此模樣?
“要說姐姐性子文靜,姐夫也不象是個跳脫之人,怎么養出這樣兩個孩兒?只怕是老王爺和老王妃過于溺愛了吧?”
林氏笑意更深,半捂著嘴悄悄道,“這回信中說起那兩個孩兒的頑皮,你大伯大娘也是你這般想法,心里著急,生怕把孩子養歪了苗。后來揚名才悄悄透出話來,說上次在京城時,你姐曾私下跟他說過,據老王妃說,這倆孩子都隨了你姐夫。說他小時候也是這么招人嫌得不得了,有一回惹得老王爺發了火,還捆起來吊在房梁上挨過鞭子。直到后來進了學,給老師狠狠管教了幾番才慢慢了老實下來。眼下你姐夫也準備這么著管教,已經在物色好老師了。”
錢靈犀聽著這才放下心來,看來這倆孩子雖然頑皮,卻應該是得到老王爺和老王妃真心喜愛。想想他們的嫡孫郭長昱,雖然也是個好孩子,卻太斯文了,沒怎么繼承到信王府的勇猛剛烈,想來老人家應該是有些遺憾的。
不過眼下這兩個頑皮的小東西,應該就極大滿足了他們做爺爺奶奶的心理需求。本來嘛,小孩子要是太乖太懂事,大人教著就沒意思了。就是要這樣氣得人跳腳,讓人忙得團團轉,總感覺有操不完的心,才不會覺得時光飛逝,晚年寂寞。
不過再喜歡,相信以他們一家人的智慧,還不至于腦殘到養出一個無法無天,敢跟嫡兄爭位的弟弟來,再加上有錢湘君這個安分守己的典范,日子和睦應該不難。
母女倆又扯了一會子閑話,林氏就打算回去了,錢靈犀要留她下來吃飯,她也不肯,“眼下家里事多,雖然我能過來瞧你,但呆長了也怕招人閑話。你好好照顧著自己。別太饞嘴了,瞧這胖得,都快走不動道兒了。”
錢靈犀現在就見不得人說她胖,一聽林氏又要嘮叨,立即把人往外請,“您快回去吧,我就不留了。”
“死丫頭!有這么把娘往外趕的么?”
林氏正想拍她兩巴掌出出氣再走,忽地就聽門外有人說話。“喲,這是怎么了?親家太太好容易才上門,大少奶奶怎么也不多留人坐一會子就把人往外趕?”
林氏一聽這陰陽怪氣的話可不高興了,她自己的女兒,要和自己怎么吵鬧打罵都行,可外人憑什么多嘴?這還在女兒家門口呢,豈不是叫人笑話了去?
轉頭一瞧,就見那說話的是位中年貴婦,雖然保養得宜,但怎么看也有三十多的年紀了。卻穿一件枇杷黃纏枝石榴花的湖緞褙子,雖然底下著一條銀粉灰色的裙壓了壓。但在林氏這樣的鄉下人眼里,卻是過分艷麗了。
林氏雖不知道這位就是方氏,但她可不笨,還有些鄉下人的小心眼。
她知道,在這個府里,錢靈犀真正需要孝順的長輩只有一位,那就是鄧瑾。而明顯。對面這位穿裙子涂脂粉的,絕對不是。
所以林氏就趁著還沒人介紹,眉毛一挑。高高嚷了起來,“我跟自己女兒說話,外人亂插的什么嘴?既知道我是親家太太,還一點禮貌沒有,這個家里也實在是太沒規矩了,丫頭你怎么也不好好管教下,別叫你娘這沒讀過書的鄉下人也瞧不起!”
方氏一哽,回過味來面皮已經漲得發紫了。她從小到大,何曾受過這樣的重話?便是當日永泰公主在世,也未曾讓她受過這等委屈啊。可眼下這個鄉下女人,怎么就敢如此說話?
錢靈犀暗暗對老媽挑個大拇指,趕緊上前作戲,“哎呀,娘,您誤會了,嬸娘這是說著好玩的呢。嬸娘快請進來坐,這是我娘。”
林氏這才“恍然大悟”道,“哎呀呀!這可真是對不住,我沒想到竟然是孩兒她嬸娘來了。真不好意思,她嬸兒,我鄉下人,沒念過書,也沒什么見識,還以為你是府中的大娘呢。方才話說重了些,對不住啊!你可千萬別生氣,快進來快進來,讓我好好給你賠個不是。”
對鄉下人來說,這些話簡直是張口就來,完全不需要經過大腦。
可方氏已經氣得手腳冰涼,額上青筋根根爆起。她總算知道,錢靈犀的無恥是遺傳自哪里了。這個當娘的,也不是個好貨!
平白把自己罵一頓,還要羞辱自己是個下人。下人能穿得她這么好的湖緞么?下人能戴得起她這么名貴的首飾么?可人家已經說了,她是鄉下人,沒讀過書也沒見識,你跟她講料子的好壞,翡翠的水頭她聽得懂嗎?
眼下,她還賠著笑臉,一副笑嘻嘻認錯的模樣站在那兒,難道方氏還能走上前去,罵她一頓,打她幾下?
她有心要走,可林氏已經快步上前,拽著她的衣袖就把她往屋里拉了,一口一個對不起。方氏有心不理,可一來面子上下不來,二來林氏做慣農活的,力氣實在不小,竟扯著她身不由已的進來了,又身不由已的被強摁在椅上坐下了。
林氏還吹胡子瞪眼睛的使喚下人,“你們都站著干嘛?趕緊上來,給她嬸兒倒茶捶腿,快讓她嬸兒消消氣!”
小夏一干丫頭只覺心里痛快,卻又想笑不敢笑的,趕緊忙活著端茶倒水去了。端畫果真老實拿個蒲團跪在方氏面前給她捶腿,林氏親自拍著方氏的背,“她嬸兒,你可別被氣著了,快順順氣。”
要說端畫學過伺候人,那腿捶得還算湊合,可林氏的手勁卻大,拍得方氏話沒說出,反倒咳嗽起來。
“夠了夠了!”忍無可忍的方氏終于叫了起來,先俯低身子躲過林氏的拍打,轉頭怒道,“別拍了……親家太太不用如此客氣!”
林氏似是這才意識到不妥,訕訕收回手來,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關心起來,“我們鄉下人,種田喂豬的干慣了,手勁大,拍疼你了吧?”
方氏真沒見過這種人!欺負完還要假裝體貼,那早干什么去了?
林氏似是很局促的在衣襟上搓著兩手,又道。“她嬸兒你可別嫌棄,我就是個粗人,嘴又笨,心又直,想到啥就做啥,也不懂那么多的規矩,要是有得罪的地方,你可千萬別跟我一般計較。”
她說著。自己又掩著嘴笑了,“象你這么有身份,大家子的夫人,自然不會跟我一般計較。要是你真計較了,那不跟我似的不懂事了?你說,對不?”
方氏努力的吸氣,吸氣,再吸氣,告訴自己千萬要冷靜,她不能發火。一定不能發火。否則就真跟林氏一樣了,可她好想直接拍桌子發火!
近日。因為鄧瑾忙著,許曼兒又想管家,請求她的支援,所以方氏沒騰出手來找錢靈犀的麻煩。
可九原能有多大的地方?鄧憫一家在此又有多少需要料理的事務?對于方氏這樣當慣了國公府大管家的厲害主婦來說,沒幾下子就幫她給料理得清清楚楚了。
當然,溫心媛的陪嫁肯定會有些不肯服氣,都是跟著主子驕橫慣了的主兒。不太愿意聽從新領導的指揮。可方氏哪怕這些?抓幾個領頭的一頓板子下去,頓時剩下的都老實了。
不過方氏可不是逞一時之勇,她敢如此也是聽許曼兒說了那些前事。才敢如此作威作福。溫心媛既沒了嫁妝,將來又無法生育,眼下溫家又顯然不怎么管這個女兒,那方氏又怎會客氣?
直接帶人沖進溫心媛的屋子,來了次徹底的大清理。把她剩下的值錢細軟全都收起,所有的人手盡數歸于外甥女來管。
將來就是溫心媛回來了,也一點辦法都沒有。因為她已經沒錢了,這些人手就得靠鄧家養活,光這一條,方氏就能把她吃得死死的。
至于拿走那些東西,方氏也不怕落個侵占媳婦嫁妝的壞名聲,因為是這媳婦犯錯在先,損失了自己的大半嫁妝,方氏這個正經婆婆把東西管起來,日后交給兒子,就是溫家來了人,也斷沒有二話可說。
眼看著自己威勢赫赫,幫許曼兒管起那邊的小家,方氏得意之余,未免也有些寂寞起來。
接下來該干什么呢?鄧瑾對她避而不見,錢靈犀滑溜得跟只泥鰍似的,成天只說安胎,緊閉房門,誰也不理。
方氏有心去管管他們家的事務吧,閔公公頓時大喜。連忙告訴她這兒可是沒有定國公府撥款的,她要來管,是不是就意味著所有開銷由她來出?
看閔公公一臉急不可耐想交權的模樣,方氏立即袖手而去了。鄧恒不用鄧家的錢,就意識到她的兒女能多用點,她腦子又沒進地溝油,干嘛要惹這個麻煩事?
不如就去關心關心鄧恒的妾室生活吧,可程雪嵐那兒給看得死緊,怎么也不讓她相見了。
方氏幾次三番派人去問,那看管的婆子給惹毛了,索性梗著脖子的回話,“讓程姨娘受罰是我們大公子的主意,二太太要見,不如請了大公子來說。他要不發話,就請二太太別再來難為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再說了,二太太的身份如此高貴,跟個小小的姨娘有什么好說的?沒得降了她的身份。還請你們回去也多勸勸,畢竟又不是正經婆婆,這老插手管侄子的屋里事,給外人聽見多不象樣?”
方氏氣得不輕,卻也無可奈何。
今兒正閑來無事,忽聞錢靈犀的娘來了,方氏一想,那樣的鄉下婦人定是愚蠢又無知的,不如等她來見時,奚落幾句出出氣也是好的。
誰知林氏壓根就沒存著要見鄧瑾或是她的念頭,人家雖然窮,可是很有自尊,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上不得臺面,索性不去自討那個沒趣。
方氏左等人不來,右等人不來,只好親自出馬了,卻不知一出馬就失了前蹄,生生給林氏嗆得七竅生煙,窩了一肚子的火。
眼下好不容易壓下來,方氏覺得,自己要是不好好出這一口惡氣,實在是心里難安。于是她也不拖拉,費勁的擠出一絲笑臉,道,“好在親家太太來了,今兒有件事就跟你說道說道。”
她也不給錢靈犀打岔的機會,徑直就森森道。“大少奶奶這兒原本有四個老太太送來的妾室,可是眼下已經有兩個都給送人了,還有一個打發回了老家,眼下就只有個程姨娘一個在此,還給關了起來。我瞧著親家太太雖然沒讀過書,卻是個講道理的。象我們這種人家,可不比你們尋常莊戶人家,三妻四妾是常事。這自從大少奶奶進門。大少爺身邊卻連一個妾室通房都沒有,這可是會落下個妒忌的名聲。我雖不是她的正經婆婆,好歹也算是個長輩,所以不得不冒著討人嫌的名字來提點兩句,要是惹得親家太太和大少奶奶不高興,請多包涵。”
她又快又急的說完這番話,只覺心中痛快之極。斜睨著這母女二人,心想難道就許你們得了便宜還裝好人?我也會!
林氏看女兒一眼,敵人太聰明,這么快就活學活用了。怎么辦?
錢靈犀紅果果看著老媽,眼下人家是問你。我就是有主意又能怎么辦?
林氏有些發急,翻著白眼開始望天想主意,怎么辦呢?早知道她今天應該約了大嫂一起來的,眼下沒了幫手,她要怎么應付?
方氏心中冷笑,就這模樣還能有什么好計?她今天非逼著錢靈犀給程雪嵐解禁不可,不為了打抱不平。就為了讓她惡心!
看林氏抓耳撓腮的糾結勁兒,錢靈犀沒辦法了,只好低低咳嗽一聲。提點了句,“嬸娘可能是有所誤會了,要打發那些妾室全是相公……”
她一語未畢,方氏立即打斷了她,“那大少奶奶也該幫著勸著,才顯得賢良。老話說,家和萬事興,親家太太,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是!”林氏興高采烈的附合著,已經明白了女兒的用意,重又笑得底氣十足,“她嬸兒,不管納什么妾室,根子在哪兒?可不在我閨女身上,總得讓女婿高興才是。雖然你們家老太太是好心,可之前有沒有問過我那女婿喜不喜歡?要是我女婿不喜歡,你再怎么硬塞,他也沒法子干那事啊!”
她兩手一攤,犖素不忌的道,“就好象我們鄉下給豬配種,有的豬很老實,讓它怎樣就怎樣。但有的豬就是別扭,挑三揀四的,你拿著棍子打也不肯。這時候能有什么辦法?什么辦法都沒有!”
末了,她還語重心長的勸起方氏來,“所以以后這種事,你們當長輩的先跟我那姑爺說好,他要同意了,你們再把人把屋里領,他要不同意,你們就少費那個勁了。回頭還得怪我閨女,你說我閨女冤不冤?本來我們小家小戶就不愿意攀你們這大戶人家的親,偏你家要娶,還問都不問一聲,弄得我家孩子她爹至今一肚子火。看看眼下娶來了吧,又不懂你們的規矩,弄得孩子遭罪,你們也不滿意。”
林氏越說越順溜,還道,“唉,算算算,這些糟心窩子的事我也懶得給嬸兒你說了。反正你也不是個正經主事的,也管不來這些。將來有機會,我再跟親家老爺還有老太太好好念叨念叨,眼看我這閨女都要生孩子了,還成天拿這些芝麻大點的小事煩她,累不累的?靈丫啊,反正你男人也不在家,要不你回娘家住幾天得了。反正這邊你公公還有你嬸兒伺候著,也用不著你這個大肚子。你不走?那我可走了。眼看快晌午了,家里還一屋子老的小的等我管飯呢。她嬸兒,改天再聊,先走了啊!”
林氏把該說的說完,很麻利的從炕上下來,撣撣衣裳,挽著她的籃子,果斷撤退。
方氏絕倒。
從今往后,她不僅是跟錢靈犀,她跟錢靈犀她媽,跟她一家子都結仇了!
且不說方氏回去又摔了幾個盤子,砸了幾個碗,又氣得連飯都沒吃下,反請來了大夫,很是灌了幾劑泄肝火的湯藥。
這邊錢靈犀關了門,捧著肚子狂笑不已。她突然發現,自己老媽也是個神人,還是個氣死人不償命的神人。
太牛叉了!簡直稱得上是農婦對貴婦的完美逆襲。
或許親人之間的好運氣也會傳染,這邊錢靈犀在開懷大笑,那邊在再一次對炮膛改進的試驗失敗之后,公孫圖終于忍不住拿出那塊被炸飛的碎片,說出心里的一個猜想,“鄧公子,依小人愚見,你們之前拿來的那個配方似乎不是用來做炮膛的。”
啊?揮汗如雨的鄧恒吃了一驚,“那是用來做什么的?”難道他媳婦是逗他玩的?
事實勝于雄辯。公孫師傅皺眉想了半天,謹慎的道,“還是讓小人冶煉出來,再看看究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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