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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給洛笙年下了斷頭令,可弘德帝也同樣慪了數日的火,連后槽牙都腫起一塊,茶飯不思。
不過皇帝陛下畢竟是皇帝陛下,九五之尊的心胸還算寬闊。生氣歸生氣,但卻不是一味的亂發脾氣。
冷靜下來想一想,洛笙年固然有錯,但說實話,九原變革就是摸著石頭過河,會出現各種預料不到的狀況也是情有可原的。
所以,當十日期限一到,耿南塘奉命前來拜見時,弘德帝的怒火已經漸漸平息了大半,也能冷靜下來,聽臣子細細將九原的各項利與弊細細道來。
身為皇上最器重的大臣之一,老耿同志做起工作匯報來,水平也是一等一的,并不去扯些亂七八糟的繁文縟節,只把九原整個現狀進行了總結,然后重點給出幾條建議。
他話說得簡要清楚,就連隨侍一旁,文化水平并不太高的御前統領王猛也聽得十分明白。歸納一下,耿南塘的意見主要就以下幾點。
首先,九原目前的經濟政策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這一點,可以從九原這幾年上繳的稅收,開荒的耕地,以及解決士兵俸祿不足,還有閑雜人員就業中得到充分體現。一項一項,全用數字說話,還和以前的經濟狀況進行了對比。那圖表一送到弘德帝手上,看得皇上眉頭就舒展了一半。
既然解決了整體方針政策的問題,那接下來就是分析在發展過程中遇到的各項糟心事了。
作為一個經濟活躍的區域,當前九原經濟結構中遇到的最大問題就是官商不清,權限不明的問題。
當然,這件事情上朝廷是要負一定責任的,當然也不能全怪弘德帝這個大當家的。他當初設立監事院是一片好心,唯恐本地府衙彈賅不住軍部,致使生亂,可從實際情況來看。卻是造成權責不清,多頭領導的根源。
耿南塘大膽提議,政府職能要簡化,才能讓各級官員明確自己到底要做什么。譬如軍方里已經有監軍了,如果皇上只是擔心這頭獨大,可以適當加強監軍的權威,或者干脆把監事院并入本地府衙。再或者將監事院獨立起來,作為象御使臺那樣只管監查。而不管具體經濟事務的專門機構,用以監督一應文武官員,仲裁相互之間的糾紛。而不用弄出個一手遮天的婆婆,反而讓軍方和府衙全都束手束腳。
弘德帝聽得默默點頭,這點跟他想到一塊兒去了。他這些天,捂著那痛牙痛定思痛,也覺得當初給監事院的權利放得太寬,以至于讓洛笙年這個小年輕沖得太猛,凡事求大求全,當然會出問題。
再接下來。耿南塘又提出第三條建議。他覺得,要促進九原的發展。官府就應該徹底的從九原的經營中退出來。當然,為了維護穩定,糧食加工這個和軍方息息相關的行當還可以繼續干一陣子。
這一點,耿南塘也是有理論數據的,官方大部分的買賣是和錢慧君合作的,可老耿實際一查賬,發現其中弊端不少。
因為打著官字號。雖然經營上少了競爭對手,但由此產生的不正之風也相當可怕。就拿酒樓來說,洛笙年吃飯是打了白條。可還有為數不少的官員都在那里打了白條。
有好些事,老耿都手下留情的沒有去細查,可就表面浮出的這些問題,他就不難想到,既然在經濟上有問題,那些替錢慧君管理產業的人呢?絕不可能是錢慧君一人招來的,其中必然會有不少官員的七大姑八大姨。
這要認真查下去,估計整個九原一半的官員都要受到牽連,而這樣將引發的政局動蕩肯定不是弘德帝愿意看到的,所以耿南塘覺得,取消這些官字號的經營才是治本的所在。
官府應該是個管理機構,而不是經營機構。要是當官的成天想著怎么去賺錢,那當地的經濟是鐵定要出問題的。
對此,弘德帝已經有了深刻的切膚之痛了。
想想洛笙年領導下做出來的布料,比人家大楚可差到海里去了。原因是什么?那是因為人家官營是貢上的,這邊官營是去賣老百姓的,東西能一樣么?
弘德帝一想起這事就氣得牙又癢癢了,那姓彭的太監實在太狡猾了,一時不察,竟中了他的圈套。實事求是的說,要是真拿南明貢上的布料來比,他們也不至于輸得這么慘好不好?
耿南塘最后提出,九原要發展,經濟要搞活,官府除了不應該與民爭利,還應該降低稅率,并積極興修道路橋梁,讓更多的商人愿意來此進行交易。
從明面上看,官府此舉可能會受點損失,但實際上,九原地處偏遠,這一路的車馬勞頓,食宿花銷,又將帶旺全國多少地方的經濟?而那些地方,可沒有稅收優惠。
結合最近聽到的風聲,耿南塘開始總結陳詞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若是我們南明和北燕真正發展起來了,那大楚的商人能不聞風而動?只怕到時就是楚國君王再怎么禁也禁不住的。所以陛下完全不必屈節相邀,咱們只先把自己的事做好,大楚的加入,必是指日可待。”
最后這番話,說得弘德帝終于連心中最后一口惡氣也吐了出去。
身為帝王,他自然知道許多尋常人不知道的隱辛。其實弘德親來九原,有一點許多人不知道的是,在九原商貿區外,現在已經出現了一個黑市。彭公公說,九原沒有他們大楚的好東西,那是他不知道,實際上,這些好東西全是黑市上進行交易了。
無論對于哪一國官府來說,都無比痛恨的這種黑市。因為這些交易不光逃避了稅收,還將極大沖擊官府領導下的正當經營。如果任其發展,成了氣候,隨著一些巨額資金的往來,甚至有可能動搖國之根本。
這可不是危言聳聽,方才耿南塘那句熙熙攘攘,已經道盡世人的心態了。真正在有巨額利潤可圖的情況下,誰能保證那些達官貴人不會相互勾結。圖謀暴利?所以弘德帝才要親自來九原走走看看,才要促成大楚加入三方貿易。
一旦有了合法合理的渠道,正經商人就不會想著去走私冒險。而就算有這樣膽大妄為之人,三國官府也可以完全聯手進行打擊。在這一點上,他們的利益將是共同的。
不過弘德帝沒想到,自己的一片好心,卻遇到楚君那個貪心的家伙,派出個親信彭公公更是狂妄之極。一開口就把條件提得高高的,這讓他如何肯干?
說來也是洛笙年不爭氣,做出那樣爛的布料,給彭公公拿住了把柄,要是不扳回這個面子來,讓他再怎么去跟楚君打交道?
可這個問題拼的不是智慧,而是實力了。
弘德帝想起來又開始牙疼了,恨恨的道,“十日之期已到,洛笙年那邊怎樣了?”
耿南塘遲疑片刻。回了句話,“臣近日一直忙著和錢文仲錢老大人商量事務。那邊盡數托付韓元帥照管了。具體情形,還未問過?”
弘德帝眉頭一挑,“錢文仲?他可有說什么?”
耿南塘躬身回道,“錢老大人是主動前來幫忙的,要不是得他襄助,臣也不至于這么快就理出頭緒來。”
弘德帝心里雪亮,卻沒好氣的白了老耿一眼。這時候跟人說情,不就是想讓他往開一面?不過女婿是女婿,老丈人是老丈人。他最多不因這女婿的罪過去牽連旁人,可洛笙年卻著實要狠狠的懲罰一番才好。
正想發話,卻見韓瑛喜笑顏開的前來求見了,“恭喜陛下,賀喜陛下,代王與鄧大公子的冶煉,成功了!”
一把還沒來得及配鞘的長刀用軟布嚴嚴裹著,送到了弘德帝的面前。
天子面前,不容刀兵相近。王猛上前接過,伸手一抖,一把長柄窄身的烏黑長刀落入他的手中。
他也是用刀的大行家了,一眼就看出,這刀雖黑黢黢的長得不咋地,那是因為沒時間打磨的關系。可擱在手上掂掂分量,再凌空虛劈幾下,那手感和韌勁卻無一不昭示這絕不是一把普通的長刀。
韓瑛一臉自信的道,“陛下,此處地方狹小,恐傷著龍體,可否容臣與王大人在院中較量一番?”
可以呀。弘德帝其實更想直接沖屋里去劈那塊帶給他無上恥辱的布,要是能劈開,他也就不問什么了。可看韓瑛一臉抑制不住的喜形于色,弘德帝暫且按捺下了好奇心,看臣子的表演。
韓瑛為了給這個表演增色,真是下血本了,把家傳的寶刀都給拿了出來,寒光閃閃,看著可比那把新刀強多了。
然后一路引著王猛劈刺進攻,要說能混御前的都不是傻子,王猛很快會意。他先不敢大意,只對著院中一株嬰兒手腕粗細的石榴樹砍去,沒想到,刀鋒過后,那石榴樹竟不費吹灰之力就給橫砍成兩截。
這一下王猛信心大增,在韓瑛的示意下,雙手執刀,一個高高躍起就對著他砍下。韓瑛回刀抵擋,雙刀相交,嗆啷巨響。
然后,韓瑛的刀斷了,而王猛的刀卻是完好無損。
“陛下!”王猛激動了,單膝點地,將刀橫托于弘德帝面前,“恭喜陛下,這真是把好刀!”
弘德帝早看得眼都發直了,二話不說,提起這刀就轉身進屋,對著桌上那塊他仇恨了整整十天的破布砍去。原本只能被扎穿幾層的布,眼下卻是如切豆腐般給他一刀劈開!
痛快!弘德帝仰天長笑,“快!讓魏東年去找那姓彭的,好好替朕出這一口惡氣!”
南明現在能煉出這樣的寶刀,往后在三國之間,腰桿子也硬了不少。
九原極出名的銷金窟飄香閣里,寧格扔了個玉墜,把紅霄姑娘打發了出去,自跟心腹說話。
“打探得怎樣了?”
“雖打聽不到那大楚的欽差究竟住在哪里,不過依小的看,多半是在軍部衙門。因為整個九原,只有那里守得極嚴。聽說南明皇帝派到軍隊的太監監軍也住在那兒,想來那大楚的太監肯定也是在那里。要是少爺真有心去,咱們不如就往那里闖一回。就算抓不著欽差大人,但能抓幾個官員家眷不也是一樣的?反正是栽贓那丫頭。只要死了人,又管他是誰?”
寧格覺得有理,“那好,咱們就這么干了。趁現在白天,韓瑛不在府里,想必防范也要弱些。你去讓人準備好接應的馬匹,再來幾個跟我進去劫人。”
這兩日,錢慧君非常不安。
因為她用唯一剩下的戒指換了個情報。聽說洛笙年又回來了,好似還煉出什么不得了的東西,立下了大功,讓欽差大人非常高興。給他的待遇好了許多,不再如從前那般當囚犯般看待了。
至于鄧恒兄弟,都已經給放回去了,眼下唯一還扣著的,只有她和溫心媛了。
這種種跡象,怎不叫錢慧君心亂如麻?想打聽洛笙年到底煉出了什么,可那卻是一個看門的婆子無法知曉的。
坐臥不安的在屋內來回走了不知多少個圈。錢慧君一顆心卻越發慌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真要是他們都脫了罪。那自己可怎么辦?
正在六神無主之際,忽地就聽院外看守的士兵喝斥起來,“你們是什么人?跑到這里來做什么?”
錢慧君趕緊湊到窗前,就見兩個高大的漢子抬著筐黑炭進來,“回大爺的話,我們是來送炭的。因是頭一回來,走錯了道。”
士兵頓時警覺起來。“送炭的怎么往這里走?就算是頭一回來,怎么也沒個人帶路?你們到底是什么人,誰讓你們來的?說!”
眼見士兵起了疑心。那二人換個眼色,忽地從炭火筐里抽出兩把刀來,一邊一個,就對著那士兵砍殺過去。
倆士兵雖起了疑心,畢竟有些猝不及防,更沒想到竟有人敢大白天的在軍部衙門里動武,一時來不及防備,竟給他們殺了個正著。
眼看出了人命,院子里的小丫頭頓時尖叫起來,那兩人猛地把門踹開,闖了進來。
錢慧君嚇得魂飛魄散,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是來干什么,只能不停的擺著手后退,“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寧格闖進這里,也不辨東西南北,只看錢慧君生得還算貌美,又打扮得跟個夫人模樣,還以為是官宦人家的女眷,頓時大步上前,一把將她敲暈,扛在肩上就帶著往外沖。
也幸好眼下這地方僻靜,又不是特別的受重視,所以那小丫頭的尖叫雖然引來了人,卻動作畢竟慢了一拍,已經讓寧格帶著人把錢慧君劫了出去。
等到韓瑛趕回來時,聽說旁人沒被驚動,倒是把錢慧君劫了出去,簡直覺得匪夷所思。他一時還想岔了,難道是錢慧君養的打手?可那也不象啊,怎么會只劫錢慧君,不劫莫祺瑞呢?
溫心媛瑟瑟發抖的站了出來,“出……出事的時候,我躲在窗戶邊看了一眼,依稀還記得……那人的模樣。”
韓瑛聞言立即找來畫師,根據溫心媛的口述,描繪打劫之人的外貌。不過眼下皇上在這兒,怕亂了民心,韓瑛雖有了畫影圖形,也不敢十分張揚,只能秘密發放下去,著人查訪。
至于已經嚇得噤若寒蟬的溫心媛,死活再不敢呆在那院子里。韓瑛心想,眼下洛笙年的事算是解決了一半,留著她也沒什么用,不如干脆做個人情,放回去拉倒。
只是溫心媛雖回了鄧家,但眼下的鄧家已經不是從前的模樣。反正韓瑛打發人來時也說,還要提溫心媛回去問話的,那許曼兒就大方行使主母之責,把她拘禁在了屋里,怎么也不放她出來了。
溫心媛心里窩火,可要爭吵,身邊的原班人馬都已經換了人,她要怎么鬧得起來?
再說,許曼兒還有許多正事要辦,根本沒空跟她磨唧。趁著方氏一門心思撲在剛回來的鄧憫身上,她悄悄準備了一份厚禮,給錢靈犀家里送去。
聽說錢家來親戚了,她還是挺感謝錢靈犀點撥過自己,也愿意給她長長面子。
林氏再沒有想到,自己的親弟弟林守業居然會拖著一大家子也到九原來了。
想當年,錢靈犀出了個主意,幫小舅舅瞞著哥嫂,學到了家里祖傳的漆匠手藝后。林氏就資助這弟弟分出來自立門戶了。這些年,也慢慢的也把日子過了起來。最要緊的是不用再受哥嫂的氣,一家子過得舒心多了。
林老爹是早已過世了,林守業便把親娘熊氏接到身邊熙養天年。眼下,他的大女兒也已經嫁人,大兒子也成家立業了。眼下,他把老娘留在孝順的大兒子一家身邊照顧,自帶著媳婦和兩個小兒子一個小女兒到九原來了。
跟自己親姐姐。也不用藏著掖著的,林守業如實道,“上回揚武到跑船時,曾給家里捎了封信,聽說你們在這里發展得不錯,各項手藝都要人,我就厚著臉皮帶著孩子們過來了。家里生意雖然也能做,但也只能糊口而已,將來等這兩個小的長大了,總不好跟他們哥哥搶飯吃。所以就想把他們帶出來闖一闖,這里畢竟有姐姐一家看顧著。我也能放心了。”
林氏眼下可不是當年那個只會抹眼淚的軟弱婦人了,弟弟這話她是同意的,不過也有一番話,得讓弟弟牢牢記住。
“你可別怪姐姐說話不中聽,你們來了,我歡迎,但咱們這里可不養懶人。多年不見。我信得過你,卻不知道兩個大侄子為人怎樣。這房子畢竟不是咱家的,所以我不留你們住。回頭讓你姐夫給你們另外租個屋子。你們父子就跟著你姐夫做事去。要是干得好,工錢什么的一分不會少,可要是光想著親戚情份偷懶耍滑,那還不如趁早回去。”
林守業在心里暗暗訝異姐姐的變化之余,卻也同意她的說法。連連應下,回頭又狠狠告誡自家的老婆孩子去了。
錢靈犀瞧得有趣,不過她也有事要忙活。
首先,是她一直盼望的宛娘母女終于到了。如錢靈犀所料,丘夫人不僅沒要她們的身價銀子,還出錢托人將這對母女一并送了過來。
隨信附上的不僅有她們的賣身契,還有一份品行鑒定報告。其實錢靈犀不看也知道,宛娘母女眉目清秀,渾身上下收拾得干凈利索,卻又樸素之極,一看就是正派人。老周眼光不錯,找的確實是過日子的上佳人選。
只是這宛娘雖已三十一二了,但風韻猶存,女兒繡珠也聰明伶俐,眼下差不多剛到及笄之齡,按說帶著這樣一個女兒,應該也不太愁嫁,她怎么就看上木訥憨厚的老周了?
宛娘挺不好意思,卻還是如實告訴新主母,“老周是個實在,知道心疼我們母女。從前繡珠小時生病,誰也不愿搭理,全虧他照應。眼下他雖瘸了腿,我也愿意跟他過日子,只求少奶奶往后給我女兒指個好親事,我就感激不盡了。”
好說好說,錢靈犀眼下可愿意做媒,尤其是繡珠這樣白凈俏麗的小姑娘,肯定不愁銷路。而且,聽說這小丫頭已經盡得宛娘真傳,錢靈犀可要給她擇個好夫婿,將來留作她身邊的頂梁柱。
相見畢,讓人把她們領了回去,錢靈犀正想備份禮物送到房亮那兒去,可巧許曼兒的禮就來了。
這回林守業一家還有宛娘母女得以順利來到九原,全虧了盧家人的幫襯。說來也巧了,原來榮陽國公府六小姐錢婉君,嫁作填房的那位盧遠道盧大人和房亮的妻子,過世的盧月娥是同族中人。
妻子不幸難產過世,房亮早給家里帶了信。盧家人心疼女兒年紀輕輕便客死異鄉,還是希望她能葉落歸根,這點房家毫無異議。
于是,房亮的兄弟房奕,便和盧月娥的一位兄長一起,隨盧遠道的官船上京,順道捎上了林守業一家,同赴九原,處理盧月娥的后事。
錢靈犀惦記著和盧月娥的一場情誼,兼之又是小心蘭的干娘,現在盧家來了人,她大著肚子不便過去相見,卻也要送份禮物,聊表心意。
在許曼兒送來的禮物中選了些合適的,又從家里打劫了一些,湊了份差人送去。回過身瞧見鄧恒拿把扇子專心的盯著小火爐烤板栗,不覺又好氣又好笑,“你好容易出來了,也不去干點正經事,老折騰這些做甚么?”
鄧恒一臉正經,“這可是今年頭道下來的新鮮板栗,不是你說肚子里的孩子想吃么?你別吵我。小心糊了。”
這小子自好不容易給放了出來,說什么也要跟在自己身邊寸步不離,錢靈犀嫌他膩歪,可鄧恒卻樂此不疲得很,端茶倒水,捶腿捏肩,無比殷勤。錢靈犀有時想想,真不知他是孝敬自己。還是孝敬孩子。
聽說舅舅一家來了,錢彩鳳今天也早早結束了生意,回來先去見了林守業一家,回頭就見鄧恒這么一副二十四孝的模樣。正想打趣幾句,卻忽地見到錢文仲一臉凝重的陪著位客人和他的幾個隨從進來了。
錢彩鳳只瞧著那客人有些臉熟,仔細一想,不是那日要包下她布匹的人嗎?她性子素來爽朗,不由就笑道,“大伯,您怎么把個客人領回來了?難道還真是什么官大人不成?”
可鄧恒瞧見此人。已經慌忙扔下蒲扇,上前施禮了。“皇上您怎么來了?”
啊?錢彩鳳嚇了一大跳,臉上的笑容頓時僵在了那里。
弘德帝卻呵呵一笑,將外甥扶起,輕噓了一聲,“無需拘禮,今日我來,只是你舅舅。過來走走親戚,可還歡迎?”
誰還敢說不歡迎么?錢靈犀把皇上兩字咽回去,“那……那請皇舅舅快請屋里坐吧。”心里卻在腹誹。這黃鼠狼閑著沒事來看雞,怕不只是走走而已吧?
弘德帝卻贊賞的看她一眼,“還是先帶我進去見見你們家人吧。”
“那,黃大人這邊請。”錢文仲也迅速的改了口,把弘德帝往大廳帶去。回頭給干女兒使了個眼色,錢靈犀立即會意,她大肚子不方便,忙讓錢彩鳳去把一家人都請到大廳里去相見。
錢彩鳳抖著嗓子問,“那……那要怎么說?”
錢靈犀難得見姐姐也露一回怯,不由笑道,“放心,沒事的。你別瞎嚷嚷了,省得嚇著人,只說是相公的一位表舅來了就完了。”
好吧,錢彩鳳飄飄乎乎的進去請人了。
聽說是鄧恒的親戚來了,錢家人倒挺給面子的,鄉下人總說,舅爺大過天。又聽說是遠道而來的舅舅親自登門拜訪,就更要給面子了。所以不一時,全家人都集中到了大廳來,跟這位舅舅相見。
曾經上過金殿的錢揚名覺得這位黃舅舅有點眼熟,卻不敢相認。只見嬸娘林氏很是賢惠的跟人打了打響,就和母親莫氏一起到廚房里去忙活,要給兩位舅舅準備晚飯了。他想趁機問問錢靈犀,卻見三妹沖他眨了眨眼。
好吧,錢揚名知道了,不問了。
石氏雖然沒面過圣,但看出這位舅舅的氣概實在不太尋常了,況且鄧恒的母家不是皇族么?這舅舅又怎會姓黃,難道也是皇親貴戚?錢文仲沒法解釋,只能老著臉在那兒裝傻。
至于其他人,倒是自如得很。大家見過了禮,弘德帝就用尋常口氣跟他們拉起了家常。看他態度親和,一家人也敢暢所欲言,什么樣的家長里短也好意思往外說。
只弘德帝是何許人也?稍稍下個鉤子就把話題往正事上引了。
先作不經意狀問錢靈犀,“聽說你雜學旁收,很是知道些不一樣的事情啊。”
錢靈犀頓時一個激靈站直了身子,“那是小時候看閑書鬧的,當不得真,當不得真的。”
她可以編點謊話哄陳曦那個藥呆子,但要是皇上拷問她怎么弄出那煉鋼的方子,她得上哪兒瞎編去?
敵人太強大,多說多露餡,所以錢靈犀打個哈哈就想把事情帶過去。
可弘德帝一笑,又談起九原的經濟事務來,“聽說,這兒最早也有你的一份功勞,那么往后,你又有什么想法?對了,我聽說朝廷有意減輕稅賦,你們覺得如何?”
那當然是好啊!錢彩鳳還以為皇上是在就她那天的話說事,訕訕笑道,“其實眼下的稅也不重,真不重了。”
唐竟燁聽得稀奇,她天天在家抱怨稅賦過重,聽得耳朵都快起繭了,怎么這會子卻改了性子?
可弘德帝還是盯著錢靈犀,“阿恒媳婦,你來說。”
鄧恒想幫腔,卻被舅舅一個眼神制止住了。
錢靈犀心想,今天要是不提出點讓皇上感興趣的東西。恐怕他不會放過自己,想一想,干脆道,“其實朝廷若真想減輕稅賦,吸引更多的百姓前來,不如免稅得了。”
“胡鬧!”錢文仲唯恐皇上生氣,趕緊瞪一眼干女兒,“稅賦乃國家根本。怎么能免?”
“干爹,您聽我說。”錢靈犀道,“這個免稅不是所有的都免,只是對那些在商貿區進行交易的商戶們免掉。舅舅不妨想一想,眼下不說私營,且看官營的稅賦有多少?真心不算高了,如果再減,那跟免掉也差不多。但是,對于商戶來說,哪怕只讓他交三文錢的稅。這跟完全免稅,哪個讓人心動?”
錢靈犀瞟一眼若有所思的弘德帝。繼續道,“我想朝廷想要減低稅賦,肯定也是想以此帶動更多的商人來此行走,既然如此,那何不大方點全部砍掉?并且定個十年、二十年不變的政策,這樣一來,說不定全天下的商人都要搶著到這里來了。而這一路上的車船交通。飲食住宿,朝廷又該收取多少的稅賦?再者說了,眼下九原雖然發展起來了。但畢竟還是人丁單薄了些。百姓們故土難離,要不是家計實在艱難,或是有親戚投奔的,誰愿意大老遠的離鄉背井,來此受凍?”
這話說得林守業連連點頭,他就完全是這種情況。要不是看著家鄉不好討一口飯吃,何至于來此?
錢靈犀又笑道,“如果能有些好的政策,也不光是經濟上的,如果能在文化上,比如說在九原的科舉上,適當的多給一些秀才錄取名額,或者說達到一定規模的商戶就允許一個子侄破格參加科舉考試。說不定就能吸引更多有遠見的富商士紳來此定居,而這些才是真正把九原發展起來的保證。”
錢揚名聽及此,忍不住大膽進言,“九原本就因商而興起,下官……我現下管著學務這一攤子,就遇到不少這樣的事。因朝廷有律法規定,商賈之家的子弟不得從事科舉,可實際上,眼下大半九原的人家或多或少都在做著與行商相關的買賣。
有些種田的人家也會兼帶擺個小面攤,有些做生意的人家也會開幾畝荒地種菜種田,這在學籍認定就平添了許多麻煩。譬如張三和李四家做差不多的營生,可李四家因為原是種田出身,家中孩兒就可以讀書進學,但張三因是商戶,孩兒就沒有這樣資格。若是自家孩子資質平平倒也罷了,若孩子果真是個有出息的,家長必定要來叫屈,弄得我們也很頭痛。眼下就有幾家正扯著呢,我曾問過盛大人,他也不知該怎么受理。”
弘德聽得不住頷首,“你們這些想法都挺好,小錢大人,你回頭去整理一份文書交耿大人直接奏上來吧。”
他一時忘形,還當成在朝堂上辦公了。可錢老太爺一聽他說話的口氣甚大,心思也活泛了起來。老人家可不糊涂,他知道鄧恒是個貴婿,他的舅舅搞不好也是個貴人,若是能讓他在皇上面前替自家孩子們說幾句話,那該多好?
反正他年紀大了,也不怕丟臉,于是就厚著臉皮,道起了委屈,“阿恒他舅舅,你也瞧見我們這一家了,雖然談不上多好,但真心沒一個壞的。可眼下咱們老錢家倒霉,生生惹上了官司。眼下后院還關著個丫頭和小外孫呢,要說大老爺們在外頭干的事,她們女人家家的如何曉得?可這也得受牽連了,真是可憐!”
這話聽得石氏忍不住又想掉眼淚了,只聽錢老太爺又道,“幸好你們是現在來了,要是前些天,我們一家子連門也不敢出,哪敢接待你們?這不是我要說那欽差大人或是皇上不好,其實只要細想想,咱家真要是那種見錢眼開的人,光扒著靈丫那女婿就夠了,何苦還要去辛辛苦苦的去外頭干活賺錢?你可別嫌我老人家嘮叨,我一看你就是個明白事理的人,要是你有機會見那欽差大人或是皇上,也替我們家分辯分辯,可別冤枉了好人!”
看爺爺說得胡子直翹,唾沫橫飛,只把錢彩鳳聽得小心肝一陣亂跳,爺爺這也太威武了。連皇上都敢議論,真是好樣兒的!
至于錢揚名,卻是只關注的傾聽女兒在一旁的呀呀學語,至于其他,他能當作什么也沒聽見么?
幸喜弘德帝聽了只是笑,并沒有生氣。又說了會子閑話,錢文佑錢揚威父子倆也回來了。有錢文佑這個沒心沒肺的人在,場面就更熱鬧了。更兼錢揚友做完功課出來,抓著小侄子泰生一起瘋鬧嬉玩,更加雞飛狗跳了。
一時玩得興起,小泰生還躲到黃舅舅的身后,揪著他的衣擺,跟錢揚友玩起了捉迷藏。聽著家人說他,還天不怕地不怕的爬到弘德帝身上,親他兩口表示親熱。
錢靈犀和鄧恒對視一眼,他們能當什么也沒看到么?
終于天擦黑了,飯菜也很快的端上來了。
雖是家常菜,也豐盛無比的擺了十六只大碗,算是鄉下人待客最隆重的禮遇了。兩位舅舅全都請了上座,剩下的小字輩們又擺了一大桌。
瞧著這么熱鬧,錢老太太又想起后院凄涼度日的錢敏君一家了,甚是于心不忍的問,“能不能把敏君他們幾個也叫出來的?今兒不是舅舅來了么?好歹也讓她們出來見見吧。眼下不是說已快沒事了么,成天把那幾個孩子關著,真是怪可憐的。”
錢文仲不敢吭聲,弘德帝一聽,倒是和氣得很,“那就都請出來吧,事情既然已經說明白了,也就沒什么大事了。”他還挺順溜的學了句剛學到的俏皮話,“男人在外面做事,女人家哪里曉得?”
聽他這話,錢文仲真恨不得跪下磕兩個頭,山呼萬歲才好。
錢老太爺很高興,“你這舅舅一看就是個明白事理的。來,先敬你一杯。”
弘德帝挺高興的喝了,還熱情的跟這家子互動起來。
可他這一來,可把錢文佑的興致調動起來了。錢氏以書香傳家,家人大半和氣有禮,錢文佑每每在家中想找個對手,痛快喝上幾碗,可不是勸他要顧忌身子,就是勸他要顧忌形象。
難得今日來了位黃舅舅,人看著既有氣質又有形象,身體瞧著似乎也很不錯,還不拘泥不擺架子,非常痛快的跟他左一杯右一杯的喝。這下,錢文佑總算是找著好搭子了。
況且黃舅舅是客,當著客人的面,家里可再沒人勸著他不讓喝的,所以錢靈犀很快就瞧著老爹,跟當今天子推杯換盞,好得就跟哥倆似的,讓人只能無語望蒼天。
酒席過半,忽地就見門上家丁帶著一個婦人匆匆趕至。錢靈犀一看就愣了,怎么會是方氏?
林氏瞅見是她,倒頗覺好笑。不過來了都是客,她還是要上前招呼的。可略走近些,卻見方氏鬢歪發亂,額上沁出一層細汗,似是出事的模樣。
鄧恒怕擾了弘德帝的興致,已經搶先迎出去了,方氏根本沒空搭理旁人,一見鄧恒便抓著他的袖子往外拖,“大少爺,你快跟我走吧,老爺給人綁架了,等咱們去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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