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手伸進去試試水溫,見伙計們已經想往下放布,阮云絲就搖了搖頭,手始終插在水里,過了大約片刻功夫,方沉聲下令道:“好了,可以下布了,翻染一刻鐘,讓染料分布均勻后,便可以向上提布。”她說完看向那長長厚厚的幾十匹布,也俱都是的,想來也是在媒染劑中浸過了的,只不過不知那媒染劑是什么,想來未必比得上葉合的效果。
一旁的師傅聽說下布,忙也將手伸到水里感受水溫,他們這種人對溫度都是十分敏感的,只是再敏感,人終究不是儀器那樣精準,這讓阮云絲更加迫切的想要制作水溫計。雖然她自己肯定是做不出來,但古時候的人民能工巧匠眾多,很多智慧結晶是連現代人都沒辦法破解復制的,所以只要她提出想法,未必就做不出來。
這布在染池里滾了幾滾,旁邊的師傅覺著可以撈上來了,卻仍是不敢自作主張,問過了阮云絲,得到她首肯之后,才命人將布匹打撈上來晾曬。
指導眾人染了幾次之后,阮云絲問過那師傅,他自己也覺著差不多了,于是決定試一回,阮云絲見他臉上還略有些猶疑,便微笑道:“其實這方子已經給了你們,多試幾次,你們自己也就可以掌握了,如今不過是心中不太自信,畢竟此前除了貴云綢緞莊之外,并沒有人能成功染出這個顏色來,大膽些。一定行的,不信這批布染出來咱們再看。”說完那師傅臉上的猶豫之色果然消失,用力的點了點頭。
阮云絲這才來到言掌柜和素流云面前,見他們正在那里目不轉睛的看著之前染出來的布匹,一邊議論著什么,看見她過來,言掌柜便笑道:“姑娘真神了。之前有這個方子,咱們試了好多回,就是染不出你那樣正宗的顏色,如今你看你這一來,這布真就染得分毫不差,難怪姑娘當日說不是金剛鉆,不攬瓷器活,有這樣的手藝,自然什么大話都說得。”
阮云絲笑道:“您老人家這時候不怪我了?還記得當日我和你說過,你不把這件事給我知道。才會把腸子悔青了呢,如何。今日明白我所言非虛了吧?”一語未完,言掌柜已經哈哈笑起來,不停的點頭。
眼看最先染出來的布匹都曬干了,果然顏色是最正宗的藏青色。言掌柜在陽光下翻來覆去看著,老臉上全是感嘆之色。這里素流云便對阮云絲道:“在下有些話要對姑娘說,請屋里奉茶。”說完看了鐘南一眼,微笑道:“南哥兒反正沒事兒,也一起過來吧。”
阮云絲明白這是他心思細膩。叫上鐘南以避嫌疑,因和鐘南一起進屋,早有丫鬟奉上差點。素流云拿起茶杯,向阮云絲示意了一下,阮云絲也只好拿起,用茶蓋撥了撥茶葉沫兒,輕啜了一口笑道:“好茶。”
素流云微微一笑,謙虛了一句,便開門見山道:“流錦布莊驟逢大難,眼看傾頹就在眼前,幸得姑娘高義,挽狂瀾于既倒,素流云感激不盡。更不料姑娘仁義至此,竟將這價值連城的秘方贈送,這份情義素流云是無論如何也還不上的,只看將來能否有一二機會,讓在下也為姑娘效綿薄之力。只是情義素某記下了,這秘方卻無論如何也不能白拿姑娘的。”
他說到這里,便伸手進了袖中,阮云絲不由得看了鐘南一眼,心想臭小子行啊,這素五公子可不是就按照他說的套路來了嗎?嗯,但不知這一張秘方值多少錢?素流云總不可能出二三千銀子買一張染布方子吧?嘿嘿嘿,也別太貪心了,有五百一千銀子的話,那也算是天上掉的大餡餅,你辛辛苦苦忙碌了這將近一年,除去各種本錢花銷,還沒存上三百呢,要是一張方子就能賺這么多,不用忙了,只賣染布方子賺錢就好唄。
她這里一邊想著,那素流云已經從袖子里掏出了兩張銀票,遞給阮云絲,聽她推辭,這富貴公子就將臉色一正,認真道:“別的我不多說,我只求姑娘將心比心,想一想若是你,肯不肯白白受人這樣大的恩情?我若是一窮二白,或是姑娘家財萬貫,這錢倒也罷了。可如今我身家還算豐厚,姑娘卻是創業維艱,正在用錢之際,因何竟要推辭?姑娘是要置我于何地?”
阮云絲聽他把事情上升到了這樣一個高度,心想得,這銀子我要是不收,大概他們都睡不著覺的。切,既然是正正當當得來的錢,還矯情個鬼啊,拿就拿,反正我現在的確是缺錢,若是織錦的話,還要花很多錢買專門的提花機,哼,你給我就收,誰還嫌錢多燙手不成?“因便笑著接了那銀票,暗自猜測著應該是兩張五百兩的銀票,既如此,就是一千銀子,絕對是一筆巨款了,因正心中竊喜,就聽素流云道:“這里是一萬兩銀子,其實不成敬意,也遠遜于姑娘那張方子的價值,只是我想著,若再給更多,倒似是將咱們這份情義全都換了銀錢,因此我便只給姑娘一萬兩,姑娘援手之恩,我也記在心中。”
阮云絲慶幸自己沒有喝茶,不然這時候肯定要噴出來了,怎么說自己也是個淑女,這樣不雅觀的動作多難為情啊?只不過她盯著手里那兩張面額各為五千兩的銀票,腦子一時間實在反應不過來,如同有幾百只蜜蜂一起飛舞,嗡嗡嗡響個不停。
過了半天,阮云絲才從驚訝中回過神,正色道:“說實話,我原本想著,公子若定要給錢,一千兩已是足夠。這方子在你們看來價值千金,在我眼中卻是普通之極,公子和言掌柜都是講究人,我又是一介女流,并不打算拋頭露面開店賣布,所以日后咱們合作的日子多著呢,就如同公子說的,且別讓彼此都沾惹了金錢,顯得情義半點也無了,這錢請公子收回去。”
兩下里各說各的理,最后只好各自退一步,素流云收回了一張銀票,另一張卻是無論如何都要阮云絲拿著。阮云絲知道對方是真心實意想付給自己一萬兩,如今減了五千兩,想必在素流云心中,也是驚訝感動,這就行了。因此也不再客氣,就將銀票袖了,卻聽素流云好奇道:“這藏青色的布,自古就是難染之極,因此雖厚重沉穩,人人喜愛,市面上賣的卻極少,直到貴云綢緞莊研究出了正宗方子,據我估計,一年中他們家就是藏青色的各種葛布,麻布,綢緞,就不下十萬匹之數,僅次于天藍色軍方的布量。我說這些,無非是告訴姑娘,染布行當中,這藏青色實在已是十分難得了,姑娘卻說不算什么,這讓我真是好奇,究竟在姑娘眼里,什么才是姑娘看重的?”
阮云絲笑道:“染布方子我有的是,不管什么顏色,確實都不放在我眼中,我真正著眼的,乃是織錦,公子應該知道,這些布匹的利潤,在旁人看來雖然不錯,可是和織錦,酡絨等一比,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了吧?”
素流云大吃了一驚,喃喃道:“竟然是織錦?姑娘可知這織錦比起染布,更是難于上青天?流錦布莊如今也只能織四樣最普通的錦緞,也就躋身于二流行列,那幾家一流的大布莊,手里能有六七樣普通素錦,也就是難能了,就連貴云綢緞莊,最多不過是織七八樣素錦,兩三種高檔如妝花錦緞,一些姑絨酡絨罷了,這已讓他坐穩了行業內的龍頭位置。也別說我們這些民間的廠子,你只看江寧織造,那是專門生產進貢錦緞的,其布匹織錦是禁止流入民間的,又能織出多少花樣來?”
他一邊說,就一直在觀察著阮云絲的面色,卻見她始終只是淺笑盈盈,臉上全是強大自信,這才微笑道:“所以,若是別人說這樣話,我心中一定是要嘲笑不知天高地厚了,但既然是姑娘,我卻只有期待,若真如姑娘所說,流錦布莊將來就算取代貴云,想來也不是什么難事,那時我便可做主,但凡是布莊所賺的錢,每年分姑娘六成。”
阮云絲嚇了一跳,看向素流云,卻見這溫雅公子的眼睛都快成狼眼睛了,她不由得好笑,連忙道:“公子此言差矣,六成?天,我可沒這樣的不地道。到時候我只負責提供織錦,批發給你們零賣,這樣我也賺錢你也賺錢,豈不是大家都好,也會少許多糾紛。”寥寥幾句話,竟是就將將來的合作方向給定了下來。
素流云難掩心中興奮,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阮云絲這話口氣雖然都大的沒譜了,但他就是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對方絕對是有這個實力,才會如此說話。一年及此,就連這定力還算不錯的大家公子也不由得激動難抑,當日他只是看阮云絲可憐,又欽佩對方孤女求生的那股韌勁和骨氣,才無意之下伸了一把援手,那時怎會想到,這無心之舉竟能為自己,為家族帶來這樣大的一個契機?只要阮云絲不是在說大話,他就有信心,在未來讓流錦取貴云而代之,成為這織染布行里的龍頭。